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鬼·覺醒篇 - 第4章

綾辻行人

「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本來不是很想參加這次活動的。可磯部老師一個勁地邀請我,我這人又很念舊情,不好意思拒絕。」

夜晚的山間很是涼爽,即使穿着長袖襯衫也能感到絲絲涼意。兩人沿着山坡往上爬,越爬就感到身子越暖和。當襯衫底下冒出一層汗水時,山路兩邊便不再是樹林了。路變得平坦起來,也寬了不少,視野也更開闊了。

這裡就像是個渾然天成的大露台。望着布滿天幕的繁星,千歲激動地歡呼起來。

路旁正好有塊適合歇腳的石頭,兩人並排坐了上去。

「其實,這個暑假我原本準備去塞班島玩的。」千歲說道。

「哦?和男朋友一起?」

「才不是呢。跟我姐一起啦。」

「那你怎麼來露營了?」

「上個月不是接連發生兩起墜機事故嗎?」

「嗯。」

「那兩架飛機上,有我們公司里與我同一個課的上司。」

「兩次都是嗎?」

「是啊,這也太巧了吧。我想來想去還是把票退了。這時我正好收到露營活動的通知。」

「沒想到你還挺迷信的。」

「才不是呢,」千歲有些生氣,狠狠地說,「我才不想那樣死掉呢。」

「可不是嗎,誰想那樣死啊。」

「身體四分五裂,摔得不成人形。」

大八木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根煙。他本想擦根火柴,可風太大了,就是擦不着。

千歲不動聲色地掏出打火機,幫他點了火。

「啊,謝了,」大八木撓了撓頭,「我的打火機好像掉在來這兒的路上了。」

「話說我們剛才坐在篝火邊的時候,你不是提起過『殺人鬼』嗎?」千歲用柔美的動作夾起一根煙,「那個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那個啊,」大八木苦笑道,「那故事是不是很帶勁兒啊?」

「是你編的?」

「不,也不全是編的。很多年前的確有初中生在雙葉山上遇害。我就是在報紙上看到的。有個學生下落不明也是真事。」

「哼……」

帶有薄荷香味的煙縈繞在兩人身邊。千歲好像有些害怕,不停地環視四周。

「不過那些和殺人鬼有關的傳說的確太亂來了。」

「警察真的沒抓到兇手嗎?」

「是啊。」

「案發之後,來山裡的人真的變少了?」

「是啊。其實這事是英男——我哥前天跟我說的。他是從住在這一帶的伯父那兒聽來的。跑過來一看,山間小屋的確很破落。剛才我也說了,這裡原本挺熱鬧的。還有根據這座山的名字起的綽號呢。」

「啊,那個綽號啊,磯部老師跟我提起過。」

「可現在……你瞧瞧,我們一路上來,都沒碰到過其他的登山客。」

「是哦。」

「是不是害怕了?」

「有點……」說着,千歲將還剩許多的香煙掐滅在岩石的邊緣,呵呵笑道,「不過驚悚一點更刺激呀。」

她因為害怕空難,特地取消了旅行計劃,可現在又要追求刺激。兩種心理看似有些矛盾。

「要是那傢伙真的冒出來了,怎麼辦?」大八木煞有介事地問道。

千歲再次輕笑一聲,回答道:「那我就拿你當盾牌,撒腿就跑!」

06

洲藤孤身一人坐在苟延殘喘的火苗邊,慢悠悠地往紙杯里倒威士忌。

他醉得很厲害。他也知道,再喝下去會相當不妙。

磯部夫人帶着茜離場之後,磯部沒撐多久便醉倒了。在那之前,洲藤的口齒還挺清晰的。可喝着喝着,舌頭突然不利索了,冷不丁撲倒在地。

他並不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跑到這種地方來還宿醉不醒,簡直是噩夢。

(喝完這杯就去睡吧。)

他沒有往酒里摻水,直接仰頭喝掉。

他品的不是酒味,而是烈酒滑過喉嚨的燒灼感。與此同時,他也惡狠狠地瞪着右手緊握的五百元硬幣。

真倒霉啊。他在心中咒罵道。

眼睜睜地把那個女人送給了大八木。他們現在到底在哪兒?在做些什麼呢?

與千歲在月光下散步的人本該是他。可命運的裁判竟向大八木舉起了勝利之旗。

洲藤向來以「現實主義者」自居。

他會抱着娛樂的心態玩「百物語」,也會興高采烈地說些荒誕離奇的故事。但他對這類怪談與超自然現象毫無興趣。超能力、UFO自不用說,就連占卜、算命之類的東西他也從來不當一回事。在他眼中,這些都和垃圾無異。

然而,他也對自己的運氣抱有「非現實主義」的自信。

他的確是個非常走運的男人。不光是他,洲藤家的人——他的父母,還有他的哥哥康彥,都擁有異乎尋常的好運。

「洲藤家的人天生運氣好。」——那是他父親的口頭禪。

話說回來,他能生在洲藤家本身,也算是交了好運吧。

洲藤家境富裕。從小到大,他過的一直是衣食無憂的生活。拜那張俊朗的臉蛋所賜,他的女人緣相當不錯。他最討厭的詞語便是「努力」。高考前他幾乎沒怎麼讀過書,卻輕而易舉地考上了第一志願,進入某所著名的私立大學。高中教師們紛紛感嘆,這簡直是個奇蹟。與周圍的人們一起碰上事故時,他總是安然無恙的那一個。他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信心。他覺得只要混混日子,總有一天能當上嚮往的攝影師。

他的賭運尤其好。這個「好」與技術或心理戰術無關,只是猜中的概率特別高而已。在賭運上能與他平分秋色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他的父親,另一個便是他的哥哥。

所以,剛才他提議與大八木拋硬幣「決鬥」雖是一時衝動,但他本以為自己有必勝的把握。把硬幣拋起來,再接住。他胸有成竹。就算不出千,也絕不會輸。

不料……

方才千歲仰望滿月,撩起頭髮,露出了挑逗意味十足的白皙後頸。那一幕在洲藤眼前閃過。

「嘁。」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算了,沒辦法。)

看來今晚的他並沒有平日裡的好運。而且……沒錯,那個叫千歲的女人雖然很有魅力,但一看就是愛到處招惹男人的料。所以,今晚就讓她先陪陪大八木吧……

洲藤聳了聳肩,用右手彈起硬幣,再用同一隻手接住,握緊拳頭。

「反面。」他喃喃道,打開拳頭。硬幣正面朝上。

「唉……」洲藤再次聳聳肩。他已決定將方才的理性拋之腦後,又倒上滿滿一杯威士忌。

今晚真是太不走運了。

07

「吻我。」千歲突然說。

大八木慌了神,趕忙望向身旁的她。

她並沒有看大八木,而是仰望着夜空。大八木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那裡掛着一輪金黃色的圓月。

「喂,快吻我。」月光下,千歲眯着眼睛,再次說道。

大八木納悶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就在這時,她帶着攝人心魄的微笑轉向大八木。甘甜的古龍香水味夾雜在夜晚的空氣中撲鼻而來。

「不願意?」她伸手摟住大八木粗壯的左臂,「你不想要我嗎?」

「哎?」大八木愈發困惑了。

千歲淺笑一聲:「我沒意見哦。」

她向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大八木拋着媚眼。

「什、什麼沒意見?」

「要我。」

「現在?在這兒嗎?」

「不行嗎?」

「啊,呃……」他本想用右手摸索放在胸前口袋中的香煙,最終放棄了,「只是你提得太突然了……」

「你是那種一定要按程序走的人嗎,大八木先生?」

「那倒不是。只是你完全不了解我啊。我們今天才剛認識吧。」

「我又不是要跟你談戀愛,」千歲輕聲說道,「我只是想要你罷了。」

大八木與千歲四目相對。蒼藍色的黑暗中,她的雙眸帶着月光的柔潤,閃爍着妖媚的光芒,仿佛能將大八木的心完全看透。

「難道你是見人就睡的嗎?」

「別說那麼難聽嘛。可是……嗯,只是啊,」千歲再次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真是又圓又大。我一看到這樣的月亮啊,就忍不住了,就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是不是很奇怪呢?我又不是童話故事裡的狼人。」

「你是說,月亮會讓人發狂嗎?」

「這句台詞我聽過三遍。」

「在同樣的情況下?」

「沒錯。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人很不正常呢?」

「這……要是剛才贏的人是洲藤,你也會對他這樣說嗎?」

「別說那麼掃興的話嘛,」千歲站起身,離開被他們用作長椅的石頭,用雙手摟着大八木的脖子,說道,「月亮在笑呢。」

不等大八木回答,她便用鮮紅柔軟的雙唇堵住了大八木的嘴。千歲唇彩的味道,比大八木吻過的其他女人的要苦澀一些。

千歲剛鬆口,大八木便主動奪走了她的唇。她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兩人的舌頭糾纏在一起,讓大腦不斷升溫。

大八木從下巴一路吻到脖頸,接着又隔着黑色上衣逗弄着她的胸部。這對豐胸的觸感比它們的外形更誘人。

(好像——)

忽然,方才的那種「奇妙」感覺再次掠過大八木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