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天記 - 第14章
貓膩
「如果是真的,我們這些下屬應該怎樣配合呢?」
「這些,你都要好好地領會。」
「領會其精神。」
第19章
國教學院的新生(下)
領會誰的精神?教宗大人的。什麼樣的精神?那就要往教宗大人的印鑑和簽名的更深處去思考,要觸碰自己的靈魂最深處,大概才能稍微接近教宗大人如浩瀚星海一般的精神世界吧。
辛教士從樞機主教大人房間裡離開的時候,想着最後那句話,臉色依然蒼白,心神依然不寧。他做了很多種揣摩,卻依然無法確定哪個更正確。難道教宗大人真的決意重新振興國教學院?為什麼京都里沒有任何風聲?為什麼會挑選這樣一個年輕的學生來做這件事情?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國教學院的歷史問題沒有解決,誰敢觸碰這一塊?
他走到陳長生面前時,所有思考必須結束,於是他用了十餘步的時間,決定了自己該怎麼做,堆起虛偽的笑容,說道:「這是名冊和鑰匙,不過你可能有些不清楚,國教學院的名冊上就算還有人,我們也很難把他們找回來。」
陳長生接過名冊翻了兩頁,發現書頁已經很陳舊,上面的名字絕大多數後面都有「註銷」二字,問道:「那怎麼辦?」
辛教士心想難道這也是自己的事情嗎?想是這般想的,卻絕對不會說出來。他已經拿定主意,只要自己不用親自替國教學院吶喊助威,不需要牽涉及那些大人物們難懂的謀劃里,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絕對要做到: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你覺得……在國教學院就讀,現在還需要些什麼?」他看着陳長生的眼睛,試探着問道。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要什麼都行?」
「你要我把天道院的老師調到國教學院去……那恐怕不行。」
辛教士笑着說道,自己也知道這話並不風趣,反而顯得有些無奈。
陳長生說道:「我想要人。」
辛教士笑容漸斂,正色說道:「要多少人?」
陳長生認真說道:「要很多人。」
辛教士神情不變,雙手卻漸寒冷,心想難道真如樞機大人猜測的那樣,教宗大人重新啟用國教學院的背後……隱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這個少年學生為何開口就要人,而且要的還是很多人?如果真要有什麼犯忌諱的事情,那該怎麼辦?
「我能請問一下……你要很多人的原因嗎?」
他盯着陳長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神情極為嚴肅,隨時準備拒絕,然後轉身逃走。
陳長生沒有感覺到他的緊張,就算感覺到,也無法理解,說道:「國教學院面積不小,建築大多年久失修,就算修繕工作可以慢慢來,但要在裡面讀書,總得打掃一下,如果人手不夠,只怕要耽擱很多時間。」
辛教士聽着這話,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害怕,只是沒想到。擔心陳長生會反悔,毫不猶豫說道:「該有的補貼會馬上發下去,該調撥的人手也不會少,臨時我再調些雜役過去,不,我親自帶着雜役送您回去。」
說完這句話,他親熱地拍了拍陳長生的肩膀,虛扶着陳長生的胳膊,向教樞處大廳外走去。平日裡嚴肅無比的辛教士,居然會對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年如此親熱,這幕畫面不知道引來了多少目光,自然難夠也引發了一些議論。
……
……
「陳長生真進了國教學院?」
「是的……寧婆婆離開後,過了不久他去了教樞處。」
東御神將府的書房,在這樣兩句簡單的對話後,迅速地陷入了沉默。
徐世績神情淡漠,看着有些不安的花婆婆,說道:「既然是那邊的意思,那暫時不要管了。」
徐夫人在一旁擔心說道:「為何忽然會出這樣的變化?」
徐世績說道:「我請她出面解決摘星學院的問題,不是為了那個小子。犧牲這麼大的人情,本就是要把婚約這件事情告訴她,再通過她稟報給聖后娘娘,既然如此,她做些什麼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徐夫人面有憂色說道:「問題在於寧婆婆說的那兩句話,要那小子活着?宮裡為什麼會管這種小事?」
徐世績看了花婆婆一眼。
花婆婆低頭,輕聲說道:「昨天夜裡,霜兒姑娘進了一趟宮,據說是小姐有信寄回來了。」
徐夫人聽着這話,有些不悅,說道:「這孩子,不給父母寫信,給那些外人寫信作甚?」
徐世績微微皺眉,不想聽這些話,說道:「婚姻大事,父母才能做主,即便聖后娘娘她老人家也不會理會,你擔心那些事情作甚?給莫雨姑娘些面子,暫時讓那小子活着,若他依然不肯安份,再議不遲。」
徐夫人說道:「只擔心那孩子將來若真的飛黃騰達,會記恨府里。」
徐世績忽然笑了起來,頗有深意說道:「飛黃騰達?」
徐夫人看着自家夫君這種笑容便覺着有些害怕,不敢繼續再問,揮手示意花婆婆退下,低聲說道:「先前陳留郡王派人請老爺赴宴,到底去還是不去?雖說他頗得聖后娘娘欣賞,但他身份畢竟特殊,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
自多年前,皇族最後一次試圖將聖后娘娘從龍椅上請下來的舉動被血腥的鎮壓之後,所有皇族三代以內的子弟,都被盡數請出京都,發往各州郡被監視居住。只有相王府的世子陳留因為年齡太小被留在了京都的王府里。
也正是因為年齡很小,所以聖后娘娘允他入宮和年齡相仿的平國公主殿下還有莫雨姑娘一道學習,二人同居同飲同食,感情極深,他也等於是聖后娘娘看着長大的,所以聖后對他青眼有加,哪怕成年後也沒有把他遷出京都,甚至直接讓他做了郡王。
當然,也有很多人認為聖后娘娘對陳留郡王如此好,除了多年的情份,以及陳留郡王如今在朝堂民間極好的名聲之外,更重要的是,聖后娘娘看着他的臉時,應該很容易想起當年自己死去的那些親生兒子們。
但無論如何,陳留郡王終究還是皇族裡的一員,他身上流着的是皇室的血液,沒有人相信聖后娘娘對他沒有任何警惕,而徐世績身為聖后娘娘器重的東御神將,飲宴這種事情確實有些不妥。
聽着夫人的話,徐世績沉默片刻,說道:「無妨,郡王已經再三傳達善意,我若再自矜身份,郡王不喜,宮裡也不見得對我會有什麼好印象,太孤耿寡清的臣子並不是好臣子。聖后娘娘心如明鏡,知道陳留郡王只是想通過我與秋山家搭上關係,好照顧一下遠在南方苦熬歲月的相王。事涉孝心,聖后娘娘胸懷如海,又怎麼會在意?再說相王老實了一輩子,就算聖后直接把他召回京也很正常。」
徐夫人沒有說話,心情卻有些微緊。她比誰都清楚徐世績的性情,平日裡孤清寡言的他,此時竟說了這麼多話來解釋,自然不是解釋給自己聽,那是解釋給誰聽?只能說明他自己也無法確認這些話究竟有沒有意義。
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要去赴陳留郡王的宴請,這說明什麼?
徐世績說完這段話後,也發現自己表現的有些問題,穩了穩心神,看着夫人微笑說道:「你也不要太擔心……那個小子不可能再有任何前途,莫雨姑娘讓他進國教學院,本就是這個意思。」
國教學院的名字,聽上去確實很了不起,能夠以「國教」為前綴,怎麼看也不可能比天道院或摘星學院要差。事實上,在過去的數百年乃至更長的歷史當中,國教學院確實一直都是京都里最好、也最難進的學院。
但現在,國教學院早就已經衰敗如秋草,被所有人遺忘,在國教內部沒有任何地位。如果像過去數年一樣悄無聲息倒也罷了,但凡有一點聲氣,便會被無盡的羞辱,不然那些老師和學生,怎麼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流散一空?
國教學院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便要說到數十年前的那樁往事。當年國教學院的院長兼任國教大主教,乃是教宗大人的同門師兄,在國教內部的地位僅次於教宗,極受尊崇,便是南方教派的聖女也要居於其下,可以說是國教歷史裡的一大另類。
按道理來說,到了國教學院院長這種地位,應該已經很滿足才是。但人心就像夜空里的繁星一般,很難數清,更是無法看透。國教學院院長想要爭奪教宗之位,但沒有得到聖后支持,他竟與皇族裡的遺老遺少相勾結,試圖推翻聖后娘娘的統治,結果一夜慘敗,國教學院院長被教宗大人親手鎮壓成灰燼,而作為其最堅定後盾的國教學院自然也遭到了血洗。
那一夜後,也有人曾經試圖恢復該學院的榮光,然而在聖后娘娘和當代教宗大人這兩位人世間最頂尖的大人物的目光注視下,國教學院出來的學生不可能有任何前途,於是只用了兩年時間,國教學院再也無法招到學生,老師自然也只有離開。
就這樣,曾經無限榮耀的國教學院,變成了陰森的鬼園。
直至十餘年後,國教學院才再一次迎來了新生。
那名新生的名字叫做陳長生。
「入學?」
「不,那是流放。」
「新生?」
「不,那是永遠都爬不出來的深淵。」
徐世績面無表情做出結論。
第20章
第一頁
即便是無底的深淵,也不可能永遠爬不出來。徐世績之所以對陳長生的命運做出如此殘忍而堅定的判斷,是因為他很清楚,在國教學院這道深淵之上有兩道沒有任何人能突破的枷鎖——聖后娘娘與教宗大人。
即便教宗大人寬仁慈愛,事隔多年後仇恨淡了,再次想起與當年那位國教學院院長的同門之誼,不忍國教學院真的成為歷史,願意閉着眼睛不去理會,那麼聖后娘娘呢?當年國教學院是舊皇族反對她的最重要力量來源,她怎麼可能允許國教學院重新散發光彩?
誰都知道,聖后娘娘的字典里向來沒有寬恕這兩個字,無數倒在血泊里的皇族子弟和那位可止嬰兒夜啼的周通大人都是明證。國教學院想要獲得新生?除非聖后娘娘退位或者死去,可是聖后娘娘會退位嗎?有人能夠殺死她嗎?沒有,那麼深淵必將永遠是深淵。
陳長生回到客棧,像往常一樣用了一刻時間洗漱,然後將衣裳鞋襪清洗了一遍,用潔白的毛巾把濕漉的頭髮揉至將干未乾,穿上清爽的乾淨衣裳,端着一壺極淡的綠茶,走到院裡樹下的竹椅上坐好,開始看星星。
作為一個最珍惜時間的人,滿天繁星雖然美麗迷人,他也只允許自己看上幾眼,從那些星星永恆不變的位置里再次獲得某些精神力量之後,他從懷裡取出有教宗大人簽名的那封薦書,開始思考今天遇到的這些事情。
在教樞處走廊里站了半日,他才想起這封薦書,然後他才真正明白教宗大人的簽名意味着什麼,辛教士前倨後恭的反應太過明顯,這給他帶來了很多便利,不可避免地也帶來了很多疑問。
為什麼那位寧婆婆會把這封薦書給自己?如果只是想要自己閉嘴,甚至交出婚約,他相信這些擁有自己難以想象的力量的大人物們會有無數種方法,偏偏只有這種方法很難理解,這封薦書……仿佛是在彌補什麼虧欠。
對方想要彌補自己什麼?對婚約之事沉默不言?還是國教學院真的不是什麼好去處?他記得清楚,當時寧婆婆說過,這是對所有人都最好的選擇,只不過對他是個例外。國教學院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了解國教學院以前那些光輝的歷史,但國教學院變成鬼園的那件大事發生在十幾年前,離現在太近,聖后當朝,那些事情自然也沒有辦法記入書籍道卷里,他只能通過辛教士的反應做些猜測——辛教士前倨後恭,但很明顯還是想要和自己保持距離,教宗大人的薦書並沒有完全發揮其作用,這說明國教學院的問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抵銷教宗大人的威勢。
想了想,沒有想明白,他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繼續猜想。就算有什麼問題,他也不怎麼在乎,他想要得到的東西,本就不是那些大人物們不想給的。他不想要這門婚事,只想獲得直接參加大朝試的資格,同時,他需要看很多書籍。
青藤六院裡有很多書,關於這一點,師父沒有騙他。
清晨五時醒來,他按照過去十四年裡每天那樣的時間表洗漱吃飯準備,又多花了些時間整理行李,搬到昨夜便喊好的馬車上,伴着右肩的朝陽,離開了生活了數日的客棧,向着城北皇宮附近的國教學院而去。
客棧的房間他沒有退,因為他不差錢,也因為他知道自己肯定還會再回來——等他再回來的那天,他不會站在客棧後面的露台上看着遠方的天書陵發怔,而一定可以走進天書陵,近距離地去看那些傳說中的石碑。
百花巷深處,與過去十餘年裡的冷清靜寂不同,人聲擾嚷,數百名雜役婦人,拿着各式各樣的工具正在忙碌。看草地里插着的火把殘枝,這些人竟是從昨夜一直工作到現在,一直沒有休息過。
陳長生把行李搬到湖畔,發現辛教士果然沒有出現,越發確定自己的猜想。好在辛教士昨天答應他的事情沒有出任何問題,昨日看着還像陵園一般的學院,此時隨着雜草漸除,蔓藤漸去,漸漸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那些半成廢墟的樓台,自然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修好。但數百人晝夜不歇的工作,至少讓那些建築的外表重新擁有了些光彩,尤其是林子裡的那幾幢小樓,已經被打掃的相當乾淨,待霉味消除後,應該便能直接住人。
在學院裡辛勤打掃的數百人,都是國教天德殿的底層職員,往年會負責天道院等學院的整體清掃工作,雖然不清楚為什麼要來整理早已廢棄的國教學院,但做起事來很是熟練,即便熬夜打掃也沒有降低效率。
……
……
日光緩移,小樓的打掃工作基本結束。陳長生背着行李,在雜役們好奇和敬畏的眼光中,走進緊鄰藏書館的那幢。撲面而來的依然是霉味,雖然比昨日淡了不少,但還是能夠清晰聞到,看來就算日曬風吹,或者也要過好幾天才能完全消除。
對於霉味這種味道,他真的很不喜歡,把行李放好後未作任何停留,直接轉身出了小樓,向着一牆之隔的藏書館走去。
按照他昨日的請求,藏書館不需要打掃——鑰匙在他手裡,別人也沒辦法進去打掃——此時天道殿的工作人員都在主樓和幾個附樓周圍忙碌着,藏書館四周沒有一個人,清靜無聲。
他走上石階,來到門前,取出從教樞處拿到的鑰匙,插入那把舊銅鎖里。隨着鑰匙的插入,陳舊的微綠鏽痕像刨花一樣緩緩捲起,然後落在地上,終於,「喀嗒」一聲響起,仿佛有塊石頭落地,剛好落進鋪着細沙的小洞裡,給人一種特別舒服的感覺。
鑰匙輕轉,順滑無聲,陳長生清晰地感覺到,銅鎖里有些機簧被觸動激發,然後各歸其位,同時他曾經感應到的那道氣息,也隨之緩緩盡數斂入銅鎖的最深處,整個過程很是神奇。
他推門而入,迎而撞來的便是一排排書架,書架深入藏書館陰影之中,不見其尾,給人一種極其強烈的視覺刺激。書架上密密麻麻排滿着書,他看着這畫面便生出很多喜悅,待發現這裡的灰塵不像昨日眼睛所見的那般多,更加高興。
國教學院荒廢多年,其餘建築里的桌椅,都不知道被誰偷走賣了,住宿小樓里的床板都沒有剩下一張,辛教士昨夜便開始讓教樞處加緊修復和補充,只有這間藏書館因為鎖住的緣故,保存的相當完好。
陳長生拿來清洗工具,簡單地清掃了一下四周近處,才發現地板光可鑑人,竟是用的名貴的油檀木,不由連連搖頭,心想當年這間學院極盛之時,真是富麗堂皇到了極點,誰曾想一蒙塵便是這麼多年?
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該修行了。
……
……
陳長生從藏書館側室的抽屜里找到名錄,然後走進幽長的書架里,沒用多長時間便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第一本書。
這本書叫《洗髓論》。
這本書名字很簡單,一看便知講的是洗髓相關的知識,正因為簡單,所以也很常見。
為了對抗那些力量恐怖、戰鬥天賦無比強大的魔族,人類世界禁止把基礎的、比如洗髓境的入門方法做當秘密——當然,各大宗派自然有自己更強大的方法——基礎的修行法門就像天書陵的石碑一樣,自由地出現在所有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