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 - 第5章
貓膩
酸楚之後,便是一陣完全自發的顫抖,似乎從許樂的內心深處升了起來,沿循着肌肉神經和那些結締組織的構成路徑,不停地向着四周散開,一路如打鼓般的,震動他的每一細微軀體,讓裸露在外面的肌膚開始探起一粒粒的小突起,接着消失,就像是有無形的力量,正在他的皮膚上面滑動。
褲管開始在無風的夜晚裡瑟瑟發抖起來,掩蓋了他雙腿不停顫抖的真相。
許樂不明白為什麼那絲絲肌肉會自己發熱,產生摩擦的錯覺,更不知道,那是因為人體的肌原纖維本來就是由兩根收纏在一起的絲狀蛋白所組成。當然,他也不會知道這些肌肉為什麼顫抖,代表什麼意思,有什麼用處……他只是牢牢記着修理鋪老闆說過的話,必須要把這些痛苦記在心裡,必須要把這種酸楚顫抖的路徑記下來。
換下了滿是汗臭的衣服,洗了一個澡,清清爽爽的許樂,耷拉着腦袋再次爬上了礦坑上方,有氣無力地坐在了封余的身邊,面色有些發白,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場。封余沒有理會他,只是很隨意地看着自己膝上的晶屏,淡淡的藍光泛在他的臉上,將這位修理鋪老闆的臉襯出了幾分冷酷陰柔的感覺。
「內網上又不可能確認鮑龍濤是不是認出我來。」許樂有些疲憊地說道。只瞄了一眼,那熟悉的淡藍色界面,就讓少年知道,老闆今天又偷偷侵入了聯邦警務系統,上次在鐘樓街請李維那一幫子孤兒幫忙,也正是因為礦坑頭頂的這兩個人,早已經將州長辦公室和警察局的一切內幕查了個真真切切。
能夠侵入官方內網系統的人物,當然不是簡單人,只是這個看似普通的修理鋪老闆在這兩年裡偶爾總會給許樂帶來這種驚奇,所以他並不怎麼意外,反正又不是驚喜。
有時候許樂也會猜測,老闆當年在軍隊裡究竟犯了什麼大錯,以致於像這種人才,也會當了逃兵。這兩年,他一直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總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隱於市井的牛叉人物,太像電影或電視劇上面演出的戲碼,實在是令人以置信。
少年並不想打聽老闆的過去,一方面是因為他確實不感興趣,他只是想學機修方面的知識,有時候反而有些警惕和忌憚封余大叔的神秘,總覺得自己有誤入賊穴的感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許樂很會看人——除了封余最欣賞的冷靜之外,孤兒的人生讓許樂養成了察言觀色的本領,他知道身旁的修理鋪老闆看似無害,實際上骨子裡卻藏着誰也抹不去的冷色調。
換句話說,許樂清楚封余大叔是個無情冷血的人,他不想用自己的小命去冒險。
「河西州電視台新聞部和製作部幹起來了,看樣子大區委員會和州長後面的人也會幹一架。」封余看着晶屏上面閃過的文字和畫面,微笑着說道:「鮑龍濤這時候自顧不及,怎麼可能聯想到你一個小孤兒的身上。」
如果讓一般的人聽見二人的這一番對話,只怕會以為修理鋪的兩個人推動鐘樓街遊行一事,會隱藏着一個極大的政治陰謀。然而許樂卻清楚,自己身旁的中年男人,對於這些上層的事情根本沒有興趣,而且他們本身也只是小人物,煽風點火可以,真正接觸這些,卻是找死之道。
熟悉的音樂響起,屏幕上那個熟悉的紫發小姑娘的容貌出現在了晶屏之上。坐在山坡上的中年人和少年同時住了嘴,開始了每天晚上最重要的休閒活動,還伴隨着一陣陣吸口水和讚嘆的聲音。
極淡極淡的微紅背景夜空下,那些看不見的電波、信號、射頻在不停的交叉穿梭,隱形的線條最終變成了色彩不一的畫面,進入了東林大區千家萬戶,進入了無數人的眼中,豐富了他們的夢。
一道暗紅的線條在夜空上划過,帶着隱隱轟鳴破空聲,大概是軍區越來越少的半外空巡邏。幾隻野生的黑貓,在電子圍牆下方的天生岩石坑道里鑽來鑽去,視人類的第一憲章如無物,向着廢棄礦坑的方向匯集,快樂地尋找着那兩個人類留下的食物殘渣。
有一隻野貓叼着幾絲牛肉,疑惑地抬起頭來,看着礦坑上面的兩個湊在一起卻依然孤單的身影。
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裡,一群攏在一起也依然孤單的孤兒們,此刻正沉默而殺氣十足的行走在砍人的路上,領頭的李維手放在口袋裡,緊緊地握着那根給他強烈信心的金屬棍。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十三章
帷幕緩緩拉開
時間過去了一個月,按照聯邦首都星圈的上林人的說法,這日子應該就是到了深秋。那些小說上的深秋有寒風、細雨和高淡的天穹,然而對於東林區的人們來說,這個世界的四季向來不怎麼分明,或許是大氣上方那些永遠不會完全清澈的塵埃,讓整個星球變作了一個怪異的玻璃房,所謂深秋,也不過就是加了件衣裳。
許樂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衣,樣式有些像制服,為面容普通的他添了幾分年輕人應有的朝氣。他這時候正坐在香蘭大街的修理鋪櫥窗外,看似無意,實則警惕地注視着街對面的動靜。
就在第四街區的斜對角,便是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的建築所在。一個穿着風衣的中年人意興闌珊地走下微濕的台階,鑽進了汽車,汽車四周的警察紛紛敬禮,目光卻有些同情。
看着這一幕,許樂的心情輕鬆了一些,已經盯了鮑龍濤一個月了,看樣子這位副局長真的被所謂聯邦特工的身份嚇的不輕,再也沒有敢去查鐘樓街遊行的事情,甚至連李維那一群孤兒都沒有受到什麼打壓。
許樂有超乎他年齡的冷靜,而且對於某些事情有一種先天的敏感,他絕對不會為了試探鮑龍濤是不是認出了自己,而傻乎乎地借用另一個身份去接近對方,他也不會因為表面的平靜便放鬆了對鮑副局長的觀察,他只是以極好的耐性平靜地注視着,直到一切真的風平浪靜。
雖然他和修理鋪老闆一樣,都是簡水兒的狂熱支持者,可如果說因為要看電視,便做這麼大風險的事情,實在是很不符合他的性格。如果不是老闆用操作間誘惑他,關於23頻道的事情,他頂多只是會嘆息幾聲,然後去多買幾張簡水兒的光盤。
他有些害怕,一想到是在和州長辦公室作對,許樂就難以自抑的恐懼。尤其是每每想到那個被鮑龍濤盯住的晚上,他的大腿根處都忍不住會抽搐兩下,這是他害怕到了某種程度之後的自然反應。
在那個夜裡,如果不是他急智之下,用兩粒扣子冒充了聯絡工具,用那根軍方制式電擊棍嚇住了鮑龍濤,他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處理此事。那根在夜風裡對準電子監控器的手指,看似穩定而囂張,實際上卻是無比的恐懼。
「冒充聯邦特工……」一想到這一點,許樂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低下頭自言自語道:「我可不喜歡裝酷,我只是想做個好人。」
「當好人本來就比裝酷難很多。」封余老闆剛剛從休閒中心歸來,像一陣風般從許樂的身邊掠過,上樓休息去了。
過往兩年間,許樂並沒有出現在香蘭大街的修理鋪,只是在礦坑的操作間進行修復工作,所以在李維這些孤兒們的眼中,他等於是從城市裡失蹤了兩年的白晝。
一直到一個月前,許樂替封余完成了那件事,封余答應他將操作間的無塵級別提升一個層級,然而這位大叔後來又犯了懶,所以乾脆把許樂帶回了修理鋪,也算是正式向第四街區的鄰居們介紹了這個少年學徒工的存在。
老闆既然回來了,許樂也不用再盯着鋪子,反正鋪子的生意再好也有限,雖說整個第四街區的居民們都知道封余和這個小徒弟的手藝,然而誰也頂不住封餘一個電視晶屏也要修三個月的速度。
將身上學生制服一般服裝的扣子緊了緊,許樂衝着樓上喊了一句什麼,便走出了鋪子,坐上了街口的電車。
數百年前,靜農高能蓄電池發明出來之後,無論是有軌無軌電車,都掙脫了頭頂那兩根辮子的束縛,開始自由地城市裡通行。當然,一般的人家肯定會擁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上林區那三顆星球上面的有錢人,更是早已擁有了……
只有貧窮的人,或者是滿腹復古幽情的人,才會繼續乘坐電車。許樂身兼二者之短,自然也是電車的長年乘客。他斜靠在車門上,怔怔看着在眼前閃過的城市建築,不禁有些遺憾,再也聽不到那些文學作品裡的噹噹響聲了。
電車的終點站是東林區河西州立大學。許樂下了車以後,並沒有對幽深的校園環境投予羨慕的眼光,而是直接順着學校的圍牆,穿過了一株大樹,走進了圖書館。
他早已經沒有上學了,但他必須讀書。一來這是封余對他的要求,二來也是他自己的渴求,除了大部分的機修類書籍和聯邦標準條例之外,他最喜歡看各式各樣的小說。特別是在州立大學辦了借書證之後,他更是每天都要來一趟,似乎這些書籍里有無窮無盡的美女,有無窮無盡光彩的將來在等待着他。
在圖書館裡沒有奇遇,沒有美女,許樂抱着一大堆書出了圖書館的門,臉上沒有絲毫沮喪的神情,然後在州立大學的校門前見到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一個月沒有見到的李維,就這樣出現在了許樂的面前。看着孤兒首領有些憔悴和疲累的面容,許樂忽然覺得嘴唇有些發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沙啞着聲音問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還有報考大學的野心。」
「我只有占領整個河西州黑夜的野心。」李維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不過他的神情並不怎麼緊張,所以許樂的心略放鬆了一些。
「你給我的那個東西……被二局的人沒收了,不過你放心,沒有人知道是我的。」李維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昨天夜裡和另一個幫派打了一整夜,確實是有些疲憊。
許樂的眼睛亮了起來,不是興奮的亮,而是緊張的亮,大腿根處不受控制的開始微微抽搐,感覺懷裡的書籍越來越沉重。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十四章
一件證物的旅行(上)
「你怎麼知道我在州立大學?」許樂低着頭問道。李維並沒有注意到同伴心情的沉重,笑着說道:「你進了修理鋪,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了,我想着這件事情雖然不會有什麼麻煩,但畢竟是你辛苦做出來的東西,總要通知你一聲。」
沒什麼麻煩?真的嗎?許樂在心裡自問了一句,卻是找不出來什麼答案。那根電擊棍里用了一些軍中制式的工藝,如果警察局真要查下去,會不會查到自己頭上,再查到封大叔的身上,以至於揪出他逃兵的身份?
他應該憤怒於李維把那根電擊棍弄丟,因為這是事前他反覆叮囑過的事情,然而此時看着李維滿足和疲憊的臉,許樂的心頭一軟,沒有說什麼,聽說這一個月里,李維那幫孤兒一直在搶地盤,大概也是累着了。
從軍方流落到黑市裡的武器應該很多,那根電擊棍藏在捲軸晶屏里,雖然巧妙,但想來也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才是。許樂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拍了拍李維的肩膀,認真說道:「你就當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那個東西,不過……還是以前那句話,不要老想着去打打殺殺,將來總還是要找份正經工作。」
「現在的東林還有什么正經工作?你沒看今天上街遊行的學生們吵的是什麼?失業率已經到了三成了,這還沒有算晶礦聯合體破產後安置的那些長輩。」李維摸了摸碎卷金髮,倔犟地說道:「我想出人頭地,我可不想一輩子靠吃福利過日子。」
「遊行?」許樂吃了一驚,東林大區向來很少有對政治感興趣的人,上次鐘樓街那次已經算是很大的事件了,怎麼還有學生不好好讀書,卻要去遊行去。
「很多人都去看熱鬧了,據說是老兵協會組織的。」李維從他的手裡抱過沉重的書籍,向着街上走去,一面解釋道:「好像說是首都星圈的選舉出了什麼問題,反對黨認為不公,組織全聯邦大遊行。」
「喔。」許樂此時憂心忡忡,很隨便地應了一聲。
他和李維這些孤兒們,對於政治方面一無所知,敬而遠之,不想觸摸,更沒有興趣。雖然聯邦社會裡確實存在着不公平,比如以七大家為首的上層社會,總是要比普通的民眾擁有更美好的一切一切,那些黑暗的壓迫,總是隱藏在法律正義光明外衣的下面……然而這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他們這一生本來就是在不公平里長大,早已習慣,難以熱血。
回到了香蘭大道第四街區的修理鋪,許樂有些猶豫地將關於電擊棍被警方截獲的消息,告訴了老闆封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封余大叔沒有絲毫的擔心,似乎覺得自己那個叛逃的軍方機修師身份,絕對不會曝光。
事實也確實如此,接下來的十數天裡,東林大區除了因為這次聯邦大遊行而震驚之外,並沒有什麼新的事情發生。幫派爭鬥使用了軍方制式武器,這只是聯邦社會裡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小事情,沒有什麼大人物會有閒情把目光投射到這間小修理鋪來。
然而許樂依然謹慎,他總覺得有一種令人難以安寧的感覺,總覺得那件流落到警察局手中的電擊棍會給自己帶來某種麻煩,卻不知道這種麻煩是大還是小,於是他開始主動地加強了關於那套動作的修練,經常回到礦坑與那些野貓為伴,不停地跳着生硬的舞蹈。
有一天,封余譏諷地看着大汗淋漓的他說道:「你不是一向認為個人的力量在金屬機械的面前沒有什麼用?」
許樂閉着眼睛感受着體內每一道肌肉的顫抖,以及那些顫抖越來越明顯的走勢,試圖尋覓出這種顫抖的真正作用,顫着聲音,咬牙回答道:「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改變想法,可問題在於,萬一警局真的來抓我們,你又沒錢給我配置機甲……當然,就算有,我也不會用。除了把自己變得更強一點,還能有什麼辦法?」
「你還在擔心那根電擊棍?」封余皺着眉頭,不理解這個小孩子為什麼天生就這般謹小慎微,忽然間微笑說道:「不要忘記你脖子後面的那塊芯片,在第一憲章的光輝之下,如果警局真的要逮捕你,你能逃到哪裡去?難道去百慕大做流民,還是去帝國當叛國賊?」
遍布整個聯邦社會的電子監控網絡,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做到控制一切犯罪行為的發生。許樂聽到這句話後卻並沒有心慌,認真說道:「幫派依舊在,你這個軍中逃犯還好好地活着,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
「真是好大的口氣,這個世上如果有人能夠去除體內的芯片而不驚動聯邦監控網,那他一定可以獲得星雲獎。」封余的笑容有些嘲諷,「你上個星期才過的十六歲生日,怎麼謹慎起來,卻比我這個半老頭子還要過份,實在是很荒唐。」
許樂反唇相譏:「不要忘記你那滿口爛牙,為了新的牙科記錄,不被政府和軍區逮捕,你付出了這麼慘重的代價,居然還好意思嘲諷我謹慎。」
封余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反駁。
日子一天天平靜,就連許樂都開始以為自己實在太過膽小時。修理鋪里的兩個人並不知道,就在這個城市裡,還有一個人和他們一樣,陷入了某種苦惱之中。這個人便是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長鮑龍濤,自從幾個月前讓州長辦公室陷入尷尬之後,他在警局裡的影響力便受到了極大的削弱。
「要一件證物居然也要打報告,而且這個報告居然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審批。」鮑副局長看着桌上真空袋裡的金屬軸,自嘲地笑了起來,以他的職位,如果放在以前,哪裡需要這麼麻煩。
一念及此,他心裡對那些孤兒們的恨意便愈發濃烈,如果不是鐘樓街出了那回事,自己請調的報告只怕早就批下來了,首都星圈的家族也不至於對自己不聞不問這麼久。然而這些日子裡,他一直不敢那些孤兒們進行報復,因為他不清楚,那天夜裡被帽子遮住的臉,是不是一位真正的聯邦特工。
戴着手套,從袋中取出那根金屬軸,鮑副局長眯着眼睛,看着裡面精緻的電流發生器,暗自想着這和那個聯邦特工所持的電擊棍有沒有什麼關係。這種軍方武器雖然流落到黑市上的不少,但是價格都極為昂貴,那些孤兒們應該沒有這個財力。
沉默地思考了許久,鮑副局長決定把這件事情查下去,當然,他不敢親自去查,而是針對這根電擊棍,他想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有聯邦特工進入了河西州。
在首都星圈,鮑副局長有幾個在研究機構的戰友,應該可以幫這個忙。在公務郵件的外封上填好了收信人地址,鮑副局長吩咐秘書將這件證物拿了出去,寄往上林區十七研究院的鑑定科。
這位失勢的副局長只是本能里想弄清楚這件事情,卻沒有想到,他的這個小動作,卻對聯邦日後的將來造成了怎樣巨大的影響。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十五章
一件證物的旅行(下)
人類的文明,不論是在哪個時間段,哪個空間,有沒有史書記載,但只要社會的架構一旦初步建立後,便會不可避免地淪入到官僚氣息的層層包圍之中。擁有十幾個居住星球和更大量資源星的聯邦也不例外,甚至因為人口的眾多,疆域向太空的擴展,讓這種官僚氣息顯得更濃厚了一些。
一封發自東林大區河西州首府第二警察分局的公務郵件包裹,就在這種官僚氣息的包圍下,踏上了它的漫漫征程。對了,它在出發之前,還在河西州經過了三個部門的蓋章,又在航空部門和後勤部門中間打了兩個來回,才登上了去首都星圈的太空船。
三個月後,這件公務郵件包裹才來到了首都星圈行政星球,也就是聯邦人民稱之為上林的地方。它安靜地躺在乾淨的整理箱中,沉默地坐在車子的角落裡,從機場離開,一路行經飛架於青青樹林和美麗建築之間的快速高架路,歷時四小時,來到了首都之外的一處政府機構。
聯邦十七研究所的信息收發部門在回執單上簽字,然後將這件包裹歸類,放到了自動文件傳輸帶上,伴隨着機器的輕微響聲,包裹麻木地通過牆壁夾層里的通道,進入了一個光線充足的辦公室。
一位部門副主任看到了桌旁的這件包裹,他好奇地推了推眼鏡,看着上面那個陌生的地址,皺着眉頭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這個有些熟悉的筆跡是一位遠方的戰友所寫。
「老鮑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十幾年,只怕人也呆糊塗了。」副主任在心裡這樣想着,三個月前他收到了鮑副局長的電子信件,只不過如今早已經忘記了對方交託事情的認真。
「警察局的證物怎麼還用研究所來鑑定?從東林寄過來要花多少錢?這小子也不怕委員會審核的時候,說我們浪費納稅人的財富……」副主任有些頭痛地搖了搖頭,摁了一下辦公桌上的傳喚器。
一名戴着銀鏡的研究人員走了進來,頭髮花白,看樣子在十七研究所里呆了足夠長的時間。這位中年研究人員討好地看着副主任,問道:「主任,有什麼事情?」
「嗯……這裡有一份東林警察總局發過來的證物,鑑定申請也在包裹里,你拿到實驗室里去看看。」副主任隨便說了一句。
中年研究人員的眼光在公文郵件包裹上瞄了一眼,發現落款並不是東林警察總局而是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心裡頓時明了,按照州警察分局的級別,很難有資格申請到十七研究所的鑑定,看樣子是副主任接受的私人請託,只不過對方既然走的是公務渠道,自然也不方便多問什麼。
「要鑑定哪些方面?」中年研究人員取下鼻樑上的眼鏡,認真地看了一眼郵件包裹,請示道:「有時間限制嗎?」
「沒有。」副主任揮了揮手,想起來了那封郵件里的內容,說道:「主要就是對比一下製作工藝,看看和特勤局或者軍方有沒有關係……東林那邊的鄉下人很擔心這東西是從軍方流出去的。」
中年研究人員笑了笑,沒說什麼,轉身出了屋。
第二天,他回到了辦公室,向主任匯報了昨天的鑑定結果:「核心材料里沒有編碼,應該不是從軍方流出去的,但是製作工藝確實和軍隊有些關係,估計是百慕大那邊做出來的仿製品。」
「嗯。」主任問道:「沒有什麼古怪吧?」
「沒有。」
就這樣,鮑副局長不甘心之下的鑑定請求流程走完,在得到了十七研究所的正式回復之後,這位副局長依然無法確認那個夜晚裡的身影究竟是不是聯邦特工。
而那根被鑑定完畢的金屬電擊棍,則和包裹外盒、鑑定申請報告一起被重新裝包,放進了十七研究所地下無比巨大的貯物室中。它的歷史使命似乎在這一刻便宣告終結,依照聯邦證物相關條例,如果沒有什麼大的意外,它這一生便註定只能安靜地呆在這個巨大陰森暗涼幽靜的貯物庫中,再也無法出去,直到被人漸漸遺忘。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它孤單地注視着身周和它有相似命運的那些夥伴,不知要在這裡呆多少年,好在聯邦部門的條件不錯,除塵做的極好,倒不擔心會蒙上歷史的塵埃,惱人的蛛網。
時間的長河悄無聲息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了憲歷六十五年的春天,離這根電擊棍來到首都星圈十七研究所過去了兩年,有一隻瘦削的手忽然將它重新拿了起來。
陳一江,剛剛從國立上林大學畢業的學生,辛苦地通過了聯邦招聘,進入了十七研究所,然後被打發到了貯物庫進行管理。這位仍有激情的新晉人員,明顯沒有被陳腐的官僚氣所侵蝕,依然保持了對事物的好奇心。
他在這間貯物庫里已經呆了四十天,正在進行證物的重新編冊工作,然後他看到了那個透明的真空袋,以及袋子裡面那根金屬軸。
「晶屏里居然能藏一根電擊棍,有些意思。」陳一江笑了起來,然後開始做登記工作,只是登記完了之後,他卻沒有第一時間將證物放回原位,因為他在學校里特別喜歡自己動手做一些小東西,此時覺得這件證物很有趣,所以動了研究的興趣。
隨着研究的深入,聯邦機構對於證物進行再次的鑑定,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沒有誰願意做這種沒有加班費的額外工作。
三天後,眼睛裡充滿了樂趣的陳一江完成了一篇論文,並且將這篇論文登發在了研究所的網站上。論文的題目叫《證物編號:AW3278的結構特徵》,很自然,這樣枯燥的論文在瞬間便沉了底,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聯邦行政首都一個特別安靜的區域,有一個擁有聯邦最高安全等級的部門。在這個部門的露台上,遠遠地可以看到首都中心管理委員會的大樓和總統的行政官邸,然而那些穿着黑色西服,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員們,從來沒有誰會往那邊投去羨慕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