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時代/浮圖 - 第11章
夏聽音
轉身關上門,站在門口,一時間覺得自己好失敗好沒出息。每個人都有事做,只有他自己,好像就找不到感興趣的事情。又想到君顯以前和南音那麼好,也能放下一切走出來,以前他覺得很無法理解,現在發現,也許這事情全在自己,感情真的好,隔上多久都還會是好。他以前等着君顯甩南音……
卻從來沒想過,如果人家不甩怎麼辦?
然後他又想到了很遙遠的那一天,如果那一天,他沒有去那一家夜店,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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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慶為打發了人出去,一進裡屋,看自己兒子坐在窗前的高背沙發上,臉上早沒了先前焦灼的神態,取而代之,坐在那裡的他,呈現出一種心灰意冷的平靜。
「怎麼了?」陶慶為立刻皺了皺眉頭,他很不喜歡兒子這個樣子,當父母的,誰都喜歡孩子活潑調皮,沒人喜歡看到自己孩子心事重重。
陶保說:「我沒事,就是忽然想清楚了,這一次,我大概根本就見不上南音。他們不會讓我見南音的。」
「怎麼會見不上,」陶慶為走到桌前,打開雪茄盒子,拿出一支來,「預展的時候,還有拍賣會那天,怎麼都會見的。」
「……爸,你覺得我來這一趟,又讓你費勁幫我找人弄來簽證,就是為了預展拍賣的時候見她一面。」
陶慶為燃了雪茄,吸了一口看着他。
陶保低着頭,看着自己眼前的方寸地毯,垂頭喪氣地說:「人對第一次發生的事情總會記得特別清楚。原本我還想着,她是第一次來,我一定陪着她轉一轉玩一玩。沒有去過的地方,我陪着去了,將來再想起來的時候,這段回憶裡面總有我。」
陶慶為點頭,「這想法沒錯。」
「可我剛剛發現我錯了,」陶保的聲音越發死氣沉沉,「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錯了,她早早就決定要過來,辦簽證那麼長的時間,也沒和我提過。現在君顯也畢業了,一定有很多的時間陪她……她以後就更加不需要我了。」
陶慶為拿着雪茄,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隱約知道兒子喜歡南音,但他自己並不看好,因為除了人品,背景、身份,南音一樣都沒,而且陶保本身也一直沒什麼確切的行動,他也就沒當回事。現在兒子忽然如此傷心失落,陶慶為不禁有些奇怪:「你既然認為君顯是對手,那一早幹嘛去了?」
他就是好奇,覺得自己兒子一直沒有行動,現在突然才有緊迫感很不符合常理。他哪裡知道,除了等人家兩個自動分手,陶保還在為當年疑似準備開房事件糾結,這烏龍事件人盡皆知,陶慶為當然也知道,可在當爸爸的眼裡看來,兒子這種青春期的萌動,根本不算什麼。
但陶保沒忘,聽爸爸問起,他越發鬱悶,說道,「我就是一直還沒有想好,誰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
陶慶為反問,「那你的意思就是,現在終於想好了?」
卻沒想,陶保還是搖頭,「以前我以為君顯來了幾年,有了見識,一定會主動和南音分手的,到時候我和南音在一起就順理成章了。誰知道,現在我才發現,他好像根本沒這個打算,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沒有這打算,以後我怎麼辦?」
陶慶為看着自己兒子,一時都愣了,這麼坦白,坦白到完全沒有修飾的肺腑之言,令陶慶為都不知怎麼說好,他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做父親太成功,令兒子可以這樣坦誠以對。還是應該感慨自己做父親太失敗,竟然耳熏目染出這麼一個實誠兒子。
他差點忍不住問,——兒子,這樣等人家不要的自己再去撿的心態,真的沒有問題嗎?
這一刻,幾乎是毫無猶豫地,他做了一個決定。一個上億的瓷器,自己說拍就拍了,何況現在只是一個女人。
他說:「剛剛,丁占元給我打電話,說他們想來拜訪我一下。」
陶保一下站了起來,丁占元是君海川的大徒弟,南音的大師兄,他喜出望外,「那就是說,他們都要來。」
陶慶為點頭,指着他,「所以趕緊給我收起來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回房間去換件衣服,這事有爸爸在。」
陶保站着不動,望着他爸,「爸,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也支持我追南音是不是?」
陶慶為說:「我對南音本身沒什麼成見,心善簡單,就是家世背景太差——但人這一輩子,不能有遺憾。特別是男人,所以雖然爸爸不是很滿意南音,但這和做生意一樣,總的試試。試都不敢試的是懦夫。」
陶保感動的眼淚差點飈出來,「爸,這麼多年,今天我才覺得你真愛我。」
陶慶為搖頭,「和做生意一樣,很多人一輩子不成功,就是走不出那一步!別看簡單粗暴,你去追了,成功了,結婚了,哪怕離婚了,最後想到的,至少是沒遺憾。可如果連這一步也不跨出去,將來下半生,你就得困在這件事裡面……總得去想,如果我當初真的和她說了,盡全力爭取了,那今天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陶保愣愣地望着他爸,喃喃道:「爸,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麼感人,這麼感性的話。」
陶慶為極慈愛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算什麼,你還住在象牙塔里,如果這次不是南音,碰上你喜歡的是另外一個女人,那爸爸願意掏點錢,直接包一個明星給你,等你知道,其實長的和明星一樣的女人,外面的包夜價才不超過一萬,那些明星,也花不了幾個錢的時候,這些事情,你自然就看的淡了。」
「嘩啦——」一聲真實的破碎聲,陶保的感激之情瞬間碎成了沫,剛想暴跳,他爸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世界其實就是這麼回事,我是你爸爸,才給你說好話,為了個女人,浪費這種心思和時間,等你將來回想,會覺得特別不值得,不過,誰都有這階段,爸爸理解你。」
「理解你就別說包養小明星!」陶保忍不住吼道。
陶慶為搖頭,向外走,「還是太天真,包養是長期關係,我說的是短期關係,看你的狀態,還是去追南音吧,讓你花錢去找女人,我當爸爸的都覺得是便宜了那女人。」
陶保看着關上的房門,第一次覺得三觀盡毀,過了好一會,他才忽然拉開門,對着客廳大聲質問道:「你有沒有在外面包養人?你敢包養,我媽雖然死了,也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陶慶為坐在沙發上,對着電視吞雲吐霧,他說:「你看,電視上的人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可能聽懂的人,卻沒人有這個閒工夫聽,其實成功是什麼?成功的第一要素,就是要儘量避免去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陶保站在門口怒視着他,想發火,一時不明白他爸的意思,不發火,又覺得說不過去,哪裡有爸爸這樣給兒子說話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爸爸,也太過分了~!
☆、第17章
門鈴響,陶慶為按熄雪茄站了起來,看向身後在「申訴狀態」的兒子說:「忘記告訴你了,打電話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路上,這會已經到了。」
陶保一聽門外有南音,立刻轉頭往自己臥室沖,那速度,如同回到了童年。
陶慶為笑着親自開了門,門一開,他的笑容卻淡了淡,外面只站着兩個人,君海川的大徒弟丁占元和女兒君彩青。
「陶叔叔。」彩青笑着叫他。
早年陶慶為和君海川做過藏友,那時候小孩子們一起玩,君家沾點文人氣,所以很早就涉獵收藏。而陶慶為,走的是純粹投機倒把,以藏養藏的路子。
現在一個修成正果開了博物館,一個還是純粹的生意人。但表面上的交情還在。
倆人剛坐下,陶保換了衣服從裡面出來,一看沒南音,立刻問道:「南音呢?南音怎麼沒來。」
彩青心裡立刻發堵,但依舊笑着說:「南音到來之後有些水土不服,這兩天在休息。」
「水土不服?!」陶保立刻緊張,「那嚴重嗎?」
「還好……」彩青不願多說。
陶保卻更加擔心,追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來之前打電話那次她還沒事?」
「那一天她也剛來,當時還沒發現不舒服。」彩青被這種窮追猛打的盤問弄的有些尷尬。
陶保根本沒看出來,反而掏出手機來,「那她手機怎麼也不開?總打不通。」
彩青的笑容終於僵了僵,說:「手機沒開嗎?這我可不清楚。」
陶慶為笑了笑,這話一聽就是假話,她怎麼可能不清楚。但陶保先犯了交往的忌諱,不能這樣刨根問底的追着別人問。
他說:「南音第一次來,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那不知怎麼給她治的,有沒有用偏方?」
「有。」丁占元說:「我師母來的時候給帶了些當地的生土,我們給她沖水喝了。」
用這種土辦法治療水土不服倒是有的,這樣說來,南音也許是真的不舒服。陶慶為點點頭。
陶保說:「那我收拾一下,等會和你們一起去看看她。」
這怎麼行,彩青這才着急,說道:「那倒是不用,還有兩天就預展了,總會見的。她今天已經見好了,我弟弟帶她出去說轉轉,你要去,也許會碰不上人。」
陶保愣了一會,這才意識到,剛才那些大概都是敷衍自己的話,喃喃說道:「……那她沒事我就放心了。」
看自己兒子一瞬間就蔫吧下來,陶慶為心裡自然不高興,父母辛苦一輩子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他知道兒子小時候跟着自己受過委屈,所以現在從來都是儘量巧妙地逗兒子開心,喜歡什麼買什麼,但偏偏陶保追求不多。現在好不容易有個不高的追求,還處處受打擊。
但他是長輩,心裡不高興,也只能擱在心裡。
君彩青是爽快人,很快就說明了來意:「是這樣的……這次來參加預展的藏家比預計的多。那也就是說在成交價方面,也一定比我們預期的要高。——其實現在越來越多的藏品都是大家共同持有。這樣風險也可以均分。所以我父親讓我來問問您的意思,如果這次的藏品高出成交價太多,我們是否可以考慮合作競拍?」
原來是這件事,陶慶為笑起來,說道:「合作當然可以了,但是在商言商,反正怎麼做都是單生意。不過……」他看向彩青:「何況你們的難處我知道。」
「難處?」彩青愣住!
「怎麼?你們還不知道?」陶慶為想了想,搖頭道:「是我大意了,你們應該還不知道,你們博物館所在的那塊地放就要拆遷了,所以現在每一單生意對你們都至關重要。當然,這事情還沒有對外公布,所以你們師傅大概也就沒有說。」
裝的好像無意,但言下之意,這次與其說是合作,不如說是來求自己幫忙。
彩青心中頓時驚怒,大小姐從來沒被人這樣掃過面子。強壓着火氣說,「陶叔叔的消息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我們一點也沒聽說。」
陶慶為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回去問問你的父親,就能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
彩青頓時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告辭。
陶慶為站起來送他們,狀似無意地說:「我每次來,都要請專家一起,其實外人,我始終也信不過,南音是我看着長大的,她要身體好了,下次帶她一起過來吧。」
話說到這份上,彩青再要不明白,白活這麼大了,她忍着一口氣,出了酒店才忍不住罵道:「這是幫着兒子搶人嗎?別怪我說他,只有他才能做出這麼離譜的事情來!」
大師兄說:「他們這樣有意刁難,還不是因為你扣了南音,先掃了人家的面子。」
彩青指着大門義憤填膺,「我不應該嗎?你看看這架勢,這么小的事情也敢和我擺譜,如果提出讓他場上讓一局,他都敢說讓我們把南音嫁給他你信嗎?」
大師兄指着她大聲笑起來。彩青也反映過來,「氣糊塗了,是嫁給他兒子。」
突然,一輛白色的轎車開過來在她身邊停下,車窗打下,裡面的男子探頭來說,「美女,我捎你一程。」
彩青正火大,手袋一個扣籃動作當頭蓋下,方星立刻閃進車裡,喊道:「一看就沒談成,我明白了。」
彩青上車,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了,方星一聽也很是生氣,一邊發動車一邊說:「真是幼稚,以為沒了他們咱們就找不到別人合作,我還偏不信那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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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
房間是清淡的綠色,像是水草融在了水裡。南音躺在被褥間,呼吸輕不可聞。君顯坐在床邊的化妝椅上。手上的書展開着,視線卻無法停留。
書一合,乾脆放在了梳妝檯上。他抬左手摸了摸床上人的額頭,燒已經退了。手卻不捨得拿開,唯有順着頭髮,一下一下順着。
空氣里散開柔情蜜意,那落手的動作越來越輕柔。他抬起右手,南音的右手托在了他的掌心,她沉睡着,所以這手就沉甸甸的。他抬了抬,覺得比以前重了好多。
他看向床上人,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南音你說的沒錯,你長大了。」
可惜床上的人沒有反應,好在他也不期許任何的反應,抬起那手,貼在唇邊,卻沒有挨上。仿佛幸福近在咫尺卻令自己無法相信能夠碰觸,稍稍拉開一點距離,他打量着那手指,那指尖,曾經無比熟悉的一雙手,如今握在手中,竟然有些陌生,他把那手又翻過來,耳邊仿佛響起小女孩清脆的聲音:「阿顯你的手中間有條縫,書上說這種手相存不住錢,以後咱們家就我管錢好了!」那樣理所應當……那樣無知無畏的霸氣……
他低頭,吻輕輕落在那掌心,久久沒有動,過了這麼久,終於體會了失而復得的安心。
忽然外間傳來開門聲,他微微皺眉,應該是彩青她們回來了,但他們原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回來,他站起來,把南音的手輕輕地蓋在被子下面。
剛關上臥室門,就聽到彩青的聲音:「現在國內半夜,還得等幾個小時才能打電話回去,真急人!」
看到君顯她頓時來了委屈,剛想倒苦水,君顯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隨即他低聲說:「事情沒有談成?」
彩青說,「你怎麼知道?」
「如果順利,你們應該吃了晚飯再回來,」君顯指了指身後,「說話聲音小一點,南音剛剛又發了燒,吃了藥剛睡。」
彩青立刻去臥室看,嘴裡嘟囔着:「不就是嫌我不讓他們見南音嗎?但南音也確實不舒服,我又沒有騙他們。」
君顯走到沙發上坐下,方星和大師兄三言兩語把事情告訴了他。
君顯聽完,並沒有覺得意外,說道,「這種藝術品經濟公司類似的業務,佣金也不過百分之一,所以就算博物館真的要被迫拆遷,這點錢也解決不到問題。」
臥室門響,彩青走了出來,「我現在才知道,生意人真是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方星笑道,「古玩圈裡面的人都講雅,但現在不一樣了,這東西都成了商品。」他手枕向腦袋後面,「外面不是說還有一個……要我說,咱們聽天由命就行了。」
「也不一定。」君顯站了起來,「我問了下朋友,現在所謂外面另有一個的說法,九成應該是這次競拍的人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
「這麼卑鄙?」彩青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