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之水晶棺 - 第22章

尾魚

  「真相?什麼真相?」有人不服氣地鼓譟。

  郭旭沒有搭理他,但是攪嚷和喧囂,終於還是漸漸平息下來了。

  采玉領着段綾羅上堂,段綾羅怯怯的,有些手足無措。

  采玉看了她半晌,忽然就有些心酸:「段姑娘,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麼?」

  「承認什麼?」段綾羅帶了哭音,「采玉姑娘,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采玉嘆氣,徑自把段綾羅帶到郭旭身邊。

  廳中有片刻安靜,郭旭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或疑惑或憤怒。

  「各位都是衝着我長風鏢局保的綾羅美人鏢而來,綾羅美人段氏,段綾羅,現下就在這裡。」

  一陣惶惶的不安自不同的角落處蔓延開來,許多人交頭接耳,狐疑的目光在段綾羅身上轉了又轉,驀地就有人高聲道:「不是她,我見過段綾羅的模樣!」

  郭旭不動聲色:「長風鏢局只有這一個段綾羅。」

  說話間,眼角餘光瞥到匆匆跑進廳中的鄭老三,他上氣不接下氣,一隻手指着外頭。

  郭旭知道,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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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園少主一身白衣,外罩紫色裘氅,長發如瀑,神色既是慵懶又是悠閒,只有流動的眸光中突然聚起而又旋即逝去的凌厲之色,提醒着少數幾個與她打過交道的人:這是個不世出的高手。

  身後跟着的是黑甲衛,楊岳、齊泰和馬嵩,趙馮志一身極重的生麻孝,按在刀柄上的右手青筋暴起,怨毒的目光緊緊盯在段綾羅身上。

  看到趙馮志,郭旭心中止不住地嘆息:就算你想殺段綾羅,你的功夫哪裡殺的了她?就算你真能殺的了她,廢園少主會袖手不管麼?

  他心中不忍,略略偏過了頭去。

  楊岳手中捧着一個食盒,廢園少主伸手將盒蓋拂落,極細的霧氣裊裊上升,一股奇怪的略帶血腥的味道迅速充盈了廳中每一個角落。

  齊泰和馬嵩交換了個會意的眼神,伸手從食盒中擎出一個湯碗來,打眼看過去,腕中的液體濃稠的很,泛着腥褐色的暗光。

  齊泰徑自走到段綾羅身邊:「段……姑娘,這碗湯是我家少主專門為你而備的,還請姑娘笑納。」

  「這……這是什麼湯?」段綾羅縱是再蠢笨,也知道事情不對了,這湯的味道實在怪異,腥褐的顏色讓她聯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來,「我……我不喝。」

  她忽然就帶了哭音,轉向郭旭:「郭……郭大少,你救救我。」

  郭旭皺了皺眉頭,到底是段綾羅的演技太好還是自己的心腸太軟,縱使明知道她可能就是殺人越貨的鳳自瑤,他居然還是對她起了惻隱之心。

  不待他開口,廢園少主冷笑:「不喝?不會硬給她灌下去麼?」

  齊泰嚇了一跳,終究是有點不敢。

  廢園少主眼神一凜,楊岳和趙馮志疾步上去了,楊岳一把擰住段綾羅的胳膊,趙馮志從齊泰手中奪過湯碗,捏住段綾羅下顎,將湯汁硬給她灌下去。

  段綾羅掙扎着哭叫:「郭大少……采玉姐姐……救我啊……」

  采玉眼圈兒一紅,背轉了身去,哭叫聲漸漸聽不到了,不多時一聲湯碗摜碎的聲音,急回頭時,段綾羅正委頓伏在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表情異常痛楚。

  圍觀諸人都有些發愣,一時間鴉雀無聲。

  寂靜之中,廢園少主慢慢行至段綾羅身邊,緩緩伏下身子,低聲道:「母親,別來無恙?」

  段綾羅顫了一下,沒有動。

  楊岳和齊泰等人卻擔心她離段綾羅太近了,忍不住出言提醒:「少主小心。」

  「小心?」廢園少主失笑,「我還怕她對我不利麼?」

  話未說完,段綾羅忽然一聲極其刺耳的嘶吼,困獸般猛地拱起身子,右手拼命一揚,手中泛着寒光的點點,向着廢園少主咽喉處狠狠刺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廳中百餘人,幾乎有一半驚叫出聲,但見廢園少主疾步後撤,身形快如鬼魅,瞬息之間,已移到丈餘外。

  她神色不變,唇角泛着柔柔笑意,頸上三道極細血痕,慢慢迤邐出血絲來。

  段綾羅掙扎着站起身來,手中握着三股的釵鈿,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被她藏在袖中的。

  她冷笑着向廢園少主走了兩步,伸手將方才因掙扎才蓬亂散開的頭髮拂到耳後,忽然有人尖聲道:「就是她,那個段綾羅!」

  采玉心中一驚,急往前走了兩步,段綾羅已然變了一個人,雖然眉眼處依稀有先前的樣子,但是眼神也好,表情也好,還有面上綴下的細細紋絡,都清晰地提醒着他們:這是另一個人。

  采玉驚怔失語,震懾之間,她聽到廢園少主帶着揶揄和惡毒的聲音:「怎麼,這九九煥顏丹的威力,母親已經不是第一次嘗試了,有這麼難捱麼?」

  鳳自瑤沙啞着嗓子,抖抖索索指向廢園少主:「你……」

  「母親很奇怪吧,」廢園少主笑意大盛,「你以鳳自瑤的樣貌殺人越貨,攪得江湖動盪不安,把種種殺機引向長風鏢局,使他們成為眾矢之的。然後搖身一變成了段綾羅,原指望頂着段綾羅的面容再做一些事情的,比如……」

  她微笑着看向郭旭:「比如混進長風鏢局,伺機接近郭旭或者程鐵衣,下手殺了他們,報你的殺夫之仇,是不是?」

  「只是可惜啊,你在他們身邊待了這麼久,同進同出,同一張桌子吃飯,那麼多大好機會,怎麼一次都沒抓住呢?」

  鳳自瑤銀牙緊緊陷進唇中,她緩緩轉過頭,目光轉向長風鏢局一干人,眸中的深切恨色,叫剛硬如程鐵衣者都禁不住心生寒意。

  「你一定想死了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節,那我不妨告訴你,」廢園少主的聲音很平靜,「因為你手中的毒手神篇,根本就是假的!」

  

  第46章

局中局

  

  「假……的?」鳳自瑤一怔,旋即冷笑,「你胡說!」

  廢園少主淡淡一笑,扶着桌案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坐下:「若你知道第一次服用九九煥顏丹之後,會喪失記憶和武功,你還會服用麼?」

  「一個沒有記憶也沒有武功的人,就算能成功地接近長風鏢局的每一個人,她又如何報仇呢?」

  「不過,這對你也並不是全然沒有好處,因為你真的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了,也真的沒有了武功,你只記得別人吩咐你的事,你叫段綾羅,是中丞令段萬里的女兒。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長風鏢局的每一個人都不曾懷疑你,哪怕加以試探,你也不曾露過半分馬腳。」

  鳳自瑤不去理會這些題外話,她死死盯住廢園少主:「我的毒手神篇,怎麼會是假的?」

  「我改的。」廢園少主笑意大盛,「你手中的毒手神篇,是被我改過的。」

  鳳自瑤如遭雷噬,一時間耳膜嗡嗡作響,廢園少主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毒蛇一般往她的耳朵里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要毀你的大事,自然也要先毀你的利器。你被稱為瑤池毒手,所倚仗的,無非是師門傳給你的毒手神篇,沒有了毒手神篇,你固然會慌亂,但是看到你自以為是,坐擁一本錯的毒手神篇,不是更有意思麼?」

  「所以,你的毒手神篇,根本就是被我改過的,你從來就不曾發覺麼?」

  「當然,我不會改的很離譜,我會不經意地刪掉幾個字,也會不經意地添上幾個……我如此小心,你從未發覺吧?」

  鳳自瑤慘然:「你是什麼時候改的?」

  「很早很早之前,」廢園少主嫣然一笑,「早到我還很小的時候,你可以隨便打我罵我支使我做事的時候,那時你從不防備我。母親,你真是太不小心了,那時候我給你送飯送湯送水,洗衣疊被梳頭,我想害你豈不是很容易?你怎麼就從來不防備我呢?」

  她咯咯笑起來:「好在那個時候,我也不想害你,害死你豈不是很無聊?看着你下跪,比看你去死,要舒服多了。」

  「你這個……賤人!」鳳自瑤的身子晃了幾晃,「包藏禍心,難怪連狼都不願吃你的肉!」

  「是啊,」廢園少主語出驚人,「連狼都不願意吃我,非但不願吃我,還不傷分毫的把我養到三歲,這也是我的本事,不是麼?」

  座中人竊竊私語起來,封平往郭旭身邊行了兩步,低聲道:「長樂鎮。」

  長樂鎮?

  郭旭心中一凜,長樂鎮發生的怪事如在眼前:封平被反擲的霹靂飛刀所傷,廢園少主夜夜外出訪友……

  「要去探訪幾個朋友……我這些朋友性子古怪,不喜見外人……」

  「我那朋友性子古怪,白日不喜待客,只得客隨主便,夜間前往了。」

  郭旭一直好奇她在長樂鎮究竟有些什麼朋友。

  對於封平被霹靂飛刀反擲所傷一事,他雖然猜測是廢園少主所為,但也一直疑惑她怎麼會對封平下手。

  如今真相大白。

  「非但不願吃我,還不傷分毫的把我養到三歲……」

  廢園少主,根本就是狼養大的!

  她對封平出手,根本不是要試探封平的武功投石問路,而是因為,封平打傷了狼,而她,是狼養大的!

  「你謀算我,到底有多久了?」鳳自瑤慢慢平靜下來。

  「很久了,」廢園少主漫不經心,「母親恨了我多久,我就謀算了你多久……太久了,我實在是記不清了。」

  短暫的靜默中忽然夾雜有凜冽的破空之聲,一隻燕尾鏢直取鳳自瑤後心,隨之而伴的,是一個人憤怒的聲音:「段綾羅,還我師伯命來!」

  手上沾過那麼多鮮血,總有清算總賬的時候。

  鳳自瑤仰天狂笑,身形忽轉間,袍袖揚起,將那枚燕尾鏢收入袖中:「就憑你?」

  那人也不答話,鋼刀一揚,合身往這邊撲將過來,其他人似是受了帶動,紛紛亮出了傢伙。

  「段綾羅,受死罷!」

  「對付這樣的魔頭,大伙兒不用客氣,一起上便是!」

  ……

  一時間刀光劍影,暗器橫飛,郭旭急喚鐵衣:「帶采玉去後堂。」

  鐵衣點點頭,引着采玉離開,依着前頭安排好的,江龍寨的兄弟也心照不宣的退下,將場子留給一群尋仇雪恨的人。

  封平和辛力往後走了幾步,忽的想起什麼,回頭看時,郭旭果立在當地,一動不動。

  「郭旭……」封平忍不住喚他。

  郭旭沖他搖了搖頭。

  封平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向辛力道:「我們先走吧,他隨後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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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混亂的場面,居然還有穩坐泰山的人。

  廢園少主靜靜地喝茶,目光凝在茶麵微微泛起的紋絡之上。

  她身前不到丈余,便是慘烈的修羅場,不時有鮮血濺出,還有痛楚悽厲的慘叫。

  但是她就像看不見也聽不見一般,長長的美麗睫毛疏落有致,幾乎連顫都沒顫一下。

  「少主。」郭旭緩緩行至她面前。

  「坐。」她抬起頭來,嫣然一笑,口氣平和的像是請客入席,神情愉悅地像是賞竹論琴。

  郭旭竟也真的入座了。

  這樣的情形,在他一生之中,絕無僅有。

  肘側便是生死一線,他們卻如此悠遊地對答,果真風暴的中心,反而最寧靜平和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