塗佛之宴·宴之支度 - 第14章

京極夏彥

我更想去請教中禪寺了。

他或許知道些什麼?

「有其他記錄嗎?」

「沒有。我也請教過大學的教授……,但是沒有。」

「那本《白澤圖》的書呢?」

「據說《白澤圖》這本書,是記錄一頭叫做白澤的神獸,在上古時代對中國偉大的帝王——是黃帝嗎?——講述的話,裡頭記載了一萬數千種妖怪的名字和特徵,但是聽說這些說明本身就是神話了……,所以現在也找不到這本書了。」

「黃帝啊……」

「對。聽說白澤這種神獸是漢方藥(漢方相對於和方而言,指中國傳至日本的醫術,漢方藥即中藥。)的守護神,現在說的『白澤圖』,指的是畫有那種神獸形態的護身符,可以避邪。」

「可是《一宵話》里出現的那個人,不是說的很有自信嗎?現在可能找不到,但在過去的那個時代……應該有吧?」

「有的。」光保若無其事地說。

因為他說得太稀鬆平常,我差點就這麼聽過就算了。

「你剛才……說什麼?」

「有啊,白澤圖,還有……封。」

「在哪裡?」

「就在……」光保說。「hebito村的佐伯家裡。」

「啊……」

怎麼會有這種事?此時我不像樣地張大嘴巴,表情一定十足呆蠢。

說起來,我原本就是為了詢問hebito村的事,才來到位於南千住的這家光保裝潢店的。口才笨拙的我怎麼樣都無法進入正題,而光保熱心講述野篦坊的事又相當有趣,所以我不小心就錯失了開口的時機。不,我應該沒錯過開口的時機……

「啊……所以……」

仔細想想,光保應該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拜訪的理由了。光保應該是委託人,不管他人在怎麼怪,也不可能會沒完沒了地淨扯些毫無瓜葛的事。一直以為毫無瓜葛的我才有問題。

「沒錯,就是這樣。記得……我是在十六年前的昭和十二年春天被派遣到hebito村的駐在所,關於這個部分,關口先生已經知道了吧?」

「嗯,我聽說了。」

前提是妹尾說的內容正確無誤,但是我多少還有些存疑。

「那麼……我就不再多做說明了。就如您所知道的,也可能一切都是我的妄想。那樣的話,我一定相當……不,是完完全全地瘋了。但是我無法判斷。我只是述說我所知道的,我認為真實的狀況。」

我想,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記憶,一定令人極度不安。因為我也曾經陷入相同的精神不穩定狀態。但是我的情況是自己沒出息、沒用,而臥對於這樣的自己,半自主地感到不信任。不安的要素存在於內部,我並沒有遭到外部的否定。然而光保的情形不同。

否定他的記憶的是外在的人,是第三者。

光保取下眼鏡。

「如此這般,我得到了天啟,發現封就是野篦坊的真實面貌。您可能會覺得我這個說法太誇張,但是對我來說,那真的就是天啟。因為這完全是在機緣巧合下得到的結論,但是我卻從此無法再前進任何一步,陷入膠着狀態。要是舅舅還活着就好了,我只是一介賣魚郎的兒子變成了一介巡查罷了,根本束手無策呀,毫無辦法。」

這……是當然的吧,無從調查起。

「所以我尋找熟悉駿河以及伊豆歷史傳說的人,詢問他們的意見。我想,或許會有一些關於封的傳說流傳下來。就算沒有記錄,或許也有口傳留下。但是,完全沒有線索。在調查當中,我收到了任命書,被調派到中伊豆山中的駐在所。hebito村,字時窗戶的戶、人群的人。或許您會奇怪,戶怎麼會念做he,不過青森也有八戶(hechinohe)跟三戶(sannohe)這樣的地名,就是那個戶。bito是人。至於村民的意思,我就不曉得了。」

原來如此,妹尾也說有個戶字。

光保捲起繪卷,慎重地用繩子綁好,有些輕率地擺到神龕上。他的動作讓人搞不懂他到底是珍惜還是不在乎那個捲軸。

「至於地點……」

光保一邊說,一邊踏出腳步聲,走到房間左端,從壺狀物里抽出一個紙筒。壺裡插滿了成卷的壁紙及和式門窗紙的樣本。

「……這是地圖,最新版的。我拜託赤井,好不容易才拿到的。這是沼津一帶的無萬分之一應急修正版。修正測量還沒完成,這是根據美國陸軍拍攝的航空照片與兩年前美軍進行的當地調查資料修復完成的。市面上應該還沒有……」

光保從筒中抽出地圖。

然後他用粗短的手指靈巧地打開。紙似乎卷得很緊,不容易攤開。

「……就如同您所看到的,上面沒有那個村子。」

光保說道,但是我根本不曉得該看哪裡才好。而且地圖也還沒有完全打開。

「呃……」

「田方一帶有一座韮山村吧?傳說賴朝(源賴朝〈一一四七~一一九九〉,鎌倉幕府的初代將軍。在平治之亂中被流放到伊豆,後來奉以仁王之命討伐平氏,開創鎌倉幕府。)被流放到那裡。在右下方,喏,那裡。」

我找不到。

我不太會看地圖。

「不是有駿豆鐵路嗎?循着它網上看,有一個原木車站吧?」

我用手指頭沿着地圖上的鐵路查看,尋找那個地名。他說的應該是「原木」這兩個字。

「啊,有了。」

「就在它底下,有個韮山車站,四日町附近。韮山與原木正中央,有一條往山上去的路吧?」

「啊……啊,有了。」

「從那條路走上去,越過毘沙門山後,循着沒有路的山地北上,一直走,就在那一帶。」

「全都是……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