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時代/浮圖 - 第10章

夏聽音

  然後南音看着他重新給自己沖茶,加熱水,加糖,加奶,她一直心裡想着,然後呢,他睡在自己隔壁,然後呢……等熱茶放到手裡,她看着君顯問:「然後呢?」

  「然後?」君顯忽然笑了,摟着她揉了揉頭髮,對方星說,「她還這麼實在?」

  「阿顯——師傅找你!」客廳里傳來大師兄的聲音。

  君顯笑着過去接電話。方星連忙湊到南音身邊低聲說:「傻丫頭別想了,他故意逗你呢,其實就為了抱你一下,昨晚上回來沒抱你吧?」

  南音的神情一瞬間呆若木雞,而後她老實地說:「我昨晚都睡了。」

  「那就對了!」方星說,「他也不好意思,三哥估計他從昨天就惦記着,或者你來之前,他就一直想着,等我見了我的南音,應該怎麼樣抱她一下。」

  南音看着他,用眼神鄙視。

  他無辜道:「三哥我是男人,你要相信我。」

  南音依舊望着他,望着他,最後忍不住說道,「原本久別重逢抱一下也沒什麼,怎麼讓你一解讀,就這麼黑暗!」

  方星拿着鍋鏟作勢打她,一陣腳步聲,彩青出現在廚房門口,「……你們吃快點,我爸剛才說,情況有變,讓咱們今天就起程。」

☆、第15章

  在有些收藏家的眼中,乾隆皇帝是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因為這位以儒雅風流,酷愛收藏著稱於世的皇帝,凡他經手的藏品,無論是皇宮內所藏的,書畫,瓷器,玉器,銅器,景泰藍,竹木牙雕,無不被他熱情地留過印記。

  按理說,收藏家在經手的書畫上鈐印,令藏品傳承有序是一個傳統,但乾隆手筆之大,無人可比。

  先不說他在大部分清宮收藏上題的詩,很多詩詞和原畫作根本不搭調,就說他蓋的印章,有些面積非常大,霸氣地鈐在畫作正中間,有的蓋得密密麻麻,占據畫中所有留白之地。當然據說他的印章有小兩千枚,真正鈐在書畫上的還不到一半。這數字太龐大了,龐大到不得不對他產生諒解。

  也或許,因為他是滿人,所以對我們漢文化的理解始終有失偏頗。中國畫講究氣韻生動,筆墨和留白的位置虛實統一,這個是畫家追尋的美學準則之一。到了乾隆這裡,顯然他認為「御筆親題」,更能為原畫作添身價。

  現在的很多藏家分析,乾隆這樣做也許不僅因為是炫耀,而且是在尋開心,因為他是皇帝,所以它最大,可以隨心所欲,而且大家公認的一點,最最要命的是,這位皇帝,他的繪畫知識和鑑賞知識,和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並不搭調。也就是說,在主流鑑賞界,很多人認為乾隆是外行。

  而這次大家搶着來競拍的,也就是這外行半吊子收藏家皇帝突發奇想的傑作。

  乾隆年間,瓷器燒制已達頂峰時期,所以他為了炫技,命人燒制了一款集所有瓷器品種,工藝於一身的大瓶子。據說,這款大瓶子從上到下裝飾的釉,彩,共計有十五種。

  什麼金彩、洋彩、青花、鬥彩。釉色上,仿哥釉、松石綠釉、仿鈞釉、粉青釉、祭藍釉、仿汝釉、仿官釉、醬釉、金釉全都有。瓶身上除了有六幅吉祥寓意的圖畫,另外還有六幅圖案花卉。

  所以從燒造工藝上講,此瓶集中了十多種高低溫釉,彩於一體,而且發色純正,只有在工藝最鼎盛的時期,掌握了各種釉彩化學性能的變化下,才能準確完成,因此又被稱為「瓷母」。

  在這次拍賣的大瓶子出現之前,這樣體現高超制瓷水平的東西,存世據說只有一件,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中。——稱為「清乾隆各種釉彩大瓶」。

  如今橫空出世另外一個,說不定還能配成對,可想而知這樣一個東西,自然會成為眾多藏家爭搶的對象。

  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南音翻着手裡的電子書,君顯開車,後面坐着彩青。

  後面一輛車方星開,他們車裡也是三個人。

  「我們可真忙呀!」南音挪了挪,昨天坐飛機十幾個小時,現在又要長時間的坐。

  君顯望向高速公路的指示牌,看了看高速下一個休息站的提示公里數。

  彩青在後面也伸了伸腰,說道,「不忙怎麼行?你是第一次到國外來所以不知道。咱們國內的富豪,在國外的拍賣場那簡直就是潑血,這是行話。等你見了就知道,有錢人真多!」

  她的口氣很感慨,南音轉頭笑道,「姐,連師傅都說,現在他們拍回去的藏品根本沒辦法出手,國家又有文物法,過了一年半的東西,就得按照國家的文物法來,又不能再出境去拍賣,你說,他們花上億買了東西之後,不是白扔錢嗎?」

  「怎麼不能出境?」彩青翻了個白眼兒,「你待在那村子裡那麼久,不是我說你,現在你的專業知識是跟上了,可畢竟才回來兩年,又一直在博物館裡,這行裡面的道道多了,你還不知道!」

  南音來了興趣,把電子書裝起來,轉身來問:「什麼行道?」

  彩青從倒後鏡里看向君顯,「你說我告訴她嗎?告訴她會不會嚇到她。」

  君顯抬手轉過南音,「坐好,這樣不安全。前面路口就下休息站。」

  南音坐直了:「好!那等會兒我要坐後面,我要和彩青坐。」

  彩青拿出手機,嘟囔道:「其實我最不愛來國際拍賣,咱家這種情況最尷尬。父親把藏品都捂到手上,又不捨得出手,現在接觸的又全都是高端藏家,成天周圍都是有錢人,眼界上去了,腰包沒上去。以前在國內的時候還覺得挺好,出來才知道,自己簡直是井底之蛙。」

  南音好納悶,「怎麼負能量這麼大?」

  「哼——等到了拍場上你就知道,你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緊張?現在來的這幾個浙江人,據說人家都是最早一批出入國際拍場的,這種最早出入國際拍場的藏家,那時候入手的東西也和古玩市場撿漏一樣,都是兩倍三倍的價錢最後出了手。」

  南音又忍不住轉頭看她。

  彩青遷就她的姿勢,坐到了君顯身後,又說道:「你知道當年五千萬拍的東西轉手就是一點五個億,你想想人家在拍場上掙了多少錢?」

  南音說,「那既然已經掙了錢,為什麼還不收手?要我說,現在的東西都這麼貴,早沒了投資的價值。」

  「唉,你懂什麼?這些有錢人也有他們的難處,你就像陶保,常年都穿范思哲的高定,要是哪一季他沒定,人家一準以為他家經濟有困難了。」

  南音逗的笑了起來。

  彩青說:「所以說人的壓力都是來源於自己圈子裡面的人,南音要不你回去勸勸父親,把咱們博物館的東西再出手幾件。」

  南音立刻做暈倒狀,「師傅那是個博物館,東西都被你出手了,我們展什麼呀?」看到車拐下了高速,南音又說:「何況你的目的是什麼?當初送阿顯出國,換房,出手的那兩樣東西,這幾年價錢都翻了幾倍,師傅提起來都心疼死,直說以後有錢也買不回來了。」

  彩青指着她對君顯說:「看出來了吧,知道咱爸媽為什麼偏心她了吧?」

  君顯笑着停了車,下來給她倆分別開了門。

  彩青下了車說:「你也這麼偏心,她在副駕駛,我在你身後,你為什麼開她後面的門,讓我還得挪到這邊下車?」

  君顯對後下車的方星指了指她,拉着南音就走。

  彩青才不放過他,直接跟了上去,一把把南音搶了回來,那行為,十足的孩子氣,大家從小一起長大,就算現在長大了,行為模式一不小心也會變回去。

  大家嘻嘻哈哈進了餐廳,英國高速路上很多這種臨時休息站,裡面都是一些連鎖餐廳。都是自助形式的,沒有服務生來點單,君顯他們去買咖啡。

  南音和彩青找地方坐,「戶外陽光好。」彩青提議。

  倆人剛拐到戶外,就聽到有人用中文說:「本來只想來旅個游,結果沒想到,出了國寶,那自然得去看看。——不過那瓷母到底是啥玩意?」說話的人帶着東北口音,彩青皺了皺眉,拉着南音退了回來,低聲說:「他們覺得自己財大氣粗,讓外國人聽着就是咋咋呼呼。」

  南音說,「瓷母這種風格獨特的瓷器品種,他們歸為國寶倒是沒錯。」

  彩青擰了她一下,「一看就是來和咱們搶東西的,說點讓我開心的。」

  南音立刻放低聲音說:「要不咱們等着他們鷸蚌相爭,咱們漁翁得利吧!」

  「這是拍賣!講求價高者得,怎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彩青笑着抬手敲她的頭。

  南音躲開笑着說:「按現在的行情,這東西如果真拍出來,最少過億了,到時候咱們回去可以高高興興地告訴師傅,我們幫客戶省下了一個億。」說到這一個億,她忽然有點肉疼,聽是聽的多了,如果這次真的上拍,那可是第一次經手這麼大手筆。

  彩青看她發愣,推了推她,低聲說:「情況看來越來越嚴峻,怪不得連陶保他爸也一定要親自過來,他那邊應該也是收到了消息,你說,到時候是你和他去談,還是我去?」

  南音說:「還是一起去吧,其實也不是外人。」

  彩青連忙周圍看了看,看君顯他們還隔的遠,她板臉訓斥道:「你別再這麼說,什麼不是外人,當然是外人!要我說,不如我自己去,咱們是和他談合作,他買東西是為了投資升值,咱們的客戶也一樣。所以這是雙贏的事情,要是搭進去你,咱們可是賠本了。」

  南音拉着她在靠玻璃的沙發上坐下,說道:「這么小的事情,你這如臨大敵的樣子,反而弄的我心裡不踏實,陶伯伯和師傅也是老相識,大家以前還是藏友,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去反而不好,要不你就和三哥他們去。」

  彩青抬手,忽然揉了揉額頭,「我心裡確實不踏實,總覺得這次可能辦不成。」

  咖啡被放在了桌子上,君顯在她身邊坐下,說道:「拍賣場上失利是常有的事情,這是個用錢說話的地方,你發愁能有什麼用?」

  南音點頭,看方星站在不遠處接電話,她說:「與其咱們到了地方等,不如我先給陶伯伯打個電話,問他到底什麼時候到。」說着就掏出手機撥了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就通了,對面傳來一個異常愉悅的男聲,「南音,我還正說要給你打電話呢!」

  「保保?——怎麼是你接電話?」南音看了看號碼,沒錯呀。

  那邊陶保異常愉悅,「我明天的飛機過去,和我爸一起,你等着我哦。」

  南音吃了一驚:「啊,你的簽證怎麼辦的這麼快?」

  陶保在對面大聲笑起來,「怎麼就知道問些傻問題。」

  南音:「……」

  這一聲有點大,彩青聽到了,皺起眉頭,她常年聽到陶保的傻話已經習慣,突然想到,今非昔比,旁邊有人,連忙看向君顯。

  就見君顯喝着咖啡,臉上半絲不高興都沒有,彩青頓時暗鬆一口氣,心中卻想:陶保來了,也不知算不算好事,能不能幫上忙。

  剛還沒想完,就見方星走了過來,沉着臉說:「這事奇怪了,師傅剛說,聽說有位大藏家手上也有瓷母,媽的這東西成白菜了,怎麼遍地都是?」

☆、第16章

  希爾頓酒店

  客房服務生不動聲色地接過小費,恭敬地關上了房門。

  這是一間高檔商務套房,幾個男人散坐在房中,一個高個子男人從剛剛送來的餐車上拿下咖啡壺,給大家一一倒上咖啡。

  「陶先生,這兩天我們觀察了一下,覺得這次的成交額,大概比我們預計的要高很多。」

  陶慶為笑着搖頭,說:「我從02年開始出入國際拍場,那時候拍下來的東西,不出一年,出手就能翻倍,現在世道是越來越艱難了。」

  「陶先生,那這麼說來,這次來的那些浙江和東北人您應該也認識吧?都是經常出入國際賣場的。」問話的高個子男人邊倒咖啡邊問,這人是陶慶為去年剛招的助理。

  陶慶為點頭,「怎麼不認識,不是冤家不聚頭,到了拍賣場上,大家都是冤家。不過一些以前常來的,金融危機洗牌了一次,能堅持下來的,都是真正有實力而且有運氣的公司。」

  這話如果讓有些人聽了,不免會覺得可笑,可是在坐的幾位專家卻知道,這年頭,運氣確實是實力的一部分。陶慶為雖然鑑賞能力一般,發家手段可笑,但人家能走到現在,就不得不令人佩服。

  只是有些人,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看似暴發戶類型的藏家,其實也有自己賴以生存的大智慧。

  就像他自己的兒子,此時就很不以為然,覺得父親在外說這些東西很浪費時間。

  陶保在屋裡走來走去,外面是父親的鑑賞團隊,他每次來都要帶這些專家,可從未像過這次,讓他覺得心急火燎心煩難耐。

  忍不住一把拉開門,一看,外間的人立刻都停下看着他,好像看一個不速之客。

  他又心口一堵,轉身回去了。

  關上門繼續生悶氣。他當然很憋悶,很不開心。以為來了就能見到南音,可誰知道,轉眼來了兩天,連電話都沒打通。

  以前沒有想過的,這兩天全都浮出了水面,君顯,不用想也知道。

  他想了想,拿出電話,急速地撥了一個電話,也不管對面是半夜,電話一通,他就大罵道:「都是你個孫子,你不是說長距離是利器,姓君的過上幾年一定自動甩了南音,他媽的這都幾年了,怎麼還沒甩?」

  對面好一會才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男聲:「這才幾點……次奧……半夜三點……陶保你罵人也挑個時候……」

  「我還挑時候,我這都連着三天沒睡好了,你也別睡。」陶保大喊。

  對面又空了好一會,那聲音才懶洋洋地回復,「……好,那我陪你,先讓我上個廁所。」

  隨即陶保聽到一陣水聲,「白串子你等我回去收拾你!」陶保大罵一聲掛了電話。對面是他的死黨兼損友,家裡也是搞收藏的,他媽在醫院生他那天,他爸還被叫出去看貨,後來勻回來一個白玉手串,所以他小名叫串子。

  陶保把手機重重扔在床上,覺得這時候找國內的任何人都不能解決自己的困難,外面還是不斷傳來笑聲,這種全國人民都喜笑顏開,只有自己一人水深火熱的感覺真難受,他猛然一開門,又走了出去。

  被忽然打斷,外間的聲音又是一停,大家都看着他。

  陶慶為也轉頭來看他,看自己兒子一臉焦灼,他不免有些奇怪,關心道:「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