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 - 第8章

貓膩



滿臉汗水和血跡的許樂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大腿上那道悽慘的傷口,沒有等喘息平伏,開口問道:「我們還有多長時間?」

封余有些無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這個陪伴了自己四年的小傢伙,微微一笑,說道:「電子監控查知芯片方位,傳回首都星憲章局,再進行精確定位,再傳回這邊的執行部隊,至少需要八分二十四秒。你是坐礦車過來的,速度不錯,但是定位系統一直在跟隨你,大概六分鐘之後就能通過下水管線找到你的痕跡,這樣算下來,你大概還有三分多鐘時間和我說話。」

「沒想到你居然能跑出來。」封余有些發白的臉色滿是驕傲,「看樣子我隨便教點兒東西,就不是國防部那些廢物能比的……只是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跑出來,還願意來找我。」

他們兩個人彼此心知肚明,許樂膽敢從軍隊的控制中逃脫,已經等於是將自己放到了聯邦的對立面,為此必將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只是封余那張臉上依然沒有一點感動的神情,有的只是平靜。

「三分鐘的時間可不能用來聊天,畢竟我還沒準備好聽你的遺言。」許樂低着身子從沙發底下翻出幾根綠色軍用負重帶,便準備去捆封余,「我背着你趕緊跑。」

封餘明顯沒有當粽子的興趣,輕輕拍了拍許樂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歉疚之意,說道:「跑是跑不掉的,我本來以為如果你不來,頂多也就是被拘留幾天的罪名,畢竟聯邦政府不是帝國那些野人,能夠把什麼事情都做的那麼野蠻。」

「我知道你能屏蔽電子監控。」許樂有些不甘心甚至是憤怒地看着老闆的臉,說道:「試都沒有試過,怎麼知道逃不掉?」

「因為我已經逃了十幾年。」封余咳嗽了兩聲,笑着從懷裡取出那件小工具,塞進了許樂上衣口袋裡,說道:「你說的那個東西,只能保持半個小時的屏蔽能力,又不能永遠地用下去,半個小時之後怎麼辦?河西州總共也就這麼大點兒地方,與其徒勞無功地去逃,不如好好地把這幾分鐘過完。」

許樂拿着軍用負重帶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看着封余憔悴的臉,咬牙說道:「你能瞞過第一憲章十幾年,為什麼不能繼續瞞下去?」

封余沒有回答這個最關鍵的問題,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反問道:「以你的性格,似乎有些話忘了問我。」

許樂低着頭問道:「當年戰場上的爆炸是怎麼回事?你真的是帝國的奸細?」

他問的很直接,封余回答的也很直接。大叔吐了一口煙圈,懶洋洋說道:「當然,不是。」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二十三章

封老闆的大秘密和小手鐲

「當年出了什麼事?」只是愣了愣,許樂便沒有再懷疑什麼,這和盲信無關,實在是當前的緊張局勢根本不允許他再考慮更多的問題。沒有專心等待封余的回答,他直接動手用負重帶將對方綁在了身上,然後取出上衣口袋裡的那件小工具,摁動了開關。

淡藍色的光線,就從那件金屬工具上散發出來,籠罩了四周一定的範圍,將許樂和封余的身體都包裹了起來。

大叔封余被煙嗆了兩口,嘶心裂肺的咳嗽了起來,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小學徒竟是這樣的執着,而且還擁有如此強悍的決斷力和執行力。他扔掉手中燃燒了一半的煙捲,有氣無力地趴在少年略顯瘦削的肩膀上,不滿地咕噥道:「媽的,老子不想跑了也不成?」

許樂沒有回答他的這句話,直接從操作間的暗道下去,進入了礦坑,爬上那輛破舊的礦車。他相信在泛着藍光的詭異工具幫助下,遍布整個聯邦社會的電子監控網,也會暫時失去他們的蹤影。有半小時的時間,他們可以消失在更遠的地方,一定能夠令那些追殺老闆的軍人吃一大驚。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封余在他身後笑着說道:「半小時之後,你準備怎麼逃?以前就教過你,這就像是電路板上的那一道連線一樣,你總要準備好電流的出路,才可以進行第一步的工作。如果只是在這個星球上面當老鼠,我們也只不過多爭取了三十分鐘而已,意義不大。」

「哪怕是說遺言,你說三十分鐘,也總比三分鐘好!」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封余這種面臨着死亡卻依然輕蔑的態度激怒了倔犟的許樂,他低着頭沉聲罵道:「我知道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能留在聯邦境內,躲過第一憲章通緝這麼多年,肯定有自己的辦法,我只能想辦法送你到機場,逃出去的辦法你自己想。」

「真是個愚蠢的小傢伙……或者說你低估了老闆我在聯邦里的凶名。」封余唇角微翹:「我可以向你保證,在聯邦抓住我或者殺死我之前,整個東林大區,不可能有一個航空器升空。」

這話說的很理所當然,許樂陷入了沉默,由先前那些特種兵嚴陣以待的勢頭,他也能推斷出這些東西,只是他的心中依然保持着希望,不願意絕望……哪怕他們現在真的已經陷入了絕境。

黑暗的礦坑裡,只有礦車與鐵軌之間的聲音在響起。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怎麼能夠逃這麼多年的……歷史上像我這樣窮凶極惡的罪犯,要不就是躲去了百慕大,這些年的可能就投了帝國……在聯邦境內的自由或存活時間,最長的紀錄也不過是九天。」

「不錯,我能偽造頸子後面那條像狗鏈一樣的芯片。」

令人絕望的安靜之中,封余的聲音依然那樣的淡然,除了提到芯片、狗鏈這種字句時,會自然地流露出強烈的嘲諷和不屑:「這或許就是憲章局裡那台破電腦在程序上如此重視小爺的原因,這也正是我的秘密。」

許樂握着礦車前擋板的手驟然一緊,十分緊張。

遙遠首都發生的事情被封余說中了,憲章局的中央電腦在評級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給予了機修師第一等級,然而聯邦上層的那些大人物們,還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原因,包括那位老局長在內。很奇妙的是,中央電腦似乎囿於某種既定程序,並沒有發出這個驚人的警告。

這是封余的秘密,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

在聯邦遠古的時候有一句諺語:如果在清晨知道你想知道的知識或道理,那麼暮色來臨時,即便死亡,也能懷着一份滿足的心意。這時候的許樂便有如此的感覺,已經幾個小時滴水未進,又一直在劇烈的運動和強烈的恐懼之下,他的嘴唇乾燥異常,但是他更清楚,此時嘴裡發乾更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聽到了老闆最大的秘密。

「第一憲章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正常公民的隱私權一向得到最高等級的保護。至少這個社會沒有那麼多犯罪,這個貧富差距日異擴大的社會,沒有太多表面上的不公平。」

無窮的震驚之餘,從小接受的教育以及獨立形成的歷史觀,讓許樂忍不住下意識里替第一憲章辯護,尤其是聽到老闆將頸後的芯片等同於狗鏈,他的心裡產生了強烈的牴觸情緒。

「我從來不否認這一點。」封余大叔的語氣淡淡的,或許是因為他知道在聯邦的社會裡,很難找到支持自己的人,哪怕此時與自己一起逃難的小學徒工,也不願意接受,「但問題在於,中央電腦依然只是台電腦,它是個工具,而工具……總是被人類操作利用的,一旦哪一天,真的有人能夠完全控制住憲章局裡那台冰冷的機器,誰知道那個人會用這個工具來做什麼事情?」

許樂聽的不是很明白,但他能感覺到自己處於一個無窮黑暗的坑道之中,似乎永遠看不到前面有光明的出路,無來由地感到一陣寒冷,頸後種植着芯片的部位,開始栗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或許是為了驅趕心中的惡寒感覺,許樂啞着聲音問道:「既然如此,你肯定有備用的偽裝芯片,裝上去不就能再次躲過聯邦的通緝?你為什麼不用?」

封余花白的頭髮在黑暗裡其實看的並不明顯,但是總覺得有些令人心酸的滄桑,他摸了摸頭髮,難得正經的說道:「因為我腿受傷了,我想聯邦這次一定不會錯過採集我血液樣本的機會。」

「你不是很牛叉的機修師嗎?當年害死了幾萬人,怎麼會被警察盯着還受了傷?」許樂這句話於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讓自己更輕鬆一些。

「因為我老了。」

封余很簡單的回答,便讓許樂啞口無言,旋即陷入濃濃自責的情緒之中,少年清楚,聯邦軍方一定是通過那根電擊棍才找到了這裡,找到了封余。

「這是運氣的問題,與你無關。」封余知道少年在想什麼,他雖然不清楚憲章局是如何重新找到自己,但他那比一般人強大太多的頭腦,很輕鬆地就推斷出那個過程一定極其荒謬而充滿了無數的偶然。

「相反,應該是我拖累了你,所以我送你一樣東西。」封余嘆息了一聲,將一個東西戴在了許樂的手腕上,取下了他的腕錶,「這塊表就送給我做紀念了。」

許樂借着坑道里極幽暗的光,看清楚手腕上冰冷的東西是一個手鐲,泛着淡淡的金屬光芒,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二十四章

星辰變

「這是什麼?」

礦車在坑道里滑行的速度漸漸降了下來,打鐵一般的噹噹響聲漸趨平緩,讓許樂聲音的顫抖格外明顯。少年一慣穩定的手也在抖動,摸着左手腕上光滑的手鐲,隱約猜到什麼,卻不敢相信。

封余沒有回答。

忽然間,零點七CM粗細的金屬手鐲隨着許樂指腹的觸摸,像流動的水銀一樣滑動起來!

金屬表面突顯出極細的紋路,然後順着紋路裂開,露出手鐲內部極為複雜而精緻的構造。手鐲中空腔內,三根細如髮絲的金屬線上串着看不清楚數目的微亮金屬粒。

就像是超現實油畫裡被描成線條的星光,將那些奪目的星辰全部串了起來。

借着礦坑內幽暗的微光,許樂那雙並不大的眼睛瞪的渾圓,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就像看見了並不存在於世間的神仙或是妖怪。那些金屬線太細了,礦車的震動太大,許樂很擔心這些金屬絲會隨時被震斷。那些微亮的金屬粒太小了,小的似乎沒有一絲重量,隨時可能被礦坑裡幽幽的風颳拂而走,再也追尋不到絲毫蹤跡。

在一般人的眼中,這些金屬線和小小微亮的金屬粒或許只是非常精緻而易碎的工藝品,但許樂跟隨着封余學習了四年的機修,對一切人類機器文明的結晶都有一份天成的敏感,他一眼便分辨出這些肉眼應該不能看清楚的金屬粒表面,有些令自己心動的東西。

那是美若藝術品的線條流動,那是以一種極奇妙方式排列組合的晶芯隊列,雖然許樂根本不知道這些事物是如何組合在這樣小的面積上,又是怎樣發揮作用,但很簡單地便和封余先前所說的那個秘密聯繫在了一起。

偽裝芯片?能在第一憲章的光輝下,通過一切監控檢測的偽裝芯片!

許樂的後頸又寒冷了起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頸椎深處,也隱藏着一個類似的芯片,陪伴了自己十七年之久。更準確地說,聯邦每一位公民的身體裡都有這樣的芯片……而且無數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夠仿造這種芯片,甚至也沒有人敢於嘗試取出芯片,除非他決定逃往它鄉,一生不再回到聯邦。

而此時少年手腕手鐲里……便藏着可以完美偽裝的芯片!這代表着什麼樣的意義,在強烈的情緒衝擊下,許樂不能清晰地掌控,但他只知道一點,一塊芯片便代表着一個全新的人生。他還想到了老闆當初說過的那句話,能夠研究出偽裝芯片並且付諸實踐的人,必將獲得聯邦科學的最高榮譽,星雲獎。

當然,如果聯邦里真的有科學家研究出這種東西,在他獲得星雲獎之前,肯定便會被聯邦政府判處無期徒刑。可是無論如何,許樂依然被震撼了,需要什麼樣的知識和力量,才能與聯邦文明最強大的憲章光輝相抗衡?

他愕然地回頭看着封余有些疲憊和蒼老的臉,張嘴許久,卻說不出話來,他這一生未曾如此被震撼過,或許除了十二年前那聲巨響外。

也正是這種震撼,讓許樂忽視了手鐲另一個令人折服的工藝處理,指紋認證和開啟在那一剎那完成。這本身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情,然而在這樣粗細的一根金屬手鐲上快速完成,也說明了很多事情。

「我說過,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封余似乎不知道自己隨手扔給許樂的手鐲,如果出現在聯邦社會裡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說道:「如果你不想因為我的關係被捉進監獄關上幾年,找點兒時間,找點兒空間,把你脖子裡那塊芯片取出來,換上手鐲里的一個。身份資料和操作方法,都在光幕里,你自己去學……以你的本事,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兒。」

此時礦車已經停在了礦坑的某一處巷道交匯處,許樂輕輕顫抖的手指將手鐲復成原位,下意識里恐懼地想把手鐲扔掉,又或者是還給封余,然而他才發現,手鐲竟然已經扔不掉了,渾圓一體,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拉開的縫隙,就像他從小戴到大一樣。

「你……你……你用,不然……你會……死的,你可……以用。」許樂看着封老闆花白的頭髮,今天才知道老闆是怎樣神秘而深不可測的人物,不禁有些結巴,「我……頂多關幾年……你要死的。」

「愚蠢的傢伙,我已經說過原因了。」封余毫無表情地看着少年青澀的臉,說道:「而且這東西只能一個人用,不要問我原因,將來你也不要嘗試着用這些芯片去救別的人的命。去吧……換一個身份,去首都星圈,過一個全新的人生,用另一種方法實現你的人生理想。」

另一個身份?另一種生活?許樂忽然呆了,老闆的話,手腕上真實的冰涼金屬觸感,提醒了他,原本以為陷入絕境的人生,忽然間打開了另一扇門給自己,只是那扇門後……真的是自己理想的生活嗎?

而且,老闆怎麼辦?

「送了你一點兒小禮物,還想送你幾句話。」封余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說道:「將來你去首都星圈之後,或許這幾句話對你有用。」

許樂還在惘然之中,下意識里聽着。

「你的雙眉如刀,太直太正,這樣不好,會壓的你的眼界不開,會傷神,如果可以改,就改一改。」

「星辰之間沒有造物主,也沒有什麼光輝需要崇拜,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這句話只能相信三次。」

「今日之後忘記我,這四年之事一應拉倒,埋掉,不要奢望去尋覓什麼公平和報酬,更不要去搞報仇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又不是你老爸,我又沒對你存多大善意……只是注意遠離生活里那些人,那些吃着你們的肉卻主張吃素的善人。」

「我知道你很好奇當年戰爭中的那次爆炸和我的罪名,你願意我是無辜者,但我不能說我自己無辜。只是我可以告訴你,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可能就會知道那次爆炸是什麼模樣。」

「我的話說完了。」封余花白的頭髮在黑暗的礦坑裡驟然顯得刺眼起來,他的真實年齡終於袒露無疑,從口袋裡摸出煙捲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往許樂的臉上噴了一口,繼續說道:「時間快到了,他們也快到了,你也可以滾了。」

許樂一直怔怔地聽着,總覺得心底深處有一股悲哀一直在往上面冒,刺的自己的頭頂無比的痛,沙啞着聲音,像是祈求一般說道:「你可得活着。」

「我當然活着,老子永遠活着。」封余的臉上驟然表現出極其牛叉的表情,看着許樂腕上的手鐲,說道:「還用你來說?」

說完這句話,聯邦頭號叛國賊、東林區普通的機修師封餘一腳踢向許樂,將那個傻乎乎的少年踢進了坑道旁邊的下水道。

第一卷

東林皆石

第二十五章

虎軀一震

下水道里的污水並不多,難成洶湧之勢,更談不上汪洋,然而這一段渠道正是河西州下水管道體系里落差最大的一段。在那些混雜着垃圾腐葉塑料袋的污水衝擊下,許樂瘦削的身軀根本無法保持平衡,只能無奈絕望而悲哀地順水遠去,眼看着老闆封余在水那一方悄然轉身,留給自己最後一個難以言喻的背影。

時浮時沉,腥臭的水流將許樂打沉水底,又拎着他的身體翻出浪來,不知道漂流了多久,吃了多少口水,終於來到了一處水勢漸趨平緩的地段。許樂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右手奮力一探,抓住了水泥壁上一處突起的鏽蝕把手,將半個身子懸在污水之中,略喘息片刻,體內那股熟悉的顫抖感覺再次出現,傳遞到手臂上,驟然一熱,身體卻是感覺驟然一輕……

如一隻狸貓般,許樂瘦削的身軀在空中一個漂亮至極的轉折,人已經從漸緩的水勢中爬了出來。他趴在水泥地上,不停地喘息着,身上的汗水血水污水混在一起,打濕了他的全身,散發出一股惡臭難聞的味道。

將食指探入喉中摳弄了幾下,吐出一大灘污水,許樂委頓的精神好了一些,確認了手腕上那道冰冷的金屬手鐲還在,口袋裡用來屏蔽聯邦電子監控的小設備也還在,他不再停留於原地,四周打量了一番後,順着最近的一個上行通道,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封余將他踢落污水,污水將他衝到這裡,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知多遠。許樂當然明白老闆的意思,只是他依然有些不甘心,總覺得老闆不是那樣一個輕易放棄自己的人。他拼命地爬到了地面,從井蓋里鑽了出來。井蓋的出口剛好是在河西州首府郊外的一處高地上,居高臨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四周幾公里之內的景象。

許樂用力地分辨着四周的方位,卻發現徒勞無功,那些搜捕自己的軍隊應該都擁有極為強悍的隱跡能力,在首府郊外高達百分之七十的森林覆蓋率下,想用肉眼發現對方的蹤跡,實在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許樂不甘心,他繼續向着山丘上的大樹頂端爬去,雖然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呆久一些,只怕會被電子監控定位,但是不親眼看着老闆的身影,他總是不放心。

就在他的腳尖踏上大樹頂端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更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視線落在此地與礦坑間的某處山林間,久久無法挪開。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發抖,眼瞳里充滿了絕望的情緒。

「老闆你說你會一直活着,原來你還是在騙我……就像這些年裡一樣。」少年眼眶裡漸漸濕潤,因為他知道下一刻,自己也許將永遠失去這個亦師亦友的老闆大叔。

在遙遠的山林中,他看到了大叔封余的身影,還看到了,一、二、三、四……七……十一台……機甲!

第四街區外臨時營地,光幕上的兩種顏色區塊重疊在了一起,而其中一種顏色已經被成功地凝合具體的坐標方位,變成了一個光點。負責接受首都星憲章局信號的東林警備區軍官,在第一時間內,將目標1的坐標方位,傳送到所有行動的人員手中。

機修師封余在和許樂進行了那麼久無營養的談話後,終於「成功」地將自己的蹤跡曝露在了聯邦軍方的眼皮底下。一直跟隨模糊顏色區塊進行追蹤的上百名特種精兵還有專門從遙遠西林而來,全權負責此項任務的第四軍區機甲小組,用最快地速度撲向了那個山谷。

身着迷彩的特種兵們還在山林中潛行,從西林商業飛船偷偷降落警備區機場的機甲卻是毫無蹤影,暮色下的山林,充滿了一種怪異的氛圍。

在城市中注視此次行動的東林警備區軍官,心中紛紛閃過猜疑,對於那位萊克上校的指揮生出諸多想法。就算目標1是聯邦史上最窮凶極惡的叛國賊,但畢竟此時對方只是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是這麼多精銳部隊的對手?

更關鍵的是,聯邦方面出動了十一台M52制式機甲!要知道整個東林警備區也只擁有四十台同等型號的強大武器。在金屬洪流的面前,一個脆弱的人類,又能做出怎樣的抵抗?

暮色如血,樹林的邊緣像燃燒起來一樣。封余從礦坑裡鑽了出來,扶着腰大口的喘息,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老了。他看了看四周安靜的環境,眼瞳里閃過一絲嘲諷,心想聯邦方面還真是很看的起自己。

突進陣形?看樣子和那年一樣,這些軍人接受的命令依然是格殺勿論……封余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從上衣口袋裡取出煙捲,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口,臉上流露出暢美的神情。

封余不知道此次帶隊的軍官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如此小心,沒用M52射速恐怖的鏈式鋼彈直接將自己所處的樹林掃射成滿地殘渣,而是選擇了一步步縮小包圍圈。

那些開啟了迷彩功能的機甲,和那些大樹混在一起還真是容易騙過人的眼睛。只是那些趴在長草里的特種兵又在等什麼?封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乾枯雙唇叼着的煙捲猛地燃了起來,直接燒到了過濾嘴的邊緣,煙霧遮住了他的臉。

這口煙很勁,想必很爽,機修師封余的身體爽的顫抖了起來,就這樣突兀地顫抖了起來,那條先前似乎受過傷的腿,似乎也被這種顫抖所感染,沒有絲毫的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