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之水晶棺 - 第17章
尾魚
采玉也不答話,笑吟吟將辛力面前的酒罈子擎過,就着旁側海碗斟上,笑道:「郭旭,你莫尋藉口了,自罰三大碗是正經。」
郭旭又好氣又好笑,正作沒理會處,就聽程鐵衣高聲道:「郭旭,這次連採玉都不幫你,做兄弟的也不好說什麼了。」
語畢與辛力相視大笑,封平也不說話,自顧自擎起酒碗豪飲,席中只段綾羅有些猶豫,有心出來說兩句圓場話,又念及自己終是外人,辛力與郭旭講話時都這麼不給面子,若是嗆自己兩句,卻叫自己面子往哪裡擱?她只這般想,卻不知辛力與郭旭諸人交厚,說話向來是這麼不甚講究,若段綾羅當真開口,辛力反會賣她這個面子。
正躊躇間,忽聽郭旭語帶訝然,道:「怎麼柳老爺子和趙兄不在?」
一提及柳尚和趙馮志,辛力便有些失了興頭,道:「這兩位爺的架子太大,江龍寨地小物寡,備不起八人大轎。」
郭旭微微一怔,看程鐵衣時,鐵衣道:「這一路行鏢,柳老爺子和趙兄本就不大和我們在一處,想是着急練功,無暇赴宴也是有的。」
辛力雖然身處江龍寨,消息倒不閉塞,對柳無暇遭人剜心一事略有耳聞,聽鐵衣如此說,倒是略略開解了些,只是轉頭想到方才上崖時柳尚與趙馮志的功力不濟,冷哼一聲,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武功這種事,可不是頭懸樑錐刺骨就完事的,若技不如人,最好放下架子請高人出馬——現下放着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獵人頭者在此……」
話未說完,就聽采玉噯呦一聲笑道:「辛力,我還以為你要說些什麼,原來三句話不離本行,為自己招攬生意來啦。」
辛力轉眼看采玉道:「采玉,你是鏢局子裡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須不要笑我俗——辛爺行走江湖這麼些年,知道餓肚子的滋味難受,趁還有力氣拿劍時多做幾單生意,到老時舒舒服服喝茶賞花豈不妙哉?難道要如某人般,寅吃卯糧,大手大腳,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七老八十走路都走不動時還哼哼哈哈扯着嗓子喊什麼長風威武?」說到後來時眼睛卻是斜乜着郭旭的,郭旭知他故意拿話擠兌自己,只是搖頭苦笑。
卻聽采玉道:「郭旭,你快來聽聽,辛力說的可是正理。辛力,這許久不見,你當家管事精打細算的本事可是長了不少,江龍寨果真是個歷練之地,不知你願不願意收長風鏢局的大少作學徒呢?」
郭旭哭笑不得,故意作出一副惶急的神色:「看看,程大小姐動的什麼心思,三兩句就要將鏢局當家的送與人作學徒了,可見終究不是一家人,程家的大小姐心總是向着程家的。」
程鐵衣接口道:「女兒家胳膊肘還是向外拐的,你要想采玉心向着你還不容易麼?開口說句話就好,媒妁之禮……」
就聽采玉急道:「哥!」
程鐵衣本待說「媒妁之禮都給你省卻了」,聽到采玉喝止時,方發覺自己說的造次了,旋即住口,看采玉時,見采玉薄有慍色,郭旭亦是面露尷尬,當下訕訕不知說什麼好,這酒席便開的有些許冷場,郭旭、采玉、鐵衣各懷心事,封平只顧喝酒,不想管也不欲管他人之事,辛力本待暖場,轉念一想男女之事本就蕪雜,沾上了甩之不去,還是不要湊趣的好,當下亦學那封平自斟自飲,間或偷眼看郭程二人神色,段綾羅只低頭夾菜,心中卻想:這許多日以來,郭大哥對采玉姐姐自然是極好的,可是這種好似又不同於男女間的那種親密,難道程二局主竟看不出麼?如此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夾菜時都夾漏了幾次。
第36章
山雨欲來
當晚長風鏢局一行便在江龍寨宿下,辛力興致盎然,本待跟郭旭、鐵衣、封平等來個長夜敘話,奈何郭旭等連日趕路俱都疲累,辛力只得悻悻而去,臨走時道:「今日就放你們睡個盡興,明兒個怎生安排,可都得我說了算。」郭旭知辛力這一日會武只片刻,喝酒又喝的不盡興,諸多牢騷在所難免,付之一笑罷了。
亥時初刻,正睡得朦朦朧朧之間,忽聽鐵衣怒喝道:「好賊子,哪裡走?」
先時還以為是夜夢使然,再然後聽到窗外腳步聲雜冗,一驚而醒,披衣出來時,就見外間火把憧憧,幾個江龍寨的嘍囉正往寨外疾走,見郭旭出來,其中有一兩個停下腳步道:「郭大少,有人夜闖山寨,程大哥追出去了。」
郭旭心中一緊,正待發足追去,遠遠看見封平和辛力也往這邊來,急道:「封平,快去看看采玉和段姑娘可好,我追鐵衣去。」
封平應一聲,折身而走,郭旭方往外追了幾步,就聽到遠處譁然有聲,有人高聲道:「程大哥回來了。」
郭旭未料到鐵衣竟回的如此歸來——想必沒有追上那人,看辛力時,辛力微微點頭,顯然辛力所想與已無異。
果然,不多久便見寨中的嘍囉們跟着着鐵衣過來,鐵衣面色凝重,見辛力和郭旭都看着自己,微微搖了搖頭。
辛力上前一步道:「鐵衣,看清楚是什麼人麼?」
鐵衣搖頭道:「身法太快,黑巾蒙面,先我一步下崖去了。」
郭旭等白日間上崖不易,那人既然先一步下崖,料想再追也是不及,正微曬時,就聽鐵衣驚道:「糟了,那人自柳老爺子房中出來,莫非柳老爺子已然遭了……」
郭旭心中一凜,不待鐵衣說完,便向柳尚和趙馮志的住處疾奔而去,辛力和鐵衣緊隨其後,封平正帶了采玉和段綾羅往郭旭這邊來,見幾人改向,心下微忖,亦跟了過去。
F
Y
郭旭趕至柳尚門前時,見門戶大開,頓覺不妙,幾乎是沖將進去,就見柳尚呆呆坐於桌畔,愣愣盯着案台之上的燈燭,面上的神色一時惘然一時歡欣一時悲哀,竟是渾然未曾留意到郭旭。
郭旭見柳尚無礙,方才放下心來,環視屋內,見並無打鬥痕跡,不覺心下生疑,正欲開口詢問,就聽鐵衣高聲喝道:「柳老爺子,你怎樣了?」
卻是鐵衣掛念柳尚安危,不及進門便已急喝有聲。
柳尚經此一喝,方才回過神來,茫然看向郭旭,愕然道:「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此言一出,莫說郭旭愣於當地,連剛剛趕至門口的鐵衣辛力等俱都愣住了,鐵衣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柳老爺子,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我明明看到那黑衣人從你房中出來,你竟不知麼?」
柳尚聽到鐵衣提及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顫,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未幾忽的大聲喝道:「什麼黑衣白衣人,我未曾見過。」
鐵衣一愣,還想着是柳尚當真未曾見到,不覺「咦」了一聲道:「那人身手竟如此之快,連柳老爺子都未曾發覺麼?趙兄呢,趙兄在哪?」
柳尚冷冷道:「他白日間練功太過,適才我幫他推功運氣,點了他睡穴讓他睡下了。程少局主說什麼黑衣人,在下毫不知情。」
程鐵衣只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還當真的是那人身手太好,郭旭不動聲色,只辛力抱着佩劍倚着門框不住冷笑。
正當此時,封平與采玉等過來,見眾人都不言語,不覺有些詫異,采玉道:「郭旭,方才聽說有人夜闖山寨,是什麼人?寨中有無損傷?」
郭旭搖搖頭,向采玉遞了一個暫勿相詢的眼色,采玉心下會意,拉了拉段綾羅便欲回房,忽聽辛力冷笑道:「白日裡我只當是有人功力不濟,現下看來,不但老眼昏花,連腦子都不大靈光了。」
郭旭聽辛力說的渾不客氣,因怕柳尚心中着惱,忙使眼色於辛力,哪知柳尚一張臉木木然,竟似半分波瀾都無,半晌啞聲道:「各位若無要事,便請回房吧,老夫連日奔波,着實倦的很。」
語罷,也不待郭旭等開口,顫巍巍扶着桌子站起,自向內室去了,竟是將一干人晾下了。
鐵衣看向郭旭,正待開口,就聽辛力懶懶道:「聽見沒有,人家倦的很了,我們還杵在這作什麼?」說着便向外去了,只是臨走之時,忽的回過頭來,不易察覺地沖封平使了個眼色。
院中原本聚了一堆趕過來的小嘍囉,見辛力回走,也都應和着去了,封平微微露出笑意來,向采玉道:「采玉,夜已深了,你和段姑娘先回房歇息吧。」
采玉心知幾人必有事相商,微微點頭,攜了段綾羅自去了。
鐵衣和封平拉出門外,耳邊聽得門軸轉動之時,卻是郭旭反手帶上門扇,亦跟着過來了。
幾人也不言語,只是悶頭疾走,連過幾爿屋子,屋角處轉出一個人來,道:「隨我來。」
正是辛力。
再走一會,就聽封平笑道:「此處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鐵衣心中一動,四下看時,卻是到了寨門之下,彼時正值夜半,月洗崖頂,冷亮如霜,向內看寨中杳無人聲,向外看便是斷絕峭壁,視野平展無礙,不怕隔牆有耳,確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就聽辛力道:「你也發覺不對了?」
鐵衣一愣,封平從旁接口道:「那是自然,鐵衣所見,柳尚所言,我信鐵衣多些。」
鐵衣這才省得幾人是疑上了柳尚,心下卻仍有幾分不信,道:「你們是說柳老爺子在撒謊?他為什麼要撒謊?」
辛力懶懶道:「我頭一次見柳老爺子,我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撒謊——可是一個人如若不肯說真話,必是別有所圖。而他柳尚所圖的,必不是我江龍寨。」
鐵衣心中一凜:「他是為了長風鏢局而來?」
封平搖頭道:「也說不通,柳尚和趙馮志隨同鏢局上路也有些日子了,若欲對鏢局不利,早些時候便已動手了,郭旭,你認為呢?郭旭?」
幾人方才對答時,郭旭一直默不作聲,只是看着峭壁出神,竟是未曾留意封平的問話,直到封平二次相詢方才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鐵衣說的有道理,我也覺得柳尚翁婿意欲對鏢局不利。」
封平愕然:「郭旭,你這話從何說起,柳尚和趙馮志是為了柳無暇一案而來,怎麼可能轉而與郝成義密謀對長風鏢局不利?」
郭旭淡淡道:「為什麼不可能?這一路每逢紮營之時,柳尚和趙馮志都言說要練功而避開我們,誰知道他們真的是練功,還是與那郝成義的人暗通款曲?」
封平只覺匪夷所思,不明白郭旭為何突然間如此反常,一時卻也找不出什麼由頭反駁,就聽郭旭道:「非常之時,應以非常之策。柳尚和趙馮志值得懷疑,自即刻起,我們要多多注意他二人的舉動,防患未然。」
封平眉頭微微皺起,只是搖頭,郭旭知他心頭存疑,卻也不欲贅言,道:「大家各自回房,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有什麼事明日再議。」
辛力點點頭,向封平道:「柳尚是否值得懷疑,總有明朗的一日,我們在這裡亂猜一通也是無益,隨機應變便好。」
封平道:「也只得如此了。」
輕嘆一聲,轉身回寨,鐵衣和辛力隨後跟上,三人行了幾步,忽地發覺郭旭沒有跟上,回頭看時,郭旭仍立於當地若有所思,見三人回頭,郭旭笑道:「我有些事要一個人想想清楚,你們先回罷。」
第37章
交鋒
良久,郭旭的唇角忽地綻出笑意來,到得後來,竟似是抑制不住一般,輕笑出聲。
一陣風吹過,郭旭的笑意漸漸隱了去,背手在寨門外側踱了幾步,忽地仰起頭來,雙目之中精光暴漲,身形倏忽,拔地而起,探手伸向「江龍寨」的牌匾之上,喝道:「下來。」
「來」字方自出口,只覺眼前一花,一道人影鬼魅般自匾額之上凌空躍起,郭旭那一探登時落空。
郭旭見來人身形纖細,顯是女子,心念一動,道:「廢園少主,別來無恙。」
廢園少主笑道:「我還以為一片漆黑,沒有人會留意江龍寨的匾額被人放平了——郭大少,當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郭旭淡淡道:「說是什麼都瞞不過也不盡然,譬如我竟一直不知,少主與柳老爺子還有交情。」
廢園少主不動聲色:「說到柳老爺子,郭大少,你方才跟封平他們說話時,故意將話題繞得不着邊際,我倒是白做了這趟梁上君子,甚麼都沒聽到。」
郭旭雙眉微挑,唇角揚起一絲戲謔:「恕郭某愚鈍,少主何須要聽別人的說話——這世上,還有少主不知道的事麼?」
廢園少主嫣然一笑,道:「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什麼好事。譬如我現下就知道,你那幾位好朋友並未走遠,你故意尋個由頭將他們支開,是為着讓我與你動手時掉以輕心——好讓他們突然出現襲擊我麼?」
郭旭心中一震,緩緩伸手捋發,過了片刻才道:「方才在此,我凝神細察,明知匾額之上有人,卻辨不出你的呼吸之聲,如此強敵,自然要小心籌劃謹慎以待,小小計謀,叫少主見笑了。江龍寨素是好客之地,少主若要拜訪柳老爺子,盡可大大方方的由寨門進來,無需躲躲藏藏。」
廢園少主神色自若道:「郭大少又說錯了,我方才進來時便是大大方方由寨門進來的,現下出去還是大大方方由寨門出去,怎麼能說是躲躲藏藏?」
頓了一頓,忽的揚聲道:「倒是你的好朋友,自家地頭,藏着掖着不敢見人麼?」
話至一半時,遠處屋脊之上便已立出幾個人來,正是封平並鐵衣辛力,辛力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先番與我比劍的姑娘,以武會友,上門都是客,姑娘走這麼一遭,江龍寨連盞熱茶都沒奉上,未免有些失了禮數。」
程鐵衣念及廢園少主之前在長樂鎮時總算對長風鏢局有恩,也不好出言不遜,遙遙沖廢園少主抱了抱拳,算是見禮,封平不動聲色,只是暗扣霹靂飛刀在手,以防不測。
郭旭笑道:「既已廝見過了,不妨敞開了說話,還請少主進屋一敘。」
廢園少主眸光流轉,含笑道:「請進屋一敘?郭大少,我聽你的語氣,可是沒什麼『請』的意思啊。」
話音未落,驀地面沉如霜,一掌擊向郭旭,郭旭反應端的不慢,撤步讓開,只聽破空有聲,嗖嗖嗖三枚霹靂飛刀自耳際掠過,知是封平從旁掠陣,哪知廢園少主這一掌乃是虛招,逼退郭旭之後,袍袖一展,將三枚飛刀收於袖中,粲然一笑,疾步後掠,郭旭驀地反應過來後方便是峭壁,情急道:「小心!」
話方出口,廢園少主向後便倒,郭旭顧不得多想,疾步搶上,一手攀住岩壁,身子探出峭壁之外,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抓住了廢園少主手腕。
低頭看時,廢園少主眼底的訝異之色一閃而過,展顏一笑道:「郭大少端的好心腸,救命之恩,明日再來謝過。」郭旭只覺腕上一痛,已被廢園少主彈中了麻穴,手上一顫,旋即鬆開,但見廢園少主笑靨如花,急墜而下,瞬間隱於黑暗之中。
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得頭頂譁然有聲,卻是鐵衣等已然趕至,封平伸手抓住郭旭手臂,臂上使力,將郭旭帶上崖來。
辛力搖頭道:「郭旭,你的憐香惜玉之心未免起的不是時候,你也不想想,她是什麼功夫,用得着你去救麼?」
郭旭伸手撫住被點中的手腕,只是搖頭苦笑,忽的想到:她方才說「明日再來謝過」,難道她明日還要來江龍寨?
F
Y
第二日卻不是個好天氣,一早推門出來,便見到晦蒙的霧氣瀰漫周遭,遠處的山頭俱都籠於濃霧之中,丈許外已瞧不清來人的模樣,早膳過後,霧氣稍散去了些,天色卻又暗下來,到得午時,竟露出入夜的光景來。鄭老三在江龍寨住的久,對山中的節氣熟稔的很,向辛力道:「大哥,我瞅的一準沒錯,今兒不是有雨就是有雪,這兩日過後,這一大片都得熬冬啦。」
果然叫鄭老三說中,未時前後,便下起夾雜着冰碴子的雨來。
郭旭並封平等一行,便在寨中的廳堂內坐着說話,約莫晚膳時分,辛力差了個小嘍囉去給柳尚翁婿送飯,順便探探那頭的情況。
不多時小嘍囉回報:「只聽到柳老爺子和趙大俠在爭些什麼,走的再近些,想是裡頭的人聽到動靜,反沒聲息了。進去時只看到趙大俠惱得厲害,一張臉漲的通紅,柳老爺子神色倒平和的很,還同我客氣了兩句。」
辛力沉吟半晌,卻也沒思謀出個所以然來,揮揮手讓那小嘍囉下去,程鐵衣道:「要不要再派人去聽聽動靜?」
辛力搖頭道:「柳尚翁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這寨里的嘍囉們去聽壁角,難保不被發現。」
封平亦笑道:「郭旭昨晚這麼說,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並非當真疑心柳尚二人,哪用得着聽壁角這麼大費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