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之水晶棺 - 第7章
尾魚
晚飯過後,六爺與郭旭、封平討論前行的路線,六爺將鏢局的牛皮地圖取出攤開,道:「最近的路線,莫過於直穿山東,自南直隸一路南行,然後走水路,從湖口進江西,最後取陸路直到南昌。」
郭旭點頭道:「這條路線的確最為便利。封平,你昨日言說郝成義糾結了人手,要在險地向鏢局下手,依你看,這個險地會是什麼地方?」
封平單手托住下巴,皺眉道:「山東及南直隸一帶多平原,地勢談不上如何險要。若說險地,只能出在皖南,皖南多山,人煙寥落,這兩年皖中水災,出了不少匪寇,朝廷曾大力清剿,但斬獲甚少,其中一大原因就是這些匪寇逃竄至山中深藏,所以近兩年,行路客商乃至鏢隊,都很忌諱行走皖南山道,依我看,郝成義不出手便罷,若想出手,必會勾結皖南巨寇,選在這裡下手。」說着伸指在地圖的南直隸皖南山區劃了一圈。
商六右手重重擊在左掌之上,跺腳道:「少局主,失了地利,是行鏢大忌啊。」
郭旭道:「這也是無可奈何,如果捨棄皖南,就只能取道湖廣進入江西。一來繞遠,夜長夢多;二來,翁大人曾經提過,為避朝廷耳目,堯親王的餘孽大多避開江西,潛藏於兩湖地帶,取道兩湖,無異羊入虎口。」
商六聞言,更是愁容滿面,封平笑道:「鏢局營生,本就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行難涉險是家常便飯,六爺怕了不成?」
商六趕緊擺手,郭旭道:「六爺的家小都在京城,心中牽掛也是人之常情。六爺,如我沒記錯,這趟南送的鏢,還有一趟是去宣城的,鏢隊到了巢湖之後,你便押鏢去宣城吧。」
商六愕然道:「少局主,這是什麼話?我商六跟隨長風鏢局出生入死三十載,何曾提過一個『怕』字?況且前路艱險,我卻押鏢去宣城,這讓商六這張老臉往哪裡擱?」
郭旭懇切道:「六爺,去宣城的紅貨也是筆大單,非得有壓得住陣的人前往才行,現在鏢局中的好手不多,如六爺不肯去,難道要我把鐵衣派過去?再者,六爺你的年紀也大了,早年受過傷,本就不習慣南地的氣候,如果引發舊疾,屆時情況危急,顧首不顧尾,我們未必能夠及時策應六爺你。」
商六沉默,良久喟然道:「罷了,少局主,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顧及商六家小,不願我涉險,但少局主說的也在理,我這把老骨頭,功夫大不如前,到時候不能幫忙反而添亂……商六答應便是,但我有言在先,宣城的紅貨送到之後,我會自行前往南昌,跟鏢局的人會合。」
郭旭心中略一思忖,算了算時日,預計商六押鏢至宣城再行折返之時,鏢局應該已經進入南昌,當下點頭同意。
商六的臉色卻甚是悵然,收了桌上地圖回房。封平目送商六走遠,對郭旭道:「我怎麼覺得你這麼安排,大有淒涼況味?」
郭旭「哦」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封平伸了個懶腰,懶洋洋道:「祛除後顧,昂然赴險……在我面前,你還假裝什麼?夜深了,封爺要睡去了,攢足精神,保不定明日就有一場惡鬥。」
第14章
寶藏
兩人這麼一去,室中只剩了郭旭一人,從打開的門扇看出去,程鐵衣仍如石胎泥塑般立於采玉的門口,自行鏢這兩三日以來,除了郝成義尋釁,再無其他兇險,但情勢愈是異樣平靜,郭旭便愈是覺得沉重,前路若只是兇險倒也罷了,誰知道道迷障,撲朔迷離,實在叫人悚然心驚。
鏢局自樂陵起程之後,接連兩日俱是風平浪靜,第二日暮時進入了濟南府,在城中最大的悅福客棧安頓下來,用過晚膳之後,時辰尚早,這悅福客棧靠近主街,門口人來人往,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煞是熱鬧,采玉便向鐵衣道:「哥,這濟南府如此熱鬧,不如我們出去逛逛?」
話音未落,段綾羅喜道:「好呀好呀,我先還說水粉用完了,不知哪裡買去。這濟南府如此熱鬧,采玉,你可得幫我選些上好的。」
程鐵衣面露遲疑之色,郭旭知他擔心采玉,笑道:「這兩天行鏢悶也悶死了,鐵衣,你同封平就陪兩位姑娘出去走走,濟南府素有『一城山色半城湖』之說,雖不能白日觀湖,料想夜景也是不差的。」
采玉和段綾羅聽得郭旭不去,微露失望之色,程鐵衣看在眼裡,向郭旭道:「還是你同封平陪她們去吧,她們要買胭脂水粉,我又不懂……我留在客棧守鏢便是。」
采玉聽鐵衣如此說,知道被鐵衣猜中了心思,臉頰一熱,郭旭兩手一攤,向封平道:「你聽聽鐵衣說的甚麼話,難不成我對胭脂水粉就懂的多了?」
封平也不搭腔,只是「嘿嘿」乾笑兩聲,頗有些不懷好意地看着郭旭,采玉和段綾羅心下瞭然,俱都忍俊不禁,郭旭急道:「封平,這可不夠朋友……」
正玩笑間,有人從門口進來,郭旭抬頭看時,見來人一身錦衣衛的服飾,不由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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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人徑直向郭旭過來,躬身行禮道:「錦衣衛北鎮撫司翁泰北翁大人,有請郭少局主和程少局主移步一敘。」說着自懷中取出一份書簡,交與郭旭手上。
郭旭笑道:「早知翁大人行在我們前頭,未想會在泉城相遇。」說着抽出書簡,略略掃了一眼,心下瞭然,向那人道:「你前面帶路。」看向鐵衣時,程鐵衣不欲赴翁泰北邀約,轉身在條凳上坐下,道:「你去便是,這裡不能離人。」
郭旭故作恍然地哦了一聲,惋惜道:「既是這樣,公主托翁大人傳的話,你多半也是聽不到了。」
話音未落,程鐵衣霍的站起,愕然道:「公主?難道跟天鳳有關嗎?」
郭旭「咦」了一聲道:「你既然不去了,是否跟天鳳有關,又有什麼打緊?」
采玉知鐵衣搶白不過郭旭,急的跺腳道:「郭旭,你還說……哥,還愣着作甚,還不快去?」說着便把鐵衣往門口推,鐵衣先還裝着不情願,後來見郭旭步出門去,也顧不得眾人在旁暗笑,忙快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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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多久,便到了一個樂坊之前,尚未跨進門去,已有絲竹聲聲入耳,那人道:「兩位請,翁大人已在裡面候着了。」
郭旭和程鐵衣對視一眼,未料到一貫心機深沉的翁泰北竟會選在這種耳目混雜之地與兩人見面,剛進門,便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子滿面堆笑地迎上來,郭旭舊日裡也曾流連脂粉釵裙,對這種場合併不陌生,但時過境遷,早已沒有少時心境,正欲推拒,那女子向二人福了一福,壓低聲音道:「翁大人在後院,兩位隨我來。」
郭旭一愣,旋即醒悟,這女子必非尋常歌姬,應是錦衣衛中的翹楚,果然,一路行去後院時,那女子的神情舉止甚是機警,對比方才迎客時的顧盼生姿風情萬種,儼然已換了一個人,郭旭因想到,錦衣衛的勢力一再坐大,得皇上倚重多年,倒也的確是有不同尋常的手段,箇中不乏武功智謀俱佳的好手。
又行過幾條甬道,自月亮門進入後院,院中稀疏種了些蘿木,院中擺了張石桌並幾個石凳,桌上無茶無酒,只放了盞馬燈,翁泰北坐在石桌之傍,愁眉緊鎖,殊無展顏。
郭旭心中咯噔一聲,依着他和翁泰北打過的交道,翁泰北此人,不管有何難辦之事,必會先與人寒暄客套推杯過盞一番再行切入主題,甚少如此鬱鬱寡歡,不避旁人。
果然,翁泰北見二人進來,也不起身相迎,卻只是一聲長嘆。
郭旭和程鐵衣互遞了個狐疑的眼神,自行在桌旁落座,那女子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見那女子走遠,翁泰北方才開口道:「郭賢弟,別來無恙?」
郭旭笑道:「倒也不差,至少還能安穩坐在這跟大人聊天。」
翁泰北苦笑道:「郭賢弟是一直逍遙慣了,接了綾羅美人這樣棘手的鏢還能這般自在……老夫就不同了,為了水晶棺材東奔西走,終有一日要陪上這條老命。」
郭旭「哦」了一聲,好奇道:「翁大人打探多日,可有眉目?」
翁泰北點頭道:「非但有眉目,而且跟長風鏢局大大相關……否則,也不致請兩位過來一敘了。」
程鐵衣奇道:「這倒怪了,這許多日子以來,看似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情都跟長風鏢局有關。翁大人,你倒說說,這一次,跟長風鏢局又有什麼干係了?」
翁泰北微微一笑道:「若從頭說起,這個人跟鐵衣兄卻是舊相識。鐵衣兄可還記得五散人之一的唐正?」
紫水晶一役中,程鐵衣曾因誤信唐正,中了唐門迷藥,險些傷了崔婷,時隔許久,想起時依然嗟嘆不已,感喟人心難識,如何能夠忘記?聽得翁泰北一提,當下點頭道:「記得。」
看郭旭時,郭旭微有訝異之色,顯是不明白翁泰北怎麼會提及此節。
翁泰北道:「堯親王有五個心腹殺手,唐正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個是邢姬,也就是後來的崔婷,除此二人,你們知道還有誰?」
郭旭驀地聽到崔婷的名字,只覺心下一片茫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程鐵衣追問道:「還有誰?」
翁泰北笑道:「還有一個是堯親王少時結髮的妻子,人稱『瑤池毒手』的鳳自瑤,堯親王府的人都喚她作瑤姬娘娘。只是後來瑤姬失寵被棄,就無人知曉她的下落了。」
程鐵衣嗯了一聲,道:「還有兩個呢?」
翁泰北面露得色:「另外兩個是誰並不重要,他們早在堯親王叛亂之前許久,就為我錦衣衛掌控羈押。所以當日見到唐正身上的火蠍烙印,我會知道這是五散人的記號。」
程鐵衣哦了一聲,面露恍然之色,郭旭笑道:「這天底下,哪會有錦衣衛打探不出的消息。」
翁泰北看郭旭道:「郭旭,你一定有些疑惑,為什麼當日老夫一聽到水晶棺,就斷定出自堯親王的秘密寶藏——錦衣衛拷問那兩名五散人之時,曾隱約套得他們的話,知道堯親王有一筆寶藏位於漠北偏遠之地,但他們說不出具體的位置來,所以錦衣衛一直只是暗查,並未向聖上提及。直到堯親王事敗,抄家所得遠遠低於原本的估計,聖上才起了疑心……而聽那兩名五散人所言,寶藏的具體位置,只有堯親王本人和邢姬才知道。」
第15章
漠北之約
郭旭隱隱猜到翁泰北的弦外之音,搖頭道:「翁大人,只怕你要失望了。崔婷在世之日,從未提過有什麼寶藏。」
翁泰北道:「崔姑娘未曾恢復記憶之時,自然不記得什麼寶藏。恢復記憶之後,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寶藏一節,倒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後來……崔姑娘早逝,更是沒有機會向人提起。」
郭旭心中五味雜陳,低聲道:「翁大人說的倒也在理。」
翁泰北見郭旭如此,知他又想起崔婷,心中暗嘆一聲,又道:「按說,崔婷逝去,堯親王伏法,這世上再無第三人知道寶藏的下落。堯親王此人疑心極重,絕不會把寶藏的消息透露給第三人。」
程鐵衣道:「聽大人的意思,似乎事情的發展並不如人所料?」
翁泰北點頭道:「說到這,就不能不提貴鏢局現在所保的鏢。若老夫記得不錯,這趟鏢送往南昌廢園,要交到廢園主人手中。」
郭旭點頭道:「不錯。」
翁泰北道:「自得知消息後,我命南昌城中的錦衣衛統領宋祁暗中查訪,據他所說,這南昌城中的確有個廢園,宋祁曾帶着幾個手下夜入廢園,被園中的神秘高手逼退。」
程鐵衣錯愕道:「神秘高手?聽來倒有幾分意思。」
翁泰北道:「更有意思的是,這兩日,這廢園竟消失的無影無蹤,舊址上開了一家勾欄院,名喚『客似雲來』。」
程鐵衣瞪大了眼睛道:「甚麼?開了個勾欄院?那我們這趟鏢要交到誰的手中?」
翁泰北道:「開勾欄院的名喚趙闊,要在如此短的時日之內開個勾欄院,流轉的銀錢是斷少不了的,這趙闊拿了不少稀罕東西去當鋪當死當,說到這當鋪,跟在下倒有幾分關係,這當鋪是拙婿鄧忍所開。」
郭旭想起鄧忍,忍不住笑道:「天下人短了銀錢,去尋小財神是最好不過,倒也不奇怪。」
翁泰北也笑道:「不錯。趙闊所當的寶物之中,有一匹胭脂白玉馬,掌柜的識貨,知道是好東西,差了人日夜兼程送到小財神府上。鄧忍還拿與我看,確是稀世之珍,適逢皇太后大壽,小女惜珠入宮見駕之時,便將這胭脂白玉馬送上。」
郭旭笑道:「可是太后那邊又起了什麼變故?」
翁泰北哈哈大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郭大少,不錯,皇太后是非常喜歡,可是皇太后身邊一個入宮多年的老宮人,卻認出這胭脂白玉馬是太祖的珍藏,後來因堯親王功大,賜了堯親王。」
程鐵衣沉吟道:「又是堯親王。」
翁泰北道:「不錯。當日聖上也在席中,聽了此話便召我覲見,既是聖上問起,老夫再不敢隱瞞,便將錦衣衛查到的一五一十報知了聖上。聖上對此事甚是掛心,郭旭,你也知道這幾年天下並不太平,黃河泛濫,兩岸災民背井離鄉流離千里,南方大旱,百姓顆粒無收。又有倭寇擾境,頻犯閩地,朝廷雖然看似富足,實則早已不堪重耗。因此上,如能尋到堯親王留下的寶藏,用於賑濟災民或是抗擊倭寇,都是一大幸事。」
郭旭點頭道:「那麼大人請我們來?」
翁泰北雙手抱拳,向郭旭行了拱禮,道:「實不相瞞,聖上和小彭王爺都希望能夠得到長風鏢局助拳,查訪堯親王寶藏的下落。」
郭旭笑道:「既是聖上和小彭王爺有意,翁大人親自相邀,長風鏢局敢不從命?」
翁泰北大喜,伸手拍住郭旭肩膀,道:「太好了,有你郭大少這句話,老夫便放心了。」
說着似又想起了什麼,看向鐵衣道:「差點忘了,小女惜珠入宮給皇太后賀壽之時,也曾見到德沛公主,公主這一陣子茶飯不思,清減了不少。」
程鐵衣關心則亂,險些便站起身來,急道:「怎麼會茶飯不思?公主身子不舒服嗎?有沒有讓太醫看過?」
翁泰北呵呵一笑道:「為什麼茶飯不思,鐵衣兄還不明白麼?」
程鐵衣驀地反應過來,一張臉登時窘的通紅,幸好借着夜色遮掩,郭旭和翁泰北也不覺察有異。
翁泰北道:「公主的心思,聖上是極明白的,雖說以前聖上並不十分樂意,但見公主茶飯不思鬱鬱寡歡,心裡確是有幾分鬆動的。小彭王爺也探過聖上的口風,據小彭王爺說,聖上曾提及,如果長風鏢局這一趟能立此大功,那麼郭旭程鐵衣,有功於朝廷社稷,不啻大明股肱,借着這個封賞的由頭,藉機遂了公主心愿,也是一樁兩全其美的事,鐵衣兄,恭喜你了。」
程鐵衣尚未明白,郭旭大喜道:「鐵衣,你和公主相守有望了。」
程鐵衣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看翁泰北時,翁泰北含笑點頭,程鐵衣這才反應過來,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一顆心怦怦跳的厲害,張了張嘴又合上,抬了抬手又放下,想笑又不知該怎麼笑,想裝作不經意又裝不出來,竟手足無措起來。
馬燈的光暈黃暗沉,程鐵衣喜不自禁,翁泰北擼須而笑,郭旭先還笑的暢快,後來不知為何,程鐵衣愈是歡喜,便襯得自己愈發寥落,與這些酣暢快意格格不入,臉上的笑意也不覺僵淡了許多。
生離,總好過死別。生離還可守得雲開見月明,死別卻真真正正是天人永訣,相守無期,重聚無望。
隱痛和寂寞瞬間翻江倒海,郭旭抬起頭,半天邊一彎極淡極淡的月牙,如同女子尚未着黛的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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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郭旭將適才翁泰北所言說與采玉、六爺並封平,幾人俱都為鐵衣歡喜,圍着鐵衣問長問短,程鐵衣倒赧顏,提了蟠龍棍道:「今晚還是我守鏢,你們快些歇息吧。」
封平大笑道:「今晚當然是你守鏢,莫說今晚,明晚、後晚並大後晚,都該是你守鏢,反正,你橫豎是睡不着的。」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程鐵衣知道說他們不過,倒提蟠龍棍,逃也似的去了。
第二日離了濟南府,眾人心情大好,一改前幾日的心事重重,段綾羅心中奇怪,午時歇息時偷偷向采玉道:「采玉姐姐,鏢局可是有喜事麼,怎麼每個人看起來都這麼高興?」采玉抿嘴而笑,尋了個藉口遮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