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十角館/十角館事件 - 第4章
綾辻行人
「這就怪了,卡。你老愛找艾勒里的麻煩,怪不得總覺得不愉快。就算你找他吵架,他也會當你是開玩笑,還不是一笑置之,何苦呢!」
卡用自己的打火機點了煙,不悅地別過頭:「不干你的事。」
愛倫坡不以為忤,悠哉地吸着煙。
不久,卡把抽了一半的雲雀牌香煙丟到海中。然後坐在旁邊的岩石上,從夾克里取出袖珍酒瓶,粗暴地旋開瓶蓋,往嘴裡倒了一口。
「大白天就喝酒?」
「你管不着。」
「這樣不大好。」愛倫坡的語氣透着些許嚴厲。
「我知道應該收斂一點,也不該大白天就……」
「你還介意那件事?」
「既然知道……」
「我不知道。那件事早已過去,幹嘛老是耿耿於懷。』
卡繃着臉不搭理愛倫坡,又倒了一口酒。
「我不只覺得艾勒里無聊,事實上——對,連帶女生一起到無人島也是件無聊透頂的事。」
「雖然是無人島,卻沒野外求生那麼嚴重。」
「話不是這麼說,我只是不想和阿嘉莎那種傲慢的女人在一起,而且還有個歐璐芝。不曉得什麼原因,這一、兩年來,我們七個人似乎成了小集團,所以我不便大肆宣言。其實,那些娘兒們毫無可取,自以為是……」
「你說得太過分了。」
「對了,差點忘記你和歐璐芝是青梅竹馬。」
愛倫坡默默踩熄香煙,然後想起什麼似的看看表說:
「已經一點半了——回去吧,否則沒飯吃了。」
「吃飯前,請各位稍等一下。」戴着細緻金邊眼鏡的艾勒里向大家說。
「下任總編輯要發表談話。」
十角形的桌子上已擺好食物,有熏肉、色拉拌蛋、法國麵包和咖啡。
「各位,雖然有點不是時候,但是我還是得來個飯前致詞。」陸路一本正經地說着,微微清了清喉嚨又說,「是這樣的,早在今年新年聚會時,就有人提議到這座十角館來看看。當然,那時並沒有人想到實現的可能性。後來因為凡斯的伯父買下這棟建築,特別招待我們……」
「不是特別招待,我只不過是說如果大家有意,可以向伯父說一聲。」
「好了,還不是一樣。總之——凡斯的伯父在S區經營房地產買賣,是位精明的事業家。這次他買下角島這一帶,打算極力改建成青年休閒中心。對吧,凡斯?」
「也許規模並不很大……」
「話說回來,我們此行含有試驗的意味,正好一舉兩得,皆大歡喜。還有,凡斯一早就為大家做好各種準備,非常辛苦,特此感謝。」說着,陸路向凡斯深深一鞠躬。
「——現在言歸正傳。」
「快點,蛋和咖啡會涼掉。」阿嘉莎插嘴,催促着。
「馬上說完,不過,如果菜冷了就不好吃。這樣吧,大家邊吃邊聽。
「嗯——現在聚在這兒的,都是有資格冠上學長大名的精英——也就是本研究社的主要創作組……」
K大推理小說研究社中,社員們彼此以綽號稱呼,這是研究社創立之初,流傳下來的一種傳統。
十年前,社員們由於推理小說迷特有的稚氣,當然為數尚少的所有社員均以歐美著名作家之名為綽號。後來,隨着社員的年年增加,作家名字當然不敷使用,因此想出繼承學長名字的方法。也就是說,擁有作家名銜的社員,在畢業之際,有權選出一名後輩繼承自己的名字。
自然而然,各繼承人的選定便以社刊作品為基準。因此,目前擁有綽號的人們正是研究會的首腦人物;也因為這個緣故,他們有較多的機會聚在一起。
「……我們這支強勁的隊伍,從今天開始為期一周,要在這個不可能產生雜念的島上朝夕相處。所以,我們不應該白白浪費這段美好時光。」陸路向大家莞爾一笑,「稿紙已經準備好了,請各位利用這次旅行期間,為四月即將發行的社刊貢獻一篇作品,拜託拜託。」
「哦,」阿嘉莎的聲音響起,「難怪,我正詫異為什麼只有陸路帶這麼多行李……原來早有陰謀。」
「不錯,我就打這個主意。阿嘉莎學姐——還有歐璐芝,請大力幫忙。」陸路又是一鞠躬,撫着滾圓的臉頰嘿嘿笑着,活像一尊彌勒佛。眾人圍着桌子,各自浮現複雜的笑容。
「陸路,如果大家都寫孤島的連環命案,題材不是重複了嗎?」愛倫坡問。
聽愛倫坡這麼說,陸路挺直腰杆應道:「到時,用那個主題編成專刊就行了。或者,乾脆一開始就規定這個題材,不是也很有意思嗎?我們的『死人島』刊名,不就是取自克莉絲蒂女士著名的處女作?」
撐着一隻手注視陸路的艾勒里,向鄰座的凡斯壓此了聲音,輕輕拋出一句話:
「糟糕,這次的總編可不好應付。」
5
他們的第一天就這樣平靜度過。
除了午飯時陸路的要求外,七人並沒有其它任何約束。他們原本無意聯手合作什麼事,因此空閒時間都各自自由活動。
到了傍晚時分——
「怎麼了,艾勒里,一個人玩牌?」
阿嘉莎從房間走出來,穿着白罩衫和黑色皮褲,長發上扎着鮮艷的棣棠花色頭巾。
「最近我有點熱衷此道,不過還不到入迷的程度。」
艾勒里洗弄手中紙牌,微笑着。
「熱中這個?會不會紙牌算命?」
「怎麼會?我對那個沒興趣。」艾勒里在十角形桌上靈活地洗牌,一面又說,「提起紙牌,當然是變魔術嘍!」
「魔術?」阿嘉莎睜大眼睛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哦。這麼說,艾勒里,你也有這種毛病。」
「毛病?」
「對,老喜歡打啞謎,讓人摸不着頭緒!」
「打啞謎?沒那麼嚴重吧!」
「哦,是嗎?」阿嘉莎開朗地笑着說,「艾勒里,露一手吧!我很少看人變魔術。」
「推理小說迷對魔術沒興趣,這倒很稀奇。」
「不是沒興趣,只是很少有機會。哎,快點嘛!」
「好。那麼,過來坐在這兒。」
黃昏將近,十角館大廳滲着微微的暮色。等阿嘉莎在大桌子一端的椅子上坐定,艾勒里便在桌上排好紙牌,然後從口袋拿出另一副牌。
「看好,這裡有紅藍兩副底色不同的紙牌。現在,其中一副給你,另一副給我——你選那一副?」
「藍色的。」阿嘉莎同答。
「好,藍色的,你拿着這副牌……」
艾勒里把藍底的一副交給阿嘉莎。
「首先,檢查紙牌有沒有動過手腳,然後隨你高興把牌洗一洗。我這邊也洗好紅色的紙牌——好了嗎?」
「——好了。的確是普通的紙牌,美國制的?」
「沒看到背面腳踏車天使的圖案嗎?最普通的廠牌。」
艾勒里把洗好的牌放在桌上。
「好,我們交換。藍的給我,紅的給你……好了嗎?然後從裡頭抽一張你喜歡的牌記下來,我也從你洗過的牌中抽一張記住。」
「喜歡的一張?」
「對——記住了嗎?現在,把牌放回最上面……對,和我一樣切一次牌。像這樣,上半和下半交換。嗯,好,反覆兩、三次。」
「——這樣對嗎?」
「好,很好。然後,再換一次牌……」
藍色的紙牌再度回到阿嘉莎手中。艾勒里盯着她的眼睛,一面說道:
「好了嗎?我們剛剛各自洗牌,然後從兩副牌中各抽一張喜歡的牌記住,又放回去切牌,對不對?」
「嗯,沒錯。」
「現在,阿嘉莎,從你的牌中找出你剛才記住的牌,蓋在桌上。同樣地,我也找出我記住的牌。」
不一會兒,桌上蓋着紅藍兩張紙牌。艾勒里吸一口氣,叫阿嘉莎把兩張牌翻出正面。
「——咦?這是真的嗎?」
阿嘉莎驚訝地提高嗓門。兩張紙牌正面,赫然出現同樣的花色和數字。
「紅心四!」
艾勒里微微一笑。
「很有意思吧?」
日落後,十角形桌子中央點上古意盎然的桌燈。這是凡斯聽說島上沒電,特地帶來的。除了大廳以外,各房間也準備了許多粗蠟燭。
吃完晚餐,時間已經過了七點。
「艾勒里,為什麼不告訴我剛才那套魔術竅門?」端上的咖啡分發完後,阿嘉莎推推艾勒里的肩膀。
「不能告訴你,魔術最忌說出訣竅,和推理小說完全不同。一旦知道其中奧妙,人們多半會覺得沮喪。」
「阿嘉莎學姐,艾勒里要你陪他玩魔術?」
「哦,陸路,你也知道他會玩魔術?」
「何止知道,我已經陪他練習了一個月。在他熟練之前,還不准告訴任何人。活像個小孩子!」
「喂,陸路。」
「他玩那一套魔術?」
「很簡單的,一兩種。」
「那麼簡單的魔術?」阿嘉莎越來越不滿,一再要求,「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嘛?」
「不能因為簡單就告訴你竅門,尤其是第一次。即使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戲法,也是一樣。問題不在於訣竅,而是如何表演以及誤導。」
「對,例如——」艾勒里伸手拿杯,啜了口黑咖啡,「有個類似的戲法,『魔術』那出電影中,安東尼·霍金斯飾演的魔術師,就向昔日戀人露了一手。那不是普通的魔術,而是一種超靈感實驗。如果彼此心靈相通·牌面應該會一樣,然後魔術帥便藉機說服對方……」
「嗯——那麼,艾勒里,你也對我有企圖?」
「哪兒的話。」艾勒里誇張地聳聳肩,紅潤的唇中露出白牙,「遺憾的是,我沒有說服女王陛下的魄力。」
「你還真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