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十角館/十角館事件 - 第2章
綾辻行人
「是嗎?」阿嘉莎臉上浮現一絲不滿,不懷好意地微笑道,「不過——鬧鬧鬼也不錯呀!尤其是在發生『那種案件』的敏感地方。」
這時是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三,上午十一點剛過。
2
海灣位於島嶼西岸。
兩側是陡峭的斷崖,右邊險峻突出的岩塊,在島的南岸形成將近二十公尺的絕壁。
島的東側有急流,據說崖壁高達五十公尺。
正面也是一片斷崖,斜面陡急驚險。點綴幾撮墨綠苔痕的褐色岩塊上,有着鋸齒形的小石階蜿蜒而上。
小船漸漸靠近海灣。
海灣非常狹窄,波浪比較溫和,水色也不同,呈現一種深沉的暗綠色。
左邊有木製棧橋,裡面有一棟破舊骯髒的小船屋。
「真的不必來探望你們嗎?電話可能也不通了。」
六人踏上嘎吱作響,而且岌岌可危的棧橋時,漁夫關切地向他們說。
「沒問題的,老爹。」艾勒里回答,一面拍拍坐在大背包上抽煙的愛倫坡肩,輕鬆地說道,「我們有個准醫生在這兒呢!」
絡腮鬍的愛倫坡是醫學院四年級的學生。
「是啊!艾勒里說的沒錯。」阿嘉莎附和着。
「況且——好不容易才上了這個無人島,如果老是有人來探訪,那多沒意思呀!」
「好大膽的女孩。」漁夫一面解開綁在棧橋邊的繩索,一面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起來。
「那麼,下禮拜二早上十點來接你們。小心囉!」
「謝謝,我們會小心,尤其是對鬼魂。」
登上長而陡急的石階,展現眼前的又是另一片天地——雜草叢生的荒蕪前院,伴着白壁藍瓦的平坦建築,在眾人面前一覽無遺。
正前方向左右敞開的藍漆大門大概是玄關,短短的階梯直通門口。
「這就是十角館吧?」艾勒里首先發言,由於剛剛爬過長長的石階,還直喘着氣。
他放下駱駝色的旅行袋,抬頭望天。
「——有什麼感想,阿嘉莎?」
「比我想象的棒多了。」阿嘉莎拿出手帕,按着微微出汗的白皙額頭。
「對我……來……說……」陸路喘不過氣似的,因為他的兩手連阿嘉莎的行李都已包辦了。
「該怎麼說呢……我本來期待……看到更陰沉悽慘的氣氛,沒想到……」
「沒有你心口中那麼理想——管它的,先進去再說。凡斯——應該已經先來了,到底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調勻呼吸,艾勒里拿起行李正說着。這時,緊鄰玄關左邊的藍色窗戶開了,出現一個男人的面孔。
「嗨,各位。」從今天起為期一周,在這島上這個屋中與大家同食共寢的第七名夥伴——凡斯出現了。關於這個名字的由來,不用說,當然來自名偵探法依洛·凡斯之父——S·S·凡斯·但了。
「等等,我馬上來。」凡斯啞着嗓子丟下這句話,匆匆關上窗戶。不一會兒,從玄關那頭跑了過來。
「抱歉,沒去接你們。昨天感冒了……發燒躺在床上。我一直注意船的聲音,可是……」他為了做各種準備,比其它六人早一步到島上。
「感冒了?沒關係吧?」陸路推推被汗水滑落鼻樑的眼鏡,擔心地問。
「不礙事——已經快好了。」凡斯瘦削的身子微顫了一下,信心十足地笑道。
一行人由凡斯帶領着,舉步邁進這個房子——「十角館」。
進入向兩邊敞開的門後,就是寬廣的玄關大廳——然而,馬上就會察覺這種寬敞只是錯覺,其實並沒有那麼寬。房子的形狀不是長方形,所以才會有那種感覺。
突出的壁畫有扇左右推門通往內都,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那兒的牆壁比玄關側壁狹窄。也就是說,這個玄關大廳面向建築物的內部,呈狹窄的梯形。
除了凡斯以外,六個人都偏着頭,着迷於這令人產生錯覺的奇妙房屋構造。一會兒,穿過裡面的門進入建築物中央的大廳,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由十面等寬牆壁圍繞而成的十角形房屋,所以才會產生錯覺。
若要了解這棟名為「十角館」的建築物構造,最好的辦法是詳閱建築平面圖。
顧名思義……這個建築物的特徵是十角形——外壁的形狀呈正十角形,外圍的大十角形內側重疊着中央大廳的小十角形,以線連結各十角形的十個頂點,形成十個區域……
換言之,中央的正十角形大廳周圍,正好被十個等邊梯形房間所圍繞。因此,十個梯形的其中之一,正是他們剛剛走過的玄關大廳。
「怎麼樣?有點奇怪吧?」率先進去的凡斯回頭問大家。
「玄關的對面——左右推門裡面是廚房,廚房左邊是廁所和浴室,其它七個房間全是客房。」
「十角形建築物,十角形大廳……」
艾勒里環視所有的房間,舉步走向擺在中央的大桌子。他敲着白漆桌子的一端,說道:
「這也是十角形——不得了,被害的中村青司莫非是個偏執狂。」
「也許是吧。」陸路回答。
「聽說化為灰燼的藍屋大宅,從天花板到地板,甚至所有的家具,一概漆成藍色。」
二十幾年前,在島上建造所謂「藍屋」後搬進來住的人就是中村青司。當然,建造這座十角館的也是他——青司本人。
「我想——」阿嘉莎並沒有特別對誰說,「這樣會不會搞錯房間呢?」
正面相對的玄關大廳和廚房——各有一扇向左右敞開的門,以同樣的原木與玻璃構成,關上門就分不清究竟是那一邊。而且,兩側的牆壁以及各房間一模一樣的原色木門都讓人摸不着頭緒。加上中央的大廳並沒有可以當成指標的物品,難怪阿嘉莎會擔心。
「的確,今天早上我就搞錯了好幾次。」凡斯苦笑着。可能是發燒的緣故,他的雙眼皮有點浮腫。
「我想做個名牌貼在門上比較妥當——歐璐芝,你有沒有帶素描本來?」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歐璐芝愕然抬起頭。
不知道是否因為介意自己略胖的身材,這個小個子女郎總是穿着寒色系的衣服,反而顯得死氣沉沉。與亮麗的阿嘉莎對照之下,怯生生的眼神更加沒有自信了。不過,憑着濃厚的興趣,她倒是畫得手好畫。
「哦——有。現在拿出來嗎?」
「待會兒。現在大家先選好自己的房間,反正每個房間都一模一樣,不會有麻煩。我已經先……用了那個房間了。」說着,凡斯指着玄關大廳右邊的門。
「房門鑰匙已經借來了。喏——不是都插在鑰匙孔里了嗎?」
「好,知道了。」艾勒里輕快地回答,「先休息一下,再去島上探險。」
3
很快地,房間分配好了。
由玄關向左,依序是凡斯、歐璐芝、愛倫坡,向右是艾勒里、阿嘉莎、卡、陸路。
六人提着行李各自回房後,凡斯倚着自己的房門,從象牙色鵝毛背心口袋裡取出香煙。叼着煙,重新審視微暗的十角形大廳。
白漆灰泥壁,鋪着藍色大型磁磚的地板,用不着脫鞋光腳行走。由十邊傾斜而上的天花板,在頂部形成十角形天窗,陽光從窗口照射在露出的木檐上,傾瀉在白色的十角形桌枱。桌子四周,擺着十張繃了藍布的原木椅。除了木樁下一隻鐘擺似的球形吊燈外,別無他物。
供電早已切斷,室內的照明只能仰賴由天窗射入的自然光線。即使是白天,偌大的屋中位然瀰漫一股難以言喻的神秘氣氛……
不一會見,愛倫坡換好牛仔褲和淺藍襯衫走出房間。
「哦,你動作真快——等等,我去泡咖啡。」凡斯手指夾着吸了一半的香煙,朝廚房走去。他現在是理學院三年級,比醫學院四年級的愛倫坡小一歲。
「不好意思,毛毯這些大件行李都讓你帶。辛苦了,凡斯。」
「哪兒的話,還不是托人幫忙運過來的。」
這時,阿嘉莎一面用圍巾紮起長發,一面款步走了出來。
「房間太棒了,凡斯。我本來以為會很糟糕的——咖啡?我來泡好了。」阿嘉莎開心地跟着凡斯走進廚房,當她看到柜子里黑色標籤的玻璃瓶,脫口便說,「咦?速溶咖啡?」
接着不滿意似的拿起來搖了搖。
「別那麼奢侈,這裡是無人島,可不是旅館。」
凡斯說完,阿嘉莎舔舔抹着玫瑰紅口紅的嘴唇又說:「那麼,食物呢?」
「在冰箱。當初失火時,電線和電話線全燒斷了,沒電的冰箱派不上用場……總還可以放東西吧?」
「嗯——對,有道理。有水嗎?」
「唔,有自來水。還有,瓦斯筒也接好了,鍋子和爐子都能用,勉強可以燒洗澡水。」
「太好了——啊,還有鍋和餐具留着。或者,全部都是你帶來的?」
「不是,本來就留在這裡的。還有三把菜刀和砧板,不過砧板霉得很厲害……」
正說着,歐璐芝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哦,歐璐芝,來幫忙。這裡雖然什麼都有,卻得全部清洗乾淨,否則根本不能用。」阿嘉莎聳聳肩,脫下黑色皮夾克。接着,轉向凡斯及站在歐璐芝後頭往這邊看的愛倫坡,說道:「不幫忙的到那邊去,先去島上探險再喝咖啡。」
望着她一手插腰的模樣,凡斯苦笑着,垂頭喪氣地和愛倫坡一起退出廚房。瞅着兩人步向大廳的背影,阿嘉莎冷冷地又拋下一句:「別忘了做名牌,我可不願意更衣時有人闖進來。」
大廳里,艾勒里和陸路已在那兒。
「被女王陛下趕出來了。」艾勒里手指撫着細瘦的下巴,呵呵笑道。
「我們是不是該遵旨先環島一周?」
「識時務者為俊傑——卡呢?還沒好?」
「他一個人先出去了。」陸路望着玄關那邊,說道。
「已經出去了?」
「這傢伙自命清高。」艾勒里微笑着諷刺道。
走出十角館,右邊並列成排的高大松樹。樹列中斷處,松枝在上方交叉成拱形。四人穿過拱形,信步來到藍屋廢墟。
廢墟僅殘留着建築物的地基,其它全是骯髒的瓦礫散布四處。廣闊的前院堆積着厚厚的黑色灰燼,景況荒涼;也許是烈焰薰染的緣故,焦黑蜷屈的殘枝斷木滿地都是,枯乾的松樹更是隨處可見。
「燒得一乾二淨。」眼見這一大片荒涼的景象,艾勒里不禁嘆了口氣。
「真的——一點都不剩。」
「哦?凡斯,你也是第一次來?」
凡斯點點頭,說:「以前聽我伯父說過許多,但是這個島還是第一次來,而且今天早上忙着搬行李,又發撓……根本沒有機會一個人在島上探查。」
「唔——真的只有灰燼和瓦礫。」
「如果留着屍體,你就高興了?艾勒里。」陸路笑着尋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