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 - 第10章
貓膩
這次為了配合聯邦的計劃,古鐘公司派遣了這艘太空飛船來到東林區,帶來了西林區的問候和官員,展開了一系列的政府與民間的交流,從表面上看,這些活動,只是為了掩護第四軍區特種機甲小組的行動,但誰也沒有料到,真正對叛國機修師發出致命一擊的,反而是這艘飛船自身!
只是一艘商用飛船上面,怎麼可能攜帶軍方嚴厲控制的太空武器?
古鐘號太空飛船的船長是一個大胖子,通過熱敏儀以及東林衛星成像系統,確認了先前那一記垂直重炮的效果之後,他放下了心來,喘着氣斜靠在了沙發上,從秘書的手裡接過那杯猶有溫度的咖啡,不知滋味地喝了幾口。
「萊克上校回來之後,一定會非常憤怒。」秘書小聲地提醒船長,按照一般的配置,船長身邊一般是配事務官,而這個胖子卻很明顯沒有企業的自覺,把自己當成某種官員在看待,因為事實上,他本來就是一名軍官。
胖子船長面相極為溫柔,但眯着的眼睛偶爾閃過的寒光才能展現出他真實的性格,細聲細氣說道:「如果萊克能夠完成這次任務,我當然不會冒這種險開啟主炮。」
被肉紋占據的眉間閃過一絲陰沉之色,胖船長咬着牙痛苦說道:「一炮就打掉了公司半年的能量配額,你以為我難道不心疼?萊克那小子真他媽的不爭氣,軍區每年養他們特種機甲小組要花多少錢!」
「這沒辦法,首都那邊下的死命令,總統辦公室,憲章局,國防部,都在給司令壓力,也不能再可惜這些能量了。」秘書聳聳肩,說道:「問題解決了就好,我得趕緊走了,還得向東林大區辦公室和管委會匯報解釋,還得把聯邦的命令傳給他們看,不然我估計不止這趟東林和西林間的互訪要泡湯,東林警備區的戰艦都要憤怒地衝上天包圍咱們。」
「給他們四個膽子。」胖子船長眼眸里閃過一絲嘲諷之色,「東林這邊頹廢的太久,把聯邦的密令交給大區辦公室就行了。我看這些官員也不敢對我們第四軍區如何,話說回來……軍區當年在這顆破星球上丟盡了臉,今天也算是找了一些回來。」
秘書又聳了聳肩,他是文職軍官退役後加入古鐘公司,不像船長這些人,直到如今還暗中保持着第四軍區的軍籍,所以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為什麼第四軍區的同袍們對於東林大區總有如此強烈的厭惡感,明明西林和東林分處聯邦的兩端,相隔極為遙遠,幾年也不見得會打一次交道。
船長室內回復安靜,胖子船長認真地將冷了的咖啡放到身旁,開啟了保密線路,對着光幕上那個一動不動的頭像,無比恭敬,甚至有些諂媚地低頭說道:「頭兒,我們成功了。」
那個頭像是一個中年人,穿着一身筆挺的深色軍服,肩上的金星與銀槓清晰地顯示了這位軍人令人心驚的軍銜。東林和西林間的通訊至少需要十四分鐘,所以那個中年將軍的頭像依然一動不動,像是個木偶一樣,但是那深鎖的眉頭和寒冷的眼神,依然令人感覺到無窮的壓力。
胖子船長吞了一口口水,繼續說道:「只是為了殺死機修師……花了半年的能量配額,只是這是聯邦發下來的任務,您看是不是給總統辦公室發個函,讓國防部與能源委會員協調一下,給公司……彌補一點兒?」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趁着光幕上那個令他無比敬畏的頭像動彈之前,腆着臉說道:「還有就是……小姐今天還是不肯吃飯。」
說完這句話,這位談笑間發出主炮,令機甲灰飛煙滅,毀了東林郊區無數綠地的胖子船長,瑟縮地搶先關掉了通話器,然後翹着屁股跑出了船長室。
許樂今天也還沒有吃飯。他趁着大爆炸的掩護,從山丘上跑了下來,藉助河西州郊區的大混亂,成功地再次進入了地下水道,拼命地奔跑,終於跑到了一片人跡罕至的樹林之中。
一屁股摔坐在厚厚的落葉之中,震起些許陳腐的味道,少年急促地喘息着,感覺身體異常的疲憊和飢餓,他的心也很累,因為悲傷而累,無論是誰在經歷了今天這樣的事情之後,精神都會受到極強的衝擊,更何況他還沒有滿十八歲。
此時已經夜深,樹林上空忽然響起啪啪的響聲,雨水無來由地落下,震起了地上被落葉蓋住的塵土,讓整個林間都瀰漫着一股灰土的味道。
灰頭土臉的許樂,眼神里滿是憂傷。他閉上眼,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手中緊緊握着的屏蔽儀,發現藍光已經越來越淡了,頂多再過兩分鐘便會失去效用。
開始吧。
許樂有些木然地盯着手腕上的那根金屬手鐲,用指腹輕輕一觸,露出裡面的金屬線和那些微小的芯片,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強,身體卻越來越虛弱,後頸處的刺痛由骨中來,傳遞到全身,無比寒冷。
新的人生,在等待着他。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三十章
暴風雨中的新生
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打在河西州郊區的大葉秋林之上,啪啪作響,就像是遠古戰場上的戰鼓,響着令人亢奮的節奏,催促着人們勇敢地前進,前進,再前進。
早已濕透的秋林內,雨水打濕了所有的樹幹枯葉,也打濕了許樂的身體。盯着手鐲里像小星星一樣的芯片,少年心裡浮現出無比複雜的情緒。
一旦換上了全新的芯片,便代表着完全未知的將來,完全嶄新的人生,與過往的一切全部割裂,再也沒有什麼朋友,親人——當然,他以前也沒有親人,朋友也不多——然而河西州的咖啡,河西州的啤酒,河西州的鐘樓街,河西州的姑娘,礦坑裡的操作間,香蘭大道的修理鋪,州立大學的圖書館,還有這一成不變昏暗的天空,所有一切一切的記憶,就要這樣告別?
許樂的手指不停地顫抖着,他知道一旦將那根細如髮絲的金屬線刺入自己的頸後,所有的一切都會發生改變,也許將是好的,也許將是極為不好的,誰知道呢?
面臨着人生最困難又最容易的選擇,許樂以不符合他年齡的沉穩,只用了十幾秒鐘的時間,便下了決心,因為在雨中漸漸黯淡的藍光在提醒他,聯邦的電子監控再過一會兒就會找到自己,如果想活下去,想自由地活下去,那麼他必須不再是許樂。
狠狠地抹去臉上不停淌下的雨水,露出灰塵下乾淨的皮膚,許樂低聲碎碎念了幾句什麼,眼神里的情緒越來越平靜,那雙手也不再顫抖,異常穩定地抽出手鐲里的金屬絲,對準着自己的後頸緩緩刺了下去。
關於怎樣換取芯片,手鐲上先前彈出的微弱光幕已經教給了許樂,然而此時少年的行為,畢竟是他的認知當中異常可怕和荒謬的事情,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有人可以偽造人體芯片,可以躲過第一憲章的光輝籠罩——他沒有多大的信心,他的手依然不抖,只是顯得格外緩慢。
這便是機修師封余最欣賞他的地方,對金屬機械芯片有一種天然的掌控力,更關鍵的是無論處於怎樣艱險的情況下,這個少年總能保持着平靜,哪怕是表面的平靜。
在沒有相關儀器幫助的情況下,替自己換取體內的芯片,必須有一雙世間最穩定的手和一顆最穩定的心,恰好這兩樣許樂都擁有,縱使他疲憊到隨時可能睡去,飢餓到眼神有些煥散,悲傷到眼圈在雨水的沖刷下依然是紅的,可他的手依然穩定。或許正是因為封余相信這個少年的能力,才會將如此珍貴的遺產交付給他。
極細的金屬線穩定地停留在離皮膚0.5MM的地方,秋林里的雨水極為識趣地擦着金屬絲離開,沒有干擾這一項沒有人知道,卻足以震驚整個聯邦的工作。
便在此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一絲不顫的金屬絲鋒利的尖端,忽然像是嗅到了某種極為甜美幸福的桃源味道,顫抖起來!
金屬絲的尖端在極小的範圍內快速地顫抖震動着,速度越來越快,快到肉眼根本看不見,快到風雨根本打不到,它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不停地尋找着,用附着在上面的微小電荷為能量源泉不停地尋找着,在許樂裸露的頸部肌膚上尋找着……許樂的頸後出現了一層小疙搭,因緊張而起,任由雨水沖刷着,卻是動也不敢動一下,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到嘀的一聲輕響,一直快速顫動的金屬絲尖端,忽然進入了絕對的靜止狀態!
金屬絲保持着奇怪的彎曲狀態,尖端對準了許樂頸後一處肌膚,在風雨中的靜止狀態下,藍色的微弱電流開始蘊積,就像是一把鋒利至極的劍,只待出鞘!
一道電光照亮了風雨中漆黑的郊區天空,咔嚓一聲,雷聲轟隆傳遍整個天地。如光蛇一般的閃電在空中刻出了妖異的痕跡,也將秋林里略微照的明亮了一些,就在這瞬間的光亮中,那個跪在雨中的少年身影忽然一僵。
金屬絲嗤的一聲自動延長三CM,輕鬆地刺進了許樂的後頸,緊接着金屬絲開始拼命地顫抖,就像是一柄劍,正在努力突破盔甲的防禦,又像是一隻閃電出擊的毒蛇,正噬咬着獵物,不停灌輸着毒液,想要給目標最後致命的一擊!
如果此時有人在場,一定會發現那個跪在風雨中的少年身影在僵硬之後,開始痛苦地顫抖,也一定會發現少年頸後的那片肌膚似乎變得透明起來,幽藍色的電流正在他的頸椎處不停地游竄,掙扎。
風雨中的秋林,忽然多出了一絲微焦的味道,許樂並不大的眼睛,痛苦的圓睜着,面容看上去異常恐怖,他感到體內無比的灼熱,尤其是頸後傳來的疼痛更是令他痛不欲生,但偏偏那股微弱的電流,卻不停地從金屬絲上輸入體內,直接連通了他的神經系統,讓他清醒地承受着這種難忍的折磨。
快些結束吧,失敗了也無所謂,一直以來像塊石頭般誠懇堅毅的少年許樂,在這一刻終於忍受不住了,他覺得身體裡的血液似乎都快要沸騰了,口舌無比乾渴,整個人似乎就被閃電擊中一般痛苦。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後頸似乎響起了某種聲音,就像是他最熟悉的電路芯片集合成功的聲音,又像是寶劍再次入鞘。
暴風雨打在秋林,濕了天地,許樂瘦削的身影痛苦的顫抖,手指無力地離開了金屬絲,整個人跪在了雨中的林地上,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感受,讓他的身體弓了起來,然後仰面而起,對着天穹降下的暴雨痛苦地嘶喊了起來!
雨水打在他的臉龐上,無比生痛,滑落到了他的身體,他跪在雨中,卻依然覺得渾身痛苦灼熱,在心中有些茫然地對着黑色的天穹祈禱道: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然後他腦子一空,頹然無力地側翻了過去,摔倒在滿地的雨水污葉之中。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三十一章
七十二變的異常情況
許樂醒過來時,雨已經停了,厚重的烏雲也離開了這片夜空,露出上方那幾顆寂廖可數的星來。東林大區的夜空本來能看到的星星便不多,許樂躺在地上,眯着眼睛便能分辨出哪顆是哪顆。正如小說里常見的那句話一樣,他當然不知道這時候已經過了多久,他的腕錶已經被手鐲所代替,而且在劇烈的疼痛昏迷和精神衝擊之下,時間對於此時的他來說,顯得格外模糊。
躺在濕漉漉的地面並不舒服,雖然那些落葉被雨水泡的很柔軟,就像是床上的棉被,但味道很難聞。可是許樂並沒有爬起來,因為他很累很餓很虛弱,一種由骨頭到肌肉的疲憊感順着他肌膚上的毛孔滲了出來,令他根本不想動彈。
他就這樣安靜地躺在雨後的秋林里,睜着那雙眼睛,看着頭頂並不清晰的星空,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艱難地撐起身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一聲嘆息里的內容太過豐富,以至於年紀輕輕的他,竟也開始有了滄桑的味道。
泛着藍光的屏蔽儀早就失效了,然而許樂在濕漉的樹林裡躺了這麼久,依然沒有聯邦的軍隊或者警察找過來。這個事實讓許樂確認了一件事情,心情異常複雜。
看了一眼左手腕上回復如初的金屬手鐲,許樂沉默了片刻,反手摸了摸後頸那處地方,摸到了一個小傷口,微感疼痛,知道自己體內的芯片已經被植換成了老闆親手做的那一粒,並且成功地瞞過了電子監控的監察。
從這一刻起,許樂便不再是許樂,他扶着樹幹站起身來,將指間上的那滴血小心翼翼地吸進嘴裡,搖晃着虛弱的身體,借着夜色,向着樹林外面走去。一邊困難的行走,他一邊調出手鐲上面的資料,希望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熟悉自己的新身份,不然的話,隨時有可能露出馬腳來。
新的芯片,新的身份就這樣出現在了光幕之上,依然是那張樸實誠懇青澀的臉,依然是東林大區的居民證編號,只是有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成長軌跡,這個身份來自首都,此時應該剛剛高中畢業,服完兵役,處於半失業的狀態之中,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可以引起官方注意的地方。然後這個身份的名字是……
「許樂?還是許樂!」
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芯片讓許樂的精神發生了些許的偏移,還是先前那場暴雨洗去了他隱藏在性格外面的那層木訥,抑或只是封大叔的死亡,讓他決定更好地生活下去,總而言之,正往山下狼狽行走的許樂,看着光幕上的那個ID,以不符合他性格的表現怪叫了一聲,然後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大叔也是的,明明這個身份準備好給我用的,也不早點兒告訴我會那麼痛,再說了……還叫許樂?真的不擔心我被軍隊抓走啊……」
「除了老闆以外,我大概是歷史上第一個逃脫電子監控的逃犯,這是多麼刺激的事情。」少年咕噥着,揉了揉摔痛的屁股,擦了擦眼睛,消失在夜色之中。
雨後初晴的夜空纖塵不染,清淨異常,令人身體舒爽的負離子瀰漫在林間。當許樂從這裡離開之前,19.995MHZ的電磁波在這裡一掃而過,沒有接收到任何微弱的信號。然而先前那個忽然中斷的信號節點,依然被誠實地記錄了下來,遍布整個聯邦社會裡的電子監控網絡,在第一時間收到了回報,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發射到了由十七顆衛星組成的東林大區網絡。
信息集合衛星用最簡潔的邏輯計算方式,得出某個符合語句邏輯的判斷,賦予特定的外包特徵,截斷成三個信息片斷,按照既定的模式,發往了幽幽的太空深處。這一切都只是聯邦電子監控網的正常反應,各大區並沒有中樞電腦,而是由數字矩陣進行集合分析。
一個信息節點的消失,代表着一位公民的逝去,這種生死的分離在聯邦社會裡太常見了,每天每時每刻甚至每秒都在發生,信星集合衛星當然不會認為這有什麼怪異,如果說它有人類的情感的話,只怕會對這段信息打上一個大呵欠以表示無聊。
三段在最開頭賦予了加密特徵的信息片段從東林大區上空的衛星出發,在太空中分別走了三條不同的道路,經過了九個信息放大加速空間站,邁過了極為遙遠的距離,穿越了不知多少片星雲塵埃,終於在四分十二秒之後,進入了聯邦上林區首都星的大氣層,在經過最後一次信息加幅過濾之後,進入了首都郊外那個建築設在後方的大形接收儀器里。
森嚴的聯邦憲章局,幽暗的地下室,匆忙行走的黑衣服官員,超大隔塵玻璃後方安靜異常的中央操作室,第一憲章光輝的忠實執行者,計算能力無比強大,數據庫異常龐大的聯邦中央電腦,組成了日復一日看似枯燥,實則緊張的生活。
那三段極不起眼的信息進入了中央電腦,巨大的光幕上閃動的畫面在這一瞬間停滯了片刻,馬上回復如常。
沒有工作人員發現中央電腦的異常,因為無數年來,中央電腦所處的密室,從來不需要人類的參與,相反,為了中央電腦的安全,憲章局地下計算中樞部門與其他的分析部門完全隔離,只通過電纜或高密級的無線網絡相連。
所以,憲章局的官員們很遺憾地錯過了光幕上那幾行微小的光點字符。
「公民編號:DLAS420500481X信息節點消失,姓名:許樂,備註:聯邦4427計劃目標2,死亡確認。」
「警告:此為一級序列事件之外延。」
「嚴重警告:百分之三十可能性,公民許樂進入異常情況,編號為第72,公民許樂進入異常情況,編號為第72。」
「應對:自主搜尋,如能尋找到,主動建立聯繫,如目標拒絕,則建立觀察體系,提交報告供政府參考。」
「異常情況處理程序一,結束。」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三十二章
棄我去者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耀在床上那一堆亂成一團的棉被上,空中的細微塵粒,在明媚的光線下像昆蟲一樣飛舞着,似乎永遠沒有感到疲憊的那一刻。溫暖的秋日,飛舞的輕塵,並沒有讓縮在被子裡的少年感嘆人生的美好,他依然像只鴕鳥一樣,將頭埋在懷中,繼續沉睡。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有些不甘願的睜開了雙眼,在床上攤平了四肢,無神地看着頭頂雪白的天花板,沉默不語。
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昨天十幾個小時裡的瘋狂便如潮水一般湧入了許樂的腦海。他怔怔地呆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此時已經到了老闆專門留下的房間,而不是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不是一場惡夢。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頸後的芯片已經被替換,而老闆……大叔,他也確實是真的死了。
許樂坐了起來,在床邊繼續發了會兒愣,用手用力地搓了搓微熱的臉龐,好讓自己清醒一些,可是抬起臉後看着這間陌生的房間,他依然無法清醒。聯邦的諺語裡有句話,狡猾的兔子至少會擁有三個洞窟,許樂沒有想到老闆為了躲避聯邦的通緝,居然在河西州首府城市裡安置了這麼多的後路,一想到這一點,許樂的心裡泛起一絲怪異的情緒,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這是一間單人公寓,臨着大街,室內面積不大,擺設極為簡單,除了窗邊的那張大床外,便只有冰櫃、電視晶屏和一套桌椅。在洗手間裡洗了個熱水澡,許樂從冰櫃裡取出大量備好的食物,也沒有去熱,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直到餐桌上布滿了殘渣和濺出來的牛奶,他才感覺到稍微的滿足,稍微地洗去了昨日留下的飢餓和疲憊。
只不過十幾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以他的體質而言,應該不會餓成這樣。許樂也很奇怪這個現像,腹內中空與身體的疲憊究竟是怎麼來的?難道就是因為從軍方臨時營地里逃出來時,身體的那次顫抖?他不想再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唯一能解釋這個問題的人已經不在了。
雖然在計劃中晚上就要離開河西州,這間房間再也不會再來,可是許樂依然下意識里將房間收拾整理的乾乾淨淨,就像是這幾年裡在礦坑吃飯後那樣。做完這些事情後,他發現自己無事可做,外面的街道上警笛依然在響,昨天那場爆炸的後遺症還在發酵,他自然不可能上街去曬太陽。
所以他開始再次坐在床邊發呆,發了一會兒呆後,他打開了電視,有些木然地看着晶屏上那個正在吹蛋糕蠟燭的紫發的小女生,忽然想到原來今天是自己和大叔最喜歡的簡水兒十六歲生日慶典,他又想到自己要十八歲了,而大叔卻不知道多少歲,並將永遠保持着這個年齡不再變化,於是他的心頭一緊,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看着屏幕上萬人簇擁中的簡水兒,流下了眼淚。
許樂低頭,擦去臉上的淚水,沒有注意到屏幕上的簡水兒正笑容滿面地向四周的人們展示着手腕上那條漂亮的手鍊。
整個白天,許樂都呆在這個房間裡,通過手鐲上的資料光幕,牢牢地記住了自己應該記住的東西,逃離東林的方法。同時他冒着極大的風險,利用老闆教給他的知識,悄悄潛入了東林區第二警察分局的內部網絡,試圖找到李維和那群孤兒們現在的狀況,接着,他又進入民政系統,查詢了一下第四離世館的內部資料,運氣極好地尋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目標。做完這一切,他又將整個房間再次清掃了一遍,謹慎地擦去自己留下的指紋,這才從衣櫃裡取出一件衣服換上,背上老闆留在衣櫃裡的那個雙肩背包,走出了房門,走下了公寓樓,走入了人群之中。
淺藍色的運動夾克,帽子翻了上面遮住了他的臉容,再加上深黑色的雙肩背包,讓此時的許樂看起來就像是聯邦里常見的年輕人,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他特意挑選了下午三點出門,正是人們最容易發鬆的時候,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繞了幾個街區,翻了兩道院牆,才進入了第四離世館。
按照老闆留下來的地圖,許樂悄悄地潛入了景行廳後面的自動焚化爐,在那一排待焚的棺材中依照名牌找尋到自己的目標。他沒有敢去看棺木中那具年輕遺體的面容,側着身子,將左手的手腕對準了遺體的後頸,一陣焦糊味閃過,昨夜被替換出來的廢棄芯片成功地進入了這具遺體的體內。
他又將那件泛着藍光的屏蔽儀,扔進了棺材中,略停頓了片刻,把那件極為精緻的電擊棍扔了進去——他一共只做出了兩根電擊棍,一根為他和老闆帶來了滅頂之災,這一根他也不想要了,雖然可以護身,但是他覺得不祥。
站在景行廳幽暗的過道陰影中,許樂沉默地注視着傳輸帶將這些棺木依次送入高溫焚化爐中,看着承載着自己的芯片、老闆的屏蔽儀以及電擊棍的棺材進入爐中,被迅速地燃燒成烈火,灰燼,殘渣,許樂的心一下就空了起來,他過往的一切全部都隨着這具棺木燒毀了,如今的他,只是還擁有一個仍然叫許樂的名字。
遺棄我而去的昨日啊,再也回不來了。
入夜,許樂買了一張前往福吉州的車票。這種被東林人稱為大灰狗的長途客車每晚由河西州首府發出,經過一夜的長途旅行,在第二天凌晨抵達福吉州的首府。雖然辛苦,但是比較起坐飛機來說,確實便宜許多。然而許樂選擇大灰狗離開河西州首府,只是因為孤兒們都清楚,聯邦官方對於這種平民使用的交通工具檢查最為寬鬆。
明亮的燈牌上面兩隻灰狗的大耳朵有氣無力地耷拉着,許樂看着門口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以及穿着防彈背心的警察,心中哀嘆一聲,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政府居然還沒有放鬆檢查。
如果連面前這關都沒有勇氣去闖,那將來還怎麼用這個偽裝的身份在聯邦里生活?許樂摸了摸後頸,露齒燦爛一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平靜地向着門口走去。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三十三章
亂我心者
彬彬有禮地要求許樂取下雙肩背包,冰涼的金屬探測棒無禮地貼近許樂的後頸,嘀的一聲之後,身份數據讀取審核在瞬間完成。負責檢查的士兵看了一眼肘間小光屏上的信息,望着許樂笑了笑,說道:「原來是師兄,看着倒年輕。」
許樂的笑容有些勉強,唇角掙了幾下才變得自然了一些,將雙肩包背上後說道:「蹲坑的,成天看不到陽光,你要樂意你去。」
東林警備軍兵種不多,但是其中最苦的就是礦坑維護部隊,也正是軍人們所稱的蹲坑兒。那名軍人笑着拍了拍許樂的肩膀,說道:「以前師兄運氣差些,這次不就挺好?剛退役就能等到船,我們以前班長退役後,硬是在警備區等了半年,才等到國防部派過來的飛船。」
笑談了幾句,因為排隊等着檢查的旅客還很多,那名士兵依依不捨地放過了許樂,揮手讓他過去。許樂走出幾步還沒忘回頭說了聲謝謝,一切表現的極為正常,然而當他坐上了大灰狗客車,身體靠在椅背上,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全部是冷汗,濕透了衣裳。
許樂輕輕地噓了口氣,吐出了體內的緊張,抹掉額際髮絲下的汗珠,疲憊地坐在軟椅上。只是一個檢查的關口,已經嚇得他不輕,幸虧他記熟了脖頸後方那顆偽裝芯片設置的身份,才勉強地過了這一關,只是他又想到,將來如果真的被人查到那個子虛烏有的礦坑部隊去,又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