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佛之宴·宴之支度 - 第4章
京極夏彥
「不,內子暫時還不會回來,她黃昏才會回來。不管這個,是不是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
「正題?咦?剛才說的是正題的一部分啊。」
「咦?津山事件嗎?」
「不是。」妹尾有交環雙臂低音。「跟津山事件本身沒有關係。」
「妹尾先生,你講話怎麼這樣拐彎抹角的呢?」
「嗯……說的也是。那麼……」
妹尾猶豫一會兒,搖了一下頭,說:「那麼我開門見山,直接說結論了。」接着他說:「可以麻煩您……找個村子嗎?」
「找……找村子?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
別說是一頭霧水,因為太過唐突,我甚至不覺得妹尾是在捉弄我。
「您一頭霧水對吧?」妹尾笑得開懷。
「當然會一頭霧水啦。你說是社長交代的事,跟津山事件有關。然後突然要我找一個村子,這簡直是打禪語嘛。要是解得出來,那我就是個了不起的高僧了。」
「啊哈哈,說的沒錯。」妹尾撓着頭,鬆開跪坐的腳。「其實啊,我們社長——也就是赤井書房的老闆赤井祿郎,我想您也知道,他的本業是販賣學習教材的。出版算是他的嗜好,所以賺不賺錢是其次,只要我們盡心做好工作就好。」
「那不是很好嗎?」
「嗯,這是很好,但是相反的,就算破產了他也不痛不癢,所以我們做員工的總是提心弔膽的……,咦?話又離題了。」
「哦……」
因為搞不懂主題是什麼,就算離開了我也不可能發現。我與赤井社長有數面之緣,印象中他就像個性溫和的青年實業家,沒有出版業者那種獨特的氣質。
「反正,我們老闆赤井總是忙着修理、改造汽車,申請發明專利等等,興趣太多是他唯一美中不足之處……。總之,赤井的老朋友里,有位叫光保的人。」
「光保?是名字嗎?」
「是姓,光保……我記得是叫公平吧。這個人頭髮稀疏,身材微胖,是個面色光滑紅潤的阿伯。這位光保先生以前是位警官。」
「警官……?」
「嗯,警官。以前好像在靜岡擔任巡查(註:日本的警察組織,階級由下往上依序分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輔、警部、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最高階級為警視總監,為警視廳的本部長。),還是駐在所(註:駐在所功能與派出所相同,設於山區、離島或偏遠地帶,有警官常駐。相較於派出所為輪班制,駐在所多兼具官舍功能,派任警官與其家眷居住於此。)警官。這個人啊,他以前被分發駐守的村子,不見了。」
「這……」
令人不解。
「……你說的不見,是指廢村的意思嗎?或者是蓋水壩而沉入水中,還是和鄰村合併後改了名字……」
妹尾拜拜似的豎起單手,左右搖擺。
「不是。」
「不是嗎?」
「廢村……是廢村了沒錯——不對,真難解釋呢。真的是消失了。」
「妹尾先生,什麼消失……」
「只能說是消失了。光保先生當時常駐的派出所——還是叫駐在所?這我不太清楚,而且警察機構和現在也不太一樣了。當時好像是內務省(註:內務省為二次大戰前日本中央機關之一,管轄警察及地方行政等一般內政。曾設造神宮使廳強化國家神道政策,並實行特別高等警察「特高」制度,利用治安維持法統治遊行、言論。設立於一八七三年,一九四七年廢止。)管轄的嗎?」
「什麼『嗎』,妹尾先生,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哦,就跟津山事件同一年啊,十五年前。聽說他一直任職到昭和十三年的五月。」
「原來如此……」
關聯只有如此。
三十人慘案似乎只是用來交代時代背景的前言罷了。
「然後,聽說那是個小山村,面積廣闊,但是戶數很少,總共只有十八戶而已,人口頂多也只有五十人左右。是個小村落。」
「村名叫什麼?」
「好像是hebito村。」
「怎麼寫?蛇和戶嗎(日文中,hebi可對應漢字「蛇」,to可對應漢字「戶」。)?」
「忘記了。」妹尾說。「我是從光保先生那裡聽來的,但忘記是什麼字了。應該有兩個戶字,克斯我不記得有蛇這個字……。是兩個字沒錯,我應該抄下來的。然後,聽說村子正中央有一戶宅第宏偉的人家,屋主好像是地主還是村長。那戶人家姓佐伯,這我倒記得。在這戶人家周圍,相隔甚遠的地方零星地坐落着人家和小屋。幾乎都是農家,也有販賣牲口的,而賣雜貨跟處理郵件的,就只有村子入口處的那一戶。還有一戶是醫生,據說是佐伯家的親戚。」
「哦,真詳細呢。」
「哎,因為才十八戶嘛。在那裡當警察的話,全部都會記得的。實際上,光保先生也說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說的也是。
「只是,聽說光保先生在那個村子連一年都沒有待滿。」
「因為調職嗎?」
「他出征了,因為出征而離開。是日華事變(註:既中日戰爭。日本亦稱為日中戰爭或支那事變,為一九三〇年至一九四五年中國對抗日本侵略的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部分。)吧,我記得《國家總動員法》(註:中日戰爭時,日本為了進行總體戰,制定此法,授權政府運用國家所有人力、物力資源。於一九三八年制定,隨着日本戰敗,於一九四六年廢止。)好像是在那一年施行的……」
說道這裡,妹尾抿起嘴巴,鼻子「唔嗯」了一聲。
「……然後,光保先生復員回來一看,村子竟然不見了。」
「所以說,妹尾先生……」我往前探出身體。「所謂不見是什麼意思?你剛才說只能說是消失了,可是村子不可能像煙霧一樣憑空消失吧?」
「可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