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之水晶棺 - 第14章
尾魚
子夜過後,整個悅來客棧一片靜寂,只那女子房中孤燈亮盞。
那女子雙眉緊蹙,蘸墨的小毫懸於半空良久,復又擱回硯台之上。
段綾羅……鳳自瑤……黑色文血……優缽羅花……
這其中似乎有什麼聯繫……一定有什麼聯繫!
那條線,隱現於迷霧之中,忽而清晰可見,忽而湮沒無蹤。
她知道就在那裡,只差那麼一步,只差那麼一步。
有什麼,是她遺漏的?有什麼,是她該想但未想起的?
愈是發狠去想,便愈是想不出來,那女子的神色愈顯焦躁,忽得重重推開面前紙張,行至門口,推開門扇。
整個客棧一片漆黑。
那女子的目光下行,定於二層右首第二間,那是段綾羅的客房。
黑暗中,那女子的目光冷冷逡巡於客房門扇之上。
段綾羅與鳳自瑤,究竟是什麼關係?段綾羅沒有易容,她不是鳳自瑤,但是她若不是鳳自瑤,她又是誰?
若她是鳳自瑤,那女子搖頭苦笑,這怎麼可能。
黑色文血……優缽羅花……
黑色文血……優缽羅花……
黑色文血……優缽羅……夜交藤……
夜交藤?
那女子心中一凜,疾步掠入屋內,顫抖着手執起小豪。
良久,那女子拋下筆,將寫滿字的宣紙舉至眼前,一字字讀過,忽的雙手一松,任那宣紙飄落腳邊。
鳳自瑤,你當真心思縝密至此麼?
F
Y
有刺客!
郭旭雙目陡睜,未及多想,長身縱起,破窗而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程鐵衣亦是奪門而出,橫鑌鐵蟠龍棍在手,向着段綾羅並采玉的房間疾奔過去。
門內漆黑一片,尚未點燈,就聽采玉惶急道:「段姑娘,你怎麼樣?段姑娘?」
鐵衣急道:「采玉,你怎麼樣?你受傷了麼?」
采玉未及回答,郭旭已搶進門來,急道:「采玉,你怎麼樣?」
采玉聽到郭旭聲音,心中一寬,道:「我沒事,是段姑娘,段姑娘受傷了。」
郭旭恩一聲,旋即有燭光爆起,鐵衣打着了火摺子,點上燈燭,凝神看時,段綾羅倒在采玉懷中,袖上滿是鮮血,采玉一手緊緊握住段綾羅的傷口,急道:「哥,拿金創藥來,那人,那人在段姑娘臂上割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程鐵衣應了一聲,轉身邊走,險些撞上循聲而至的封平,六爺也匆匆披衣過來,急道:「是大小姐房裡麼?出什麼事了?」
程鐵衣也不及跟六爺細說,自疾步回房拿藥,郭旭環視房中,見窗扇被擊破,沉聲道:「采玉,那人是破窗而入麼?」
采玉點頭道:「是,那人身法好快,我睡在外間,聽到動靜時趕進來,早不見人。」
郭旭恩了一聲,行至窗扇處細看,忽的留意到三層那女子的房間之中仍有亮盞,念及白日那女子對段綾羅的舉動,心中已有了計較,向封平道:「你在此守着,我出去看看。」
F
Y
輕叩門扇,那女子房中卻無半分動靜。
郭旭略一沉吟,輕輕推開門。
燈火猶燃,卻不見有人,桌上擱着硯台小豪紙張,郭旭步入房中,硯台中墨已半干,每張紙上都雜亂寫了些什麼,郭旭拿起最上面的一張,見上面寫着:「九動九靜、九生九死、九陰九陽、九毒九補。」
再看第二張,與第一張無異,只是前四個字略有變動,寫着:「九靜九動、九生九死、九陰九陽、九毒九補。」
郭旭莫名所以,眼角餘光覷到地上還飄落一張,撿起看時,上半頁寫着:「夜交藤、優缽羅、鬼蓋、冬蟲夏草、赤芝、延齡草、血竭花、天麻、藏香。」
下半張字跡更飄忽些,寫着:「蠍子、蜈蚣、腹頭蛇、蜘蛛、蟾蜍、黑色文血、蜥蜴、斑蝶、刺蟊。」
「蟊」字的最後一筆拖的異樣長,筆跡綿軟無力,顯見那女子寫時,極其彷徨無定。
這女子究竟是何來歷,這紙上寫的意在何止?刺傷段綾羅的是不是她?若是她,為什麼今日兩次對段綾羅出手,卻不欲傷及段綾羅性命?
一切,似乎只有待那女子出現方得解了。
只是,她還會出現麼?
郭旭思忖片刻,將紙張小心折起,正納入懷中,聽得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時,卻是封平。
封平眼見屋內無人,似乎全在意料之中,道:「也走了?」
郭旭聽到「也」字,心中一動,道:「楊岳他們?」
「方才我去他們房中看過,收拾的乾乾淨淨,走了有些時辰了。」封平環視屋內,緩步踱至案前,將桌上攤放的紙張拿起細看,又看郭旭,「你怎麼看?」
「看什麼?是這字紙還是今晚的刺客?」郭旭眼中透出笑意來,「抑或是這女子一行來去無蹤?」
「你倒是還笑得出來,」封平板起臉來,旋即也露出笑意,「莫同我迷藏,你可以看出些什麼?」
郭旭搖頭,就勢在桌邊落座:「我只是在想,此趟行鏢,長風鏢局處處掣肘,鏢程業已過半,卻連對手什麼模樣都未可知,你不覺得有些奇怪麼?」
封平卻不作如是觀:「這只能說明對手棋高一着,我們落於下風。」
「我也承認是對方棋高一着,但是封平,你倒想想,對手的棋,是什麼時候高過我們的?」
「什麼時候?」封平未料得郭旭有此一問,倒是被問住了,思忖片刻,遲疑道:「那紫衣女子是在此處現身……」
郭旭止住封平話頭,「不是她。」
封平不解:「郭旭,這女子行事詭異神秘莫測,你緣何這般相信她?」
「神秘莫測不等同於敵對。」
封平心中一怔,溯及那女子行止,似乎的確對長風鏢局並無惡意:「那莫非是唐駘?他在滄州時便已盯上鏢局,還向我們落毒……又或者是郝成義……」
想想皆不得要領,不由泄氣:「郭旭,你有什麼話便直說,你明知我不喜繞這些結扣。」
「我也只是有此揣測,不敢妄下斷言。」郭旭略略遲疑,「封平,你有沒有想過,這紫衣女子為何處處針對段綾羅?」
「處處?」封平並不瞭然白日裡那紫衣女子的行止,不由有些錯愕。
「白日宴席,她故意讓楊岳鬧事,趁亂劃傷段姑娘的臉;今夜段姑娘又被神秘人行刺,我直覺也應是她所為,方才我又忽然想起初到長樂鎮時,趙馮志去試段姑娘是否身負武功……」
「但是趙馮志長刀脫手,重創了段姑娘,」封平接口,「你懷疑那次也是她做的手腳?」
「你不覺得奇怪麼,哪怕是與段綾羅有着殺親之仇的柳老爺子都未曾如此針對段綾羅,她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
「而且……」封平忽的想起了什麼,「她的用意似乎也不在段綾羅的性命。」
郭旭點頭:「她三次出手,都不曾傷及段綾羅性命,今日的兩次更是怪異,劃傷了段綾羅的臉、割傷了段綾羅的胳膊,為什麼要這麼做?」
「除非……」電光火石間,封平驀地想到了什麼,「她是在出手試探,要證明些什麼。」
郭旭點頭:「這就是我想說的那步棋,對手高過我們的那步棋。」
封平不解:「可是你剛剛才說對手不是她……」
郭旭知道封平尚未瞭然,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那紫衣女子處處針對段綾羅,是因為她懷疑段綾羅,但是長風鏢局諸人,卻從未懷疑段綾羅的來歷,我們為什麼從不懷疑段綾羅?」
第30章
抽絲剝繭
「是因為翁泰北。」門外響起清越的女子聲音,封平抬頭看時,采玉微笑着邁進屋來。
郭旭含笑看采玉:「采玉,你也想到了。」
「若不是方才在門外聽到你說,我倒真的疑不到翁泰北身上。」采玉眉眼間儘是盈盈笑意。
郭旭點頭:「其實甫接綾羅美人鏢,我們每個人都懷疑段綾羅來歷可疑,並不相信她的說辭,當時采玉還提議去找小彭王爺去查查那個所謂的中丞令段萬里,後來……」
采玉接口:「後來翁泰北恰好登門,向我們演說水晶棺的來歷,我便就勢請他查一查段萬里,起鏢那日,翁泰北便差人送上手書,證明段綾羅的來歷並無可疑,於是我們上上下下,都相信了段綾羅只是被幕後之人利用的棋子。」
「現在想想,」郭旭搖頭輕笑,「翁泰北登門的時機拿捏的未免太過精準了。」
「所以,」封平雙眉蹙起,字斟句酌,「你所說的『對手高過我們的那步棋』,指的就是這一步?」
「只要開頭被引錯了路,後面自然如墜雲裡霧裡,不知所以。」郭旭以手撫額,「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哪一環出了錯,導致鏢局如此被動,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夜,我進了這間屋子,去想那紫衣女子為什麼盯緊了段綾羅不放,這才……」
「所以說有些時候,不要鑽牛角尖,拓開一面去想問題,說不定別有洞天,」采玉忽得俏皮一笑,「說到這個,郭旭,我方才又想到一件事,不知想的對是不對。」
「說來聽聽。」
「綾羅美人鏢是個迷局,那麼涉局的每一個人都有各自動機。我們不妨把涉局之人分作兩類,一類是棋子、一類是棋手。」
郭旭淺笑:「有意思。」
采玉道:「雖然我們對翁泰北起了疑心,但是棋手究竟是誰,目前不得而知。我們現在單單來分析這棋子,照我看,棋子也可分作兩類。」
封平聽采玉分來分去不得要領,不覺有些沉不住氣,正欲說些什麼,一抬眼看到郭旭含笑不語,知道其中必有玄虛,當下按住不發。
采玉卻也留意到郭旭的神情,心中一動,出言試探道:「郭旭,你料到我要說什麼?」
「我只是料到這棋子如何作分,在我看來,車、馬、炮、相、士雖然層級不同,但或用於上陣拼殺、或用於惑人耳目,其最終目的都是用於保『將帥』,所以這棋子如若分作兩類,自然是『將帥』與『非將帥』。」
采玉聽得郭旭了解自己的意思,心中歡喜:「不錯,在綾羅美人這個棋局中,不管是郝成義、唐駘、柳老爺子趙馮志,抑或是點蒼華山崆峒武當,雖說作用各個不同,但通通都是次要棋子,他們的出現,在於將棋局攪的分外熱鬧,讓人看不清個中玄虛。」
「既然他們等同於『非將帥』的次要棋子,那麼重要的棋子是什麼?」封平問道。
「重要的棋子就是棋手要謀算的標的所在。」說到這,采玉語氣轉於肅正,「郭旭,在我看來,長風鏢局算一個。」
封平沉吟:「采玉說是『算一個』,聽起來,還有另一個?」
郭旭笑道:「這是自然,你倒想想,還有哪一方是同長風鏢局一般被動入局?」
「長風鏢局,綾羅美人鏢、南昌廢園……」封平驀地眼前一亮,「是廢園少主。」
采玉微笑闔首,行至桌前,將桌上的紙張翻轉過來,以手研墨,執起小豪,在紙上畫下一方棋局,中央一道墨線,算是楚河漢界,右首邊一方寫下「長風鏢局」
四字,左首邊便是南昌廢園,方才擱筆,郭旭又執起筆來,在硯台中蘸了點墨,在棋局中點下十好幾個圓點,笑道:「這樣更像些。」
采玉伸指點向局中,道:「這些個圓點就好比是那些個拼殺棋子,這一方是長風鏢局,這一方是南昌廢園,與尋常棋局不同的是,並非是南昌廢園與長風鏢局互作搏殺,而是下棋之人意欲一石二鳥,將雙方將帥,盡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