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之水晶棺 - 第5章

尾魚

  商六道:「東首那幾個使劍的是華山派的,靠門首的那一桌,方才鏢局的兄弟聽到他們說什麼『離了崆峒有些日子』,當是崆峒派的無疑。其他的幾桌似乎有意遮掩身份,不過看身形動作,是練家子無疑。」

  郭旭點頭道:「不錯,華山派和崆峒派,有意要我們知道他們的來頭。」

  程鐵衣哼了一聲道:「知道來頭又怎麼樣,長風鏢局不見得便怕了。」

  采玉見程鐵衣面有不悅,忙道:「哥,敵暗我明,戒急用忍。」

  程鐵衣騰地一聲站起:「采玉,你莫跟我掉什麼書袋,依我看,要麼就痛痛快快劃下道來打一場,這般不進不退,被人圍着看着,我可吃不消,這飯不吃也罷,我去後院幫弟兄們護鏢。」

  郭旭素來清楚鐵衣的性子,知道留他不住,點頭道:「這樣也好,一會我吩咐夥計把酒菜給你送過去。」鐵衣也不應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采玉見段綾羅面有驚愕之色,笑道:「我哥便是這樣的脾氣,習慣了就好了。」

  六爺也笑道:「鐵衣素來是這樣的,趕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先填飽肚子要緊。」說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咂嘴道:「這小地方的酒,倒是別有風味。」

  采玉打趣道:「六爺,不是小地方的酒別有風味,是你被六嫂看的緊了,這大半年就沒喝的暢快吧。」

  六爺道:「大小姐,你就別在外人面前臊我了,叫段姑娘聽了笑話去,我自罰三大杯還不行麼?」說着便又去拿那酒壺,郭旭搶在前面將酒壺抄在手上,笑道:「這可不成,六爺你三大杯下肚,我只怕連酒味都聞不着了。」

  采玉故意板起臉來:「郭旭,六爺飲醉了不打緊,你醉了才是真糟糕。」

  郭旭有心逗大家寬心,可憐兮兮地放下酒壺,嘆氣道:「酒兄,程大小姐既開了口,你我今日不得親近了。」

  段綾羅見郭旭說的可憐,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采玉忍住笑,夾了一筷子東坡肉送到郭旭碗中,道:「你的酒兄今日無暇,就讓肉兄作陪也是一樣的。」

  正玩笑間,方才還攪嚷的大堂忽然鴉雀無聲,俄頃,聽得小二結巴道:「幾位……爺,是用膳還……還是住店?」

  那人冷笑一聲,並不理會小二,卻高聲道:「好好的大堂,非得立上一塊屏風,不知擋的是哪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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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旭面色一沉,就聽得有人應道:「美人如花隔雲端,不知我等凡夫俗子,能否有緣得見啊?」

  那先頭開口的人大笑道:「能不能見,還不是全憑師兄手中的丈二雲霓劍?」

  采玉一直凝神細聽二人的對答,聽到此處,以手蘸酒,在桌上寫下「點蒼派」三字,郭旭點點頭,取過桌上酒壺,將面前的酒杯注滿,高聲道:「點蒼白鷹絕跡江湖二十載,今日得見,且受江湖後輩水酒一杯。」話音未落,手上發力,那酒杯嗖的一聲,平展展衝破屏風,直向發聲處激射而去,與此同時,郭旭長身躍起,長劍出鞘,氣御劍行,劍隨氣走,劍鋒所指,那屏風竟被劍氣硬生生擊裂作兩半,一左一右,向兩邊倒將過去,這一手「驚風密雨斷腸劍」一露,大堂中人無不震懾。

  抬頭看時,大堂中央立着位葛衣道人,鬚髮皆白,本應有些仙風道骨之意,惜乎眼神中透着三分世俗不耐,整個人看上去讓人覺得頗不舒服,那人手持長劍,劍身流光閃爍宛如日映雲霓,劍鋒處穩穩立着一個酒杯,正是郭旭方才擲出的那一個,此人當是點蒼白鷹郝成義無疑了。

  郭旭素來好劍,眼見那雲霓劍劍身如水寒氣隱顯,忍不住贊了一聲:「好劍!」

  郝成義揮劍之間便將酒杯接呈於劍鋒,不但需要極難練就的準頭,亦多虧了自身的深厚內力,本指望技驚四座,誰料郭旭驚風密雨斷腸劍一出,就將自己的風頭渾蓋過去,心中本已窩火,偏偏郭旭不解風情,又來了一聲「好劍」,聽來分外刺耳,要知有頭有臉的江湖人士,大多不喜歡別人誇讚自己的兵器鋒利,聽起來似乎意指自己功夫平平,占盡兵器的便宜。

  采玉聽到郭旭贊劍,又看到郝成義那副惱羞成怒的模樣,就知道郝成義不會善罷甘休,果然,就聽郝成義陰陽怪氣道:「二十載不走江湖,江湖路上多了不少好手呀,郭少局主,這杯酒當是老夫敬你才是。」說完,劍鋒旋轉,那酒杯宛若長了眼睛一般,又直直向郭旭飛將過來。

  郭旭微微一笑,以足點地,借力躍上半空,覷着那酒杯的走向反手一抄,將酒杯抄在手中,笑道:「那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着,仰首一飲而盡。

  那郝成義以劍御杯時,暗暗運上內力,立意要讓郭旭接不住酒杯或是被酒杯擊中,當堂出醜,哪知郭旭舉重若輕,隨手一抄便化解了自己的內力,更是顯得自己落了下風,郝成義隱退江湖二十載,在點蒼山苦練本門武功,原指望一出山便揚威立萬,誰知接連兩招都讓郭旭搶了風頭,更兼點蒼後輩門人都在旁邊看着,這口氣如何能忍?

  

  第10章

美人有心

  

  郝成義緩緩收劍,冷冷道:「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這幾年在點蒼靜修,竟不知江湖上出了這樣的好手,郭少局主,憑你的武功修為,本應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只是可惜呀……」

  郭旭笑道:「可惜什麼?」

  郝成義冷笑:「可惜江湖盛傳你風花雪月貪花好酒,鏢局中藏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程大小姐還不夠,還要奪人所愛情挑堯親王妃,如今更是為了綾羅美人公然與整個武林為敵,郭大少,須知溫柔鄉即是英雄冢……」

  郭旭先時聽着尚覺好笑,聽到後來,一張臉已然冷下來,那郝成義渾然不覺,兀自說個沒完。程采玉聽他說到什麼「情挑堯親王妃」,暗叫糟糕,心說這破爛道士好死不死,居然提起此節,只怕郭旭按捺不住,果然,郝成義還未說完,就聽郭旭冷冷道:「前輩教訓的是,在下這杯水酒,是非敬不可了。」

  郝成義尚未回過神來,便覺勁風來襲,未料到郭旭出手竟如此之快,待要提劍格擋已是不及,手忙腳亂之下,慌忙錯身閃避,那酒杯貼着郝成義的額頭直擦出去,勢頭不減,半身竟直直嵌進了牆壁之中,郝成義沒想到郭旭的勁力如此之大,正錯愕間,就聽郭旭厲聲道:「是在下失手了,以壺作杯,重新敬過,采玉,酒壺!」

  采玉知他心意,忙將酒壺向郭旭擲過去,郭旭劍身急轉,那酒壺在半空中被劍身帶到,滴溜溜轉了幾個圈,又向郝成義的面門飛了過去。

  郝成義又急又怒,重新抽出雲霓劍,捏了個劈字決,立意要把酒壺劈碎在半空,郭旭哪裡給他機會,長劍遞進,身法如電,劍勢稍轉,那酒壺便轉了方向,郝成義一擊落空,瞬間變招,手腕急轉,那雲霓劍流光溢彩,劍身似乎裹上一層雲霓霧氣,竟讓人看不清劍鋒所向,郭旭識得這是虛招,冷笑一聲,也不去拆招,手腕上提,那酒壺竟滴溜轉至郝成義頭頂,郭旭喝一聲:「破!」丹田發力,勁氣直透劍身,自劍鋒處激射而出,竟將酒壺擊的四下迸裂,酒水並酒壺碎片,撒了郝成義一頭一臉。

  郝成義怔在當地,酒水滴答順着頭髮流下,臉頰微微發抖,雙目中透出極大恨意,采玉上前一步,搭住郭旭手臂道:「郭旭,點到為止。」

  郝成義忽地伸手一抹,將臉上的酒水抹去,怒道:「郭旭,你有種的就把我殺了,否則終有一日,我郝成義會和你算這筆賬!」

  郭旭利落地收劍入鞘,看也不看郝成義一眼,淡淡道:「郭旭隨時候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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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成義怒哼一聲,拂袖而去,旁邊的點蒼門人緊隨其後,大堂中的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兩兩也跟了出去,他們雖然原本有意找碴,但自忖武功跟郝成義相差甚遠,既然點蒼白鷹都沒討了好去,自己自然也不便在此丟醜了,當下陸續離開,不到一炷香功夫,本來攪嚷喧鬧的大堂竟空了一半,倒是苦了店小二,知道這些人都是江湖人物,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竟是不敢討要酒錢,郭旭轉頭對商六道:「六爺,同掌柜的打個招呼,這些桌的酒錢,都記在長風鏢局賬上便是。」

  那店小二聞言大喜,連着對郭旭鞠了好幾個躬,采玉笑道:「郭大少出手好大方。」

  郭旭道:「采玉,你也來打趣我,他們小本生意,營生不易,況且此事都是因長風鏢局而起,補貼他們幾個也是應當的。」

  采玉笑道:「只是玩笑話,你還當真了不成?這麼鄭重其事的說與我聽。」

  正談笑間,已有鏢師去到後院,將大堂發生的事情告知程鐵衣,程鐵衣帶同幾個鏢師過來,問起方才之事,郭旭輕描淡寫道:「些許麻煩事,都打發了。」

  程鐵衣這才安下心來,采玉見段綾羅仍有驚惶之色,自帶她回房休息,六爺吩咐幾個鏢師幫店家清理大堂,余者各歸各位,當下無話。

  當晚又是落雨,這暮秋初冬的天氣,一場雨便冷似一分,采玉念及郭旭和程鐵衣都還身着單衣,想到收拾包袱時曾將二人的厚暖外套帶上,便去偏房取行囊,經過迴廊時,聽得轉角處有人聲,聽來似乎是郭旭和段綾羅,采玉心念一動,放輕步子。

  就聽郭旭道:「些許小事,怎麼敢勞煩姑娘,讓采玉做便好了。」

  段綾羅道:「這一路上都是鏢局在照顧我,我別的不會,這些縫縫補補倒還在行,郭大少何必跟我客氣。」

  采玉聽到這裡,心下瞭然,故意咳嗽了一聲,果然,那邊廂腳步聲起,采玉轉過迴廊時,段綾羅已然匆匆離去。

  采玉似笑非笑地看着郭旭,郭旭雙手一攤,無辜道:「采玉,你莫想歪了。」

  采玉道:「我能想歪到哪裡去,這一路上都是鏢局在照顧段姑娘,怎麼六爺的衣服破了、我哥的衣服破了,段姑娘都不上心,偏偏在意你郭大少的衣服?」說着伸手拈起郭旭的袖子,袖口果然刮破了一道。

  郭旭故意黑了臉,拉長了調子:「采玉,你明知不是那麼回事。」

  采玉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之意:「段姑娘秉性溫柔,容貌絕佳,更兼心細如髮,郭旭,你若有意,可切莫錯過了。」說到「心細如髮」時,故意加重了語氣,有意無意看向郭旭的袖口。

  郭旭轉身要走:「罷了,這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呢。」

  采玉笑彎了腰,伸手扯住郭旭袖子:「別急着走,有正經事跟你談。」

  郭旭回頭,笑道:「就知道你要找我,可是為了郝成義的事情?」

  采玉秀眉微斂,倚着廊柱坐於廊欄之上,嘆氣道:「那郝成義的一張嘴,原本就黑白不分混說一氣,如今吃了你那麼大的虧,鎩羽而歸,還不知他會散布些什麼難聽的。」

  郭旭不語,良久才道:「采玉,委屈你了。」

  采玉一愣,看向郭旭:「怎麼沒來由的,說起這個?」

  郭旭並不看采玉,道:「我以前貪花戀酒,只顧自己快活,把鏢局這麼大的攤子扔給你,後來重整鏢局,也只是覺得你當初支撐不易,今天聽了郝成義所說,才知道……采玉,是我連累你的清譽。」

  采玉心中一暖,柔聲道:「我們從小一同長大,我當你……大哥一般,外面的人混說一通,理他做什麼。」

  郭旭伸出手去,輕輕按上采玉的肩膀,低聲道:「采玉,你還是這般處處為我設想,我真不知……如何回報你……」

  采玉眼眶微潤,輕聲道:「你和哥都是我最親的人,都是一家人,幹什麼說這些見外的話……夜深了,明日還要趕路,早點睡罷。」

  郭旭見采玉這種情狀,也不好再說什麼,點頭道:「我回房了,你也早點睡。」

  

  第11章

前塵舊事

  

  采玉目送郭旭離開,只覺胸中一時空落一時阻滯,竟是難以言語的酸楚況味,忽聽得身後腳步聲起,先還以為是郭旭去而復返,回頭看時,卻是程鐵衣。

  采玉強笑道:「哥,怎麼還未休息?」

  程鐵衣嘆了口氣,坐到采玉身邊道:「我方才看你和郭旭說話,就沒有過來……你又為了他傷心難過?」

  采玉搖頭道:「哪有的事,哥,你不要亂猜。」

  程鐵衣看着采玉,又憐又氣,道:「郭旭這傢伙從來不知道珍惜你,采玉,你究竟喜歡他什麼?」

  采玉嘆氣道:「哥,你又來了,早跟你說了不是。自從……自從郭旭點破他跟我之間並無男女之情,我就已經把這一腔執念放下,否則……否則不是辜負了谷樵……對我的開解……」

  提到谷樵,采玉難掩黯然之色,程鐵衣想起當日紫水晶引發的種種糾葛,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崔婷、谷樵、如風、如雪、石琇,甚至於洪坤、猿奴……諸多影像,忽的便湧上心頭。

  「采玉,你還記得崔婷死的那日麼?」

  「記得,這一世,都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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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俱都沉默,一陣風吹過,程鐵衣嘆了口氣,握了握采玉的肩膀,低聲道:「明天還要趕路,早點休息吧。」

  采玉點頭,轉身回房,段綾羅正倚着床沿思忖些什麼,聽見采玉推開門的聲音,趕緊躺下佯睡,采玉心中暗笑,卻不點破,只是徑自走到桌邊用絞剪將燭芯剪短,想起方才跟程鐵衣的對話,心中一片彷徨無依,不由在桌邊坐下,怔怔地看着燭油滴滴滑落,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有了些乏意,正準備就寢,就聽吱呀一聲,抬眼看時,卻是六爺推門進來。

  采玉依稀記得自己進門後已經把門閂上,不知為什麼六爺輕輕一推便開了,正茫茫然時,聽得六爺道:「大小姐,少局主和崔婷姑娘昨晚上出去,一夜都未回來,是不是要派人去找找?」

  采玉忙起身道:「是嗎?一夜都未回來嗎?」

  六爺道:「是這麼說,昨晚上門房看到少局主陪崔婷姑娘出門,只說是出去走走,沒成想一夜都沒回,這都快晌午了,還是沒個影,雖說少局主和崔姑娘武功高強,但是恐怕堯親王餘孽會對他們不利,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聽六爺這麼一說,采玉心中也忐忑起來,忙道:「既是這樣,六爺,快派鏢局的弟兄們四出打探下,我哥呢?我去找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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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不知為什麼,已經在找尋的路上,采玉急急地走在河堤之上,越走越遠,越走越是心慌,程鐵衣道:「采玉,郭旭同崔婷在一起,他們不會有事的。」

  「我總覺得不是這樣,我總覺得不是這樣,」采玉惶急地抓住程鐵衣的胳膊,「哥,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路上,我都很怕很怕。」

  「怕什麼?」鐵衣疼愛地看着采玉,「你是太關心郭旭,你多想了。」

  「不是的,不是的。哥,你不明白。」采玉搖頭,「你不明白的。」

  程鐵衣的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不,沒時間跟他細說了,采玉咬住嘴唇,快步向河堤下走去。

  遠遠的,她看到郭旭的背影。

  急急地走,路不長,采玉的心卻愈來愈沉。

  她一直在走,甚至故意放重了腳步,但郭旭始終一動不動,那個背影,如同凝固在空氣當中。

  郭旭,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應該回過頭,微笑着叫她的名字,或者,突然間回過頭,扮個鬼臉,然後得意地哈哈大笑,看着自己被嚇了一跳的模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一尊毫無生氣的泥塑。風拂動他的頭髮,撩動他的衣衫,帶出的,卻是一片死氣。

  鐵衣忽然伸手搭住采玉的胳膊:「采玉,崔姑娘,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