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時代/浮圖 - 第12章

夏聽音

  方星一想,大笑起來,「這是無所不用其極!」

  君顯繞過沙發,走到臥室門口,聽了這話轉頭來說:「這種事情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何況東西還沒見,你們去樓下餐廳吃飯吧。今天的事情就別告訴南音了。」

  彩青倒在沙發上:「叫客房服務,我不下去了。」事情扔給她弟弟,她倒一身輕了。方星拿起電話,又看向君顯,「你還是不吃?又等南音?」

  君顯笑了笑,推開了臥室門,門輕合上,一里一外,像隔着兩個世界。

  大師兄看着他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提醒,竟然沒有一個人,打算考慮一下陶慶為的要求。又一想,還是看過預展再說,要是萬一東西有問題,那可真的是浪費感情了。

☆、第18章

  這幾年,國外的拍賣場,沒有見不到中國人的地方,就算現在是小小外倫敦的拍賣場,來了這裡,從門外的停車場開始,依舊是熟面孔碰熟面孔。

  君顯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把南音扶下來,後車門頓時自己打開,一隻手抓着外套伸出來,「趕緊給她穿上。」

  君顯接過,抖開是一件burberry的白色薄風衣外套,南音猶豫了一下,這是彩青這次來才買的衣服,又一想,應該到場的都是有錢人,衣着在這些地方是第一張名片。她不做聲穿上,君顯低頭給她系紐扣,邊問她,「你知道現在到了國外,哪兩個地方中國人最多嗎?」

  「機場?」南音不確定。

  君顯笑,「是賭場和拍賣場。」抬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南音站着不動,那一下好像刮在自己心尖上,又看他手指輕勾,很快把腰帶綁出一個很好看的樣子。她有些不解地望向君顯。

  「想問我為什麼會這個?」君顯說,「我看到過別人這樣穿,覺得很好看。」

  彩青從車上下來,順了順頭髮,看另一輛車的幾個人也走過來,她抬腳向內走,順便瞪了自己弟弟一眼,「你這樣說,不出半小時,她一定不動聲色地脫了那衣服。」

  君顯大聲笑起來,領着南音的手跟上,一邊側頭來說:「南音的性格我怎麼會不清楚,其實是我有次去店裡,看到他們教女顧客這樣綁。」

  南音望向他,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但覺得心裡甜絲絲的。

  君顯卻仿佛讀懂了她的心事,靠過來說,「你覺得我會騙你?你現在大了心思也多,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那眼神漆黑清澈,望着自己的樣子專注,又比從前多了些什麼,南音的心又急速跳起來,她低聲說:「我才沒有!你才變了呢。」

  被拉的手緊了緊,聽那人說,「以前我這樣拉着你,現在也這樣拉着你,我怎麼沒有看到不一樣?」

  南音看着被牽的手,腳底下一時又如同踩在棉花上,心裡想說,現在自然和以前不同,大家這麼久沒見,現在拉手算什麼意思?可又覺得好像和以前也沒有不同,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以後也應該是這樣。

  腦子裡仿佛有一千一萬個問題,卻又覺得那些問題都不打緊,只要這樣被牽着手一直走下去,永遠走不到盡頭最好。

  她望望周圍,這個小鎮臨海,遠處有長灘。

  君顯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低聲說,「等拍賣會完了,我們到隔壁鎮子去住兩天,那邊的沙灘更漂亮,你可以沿着海岸滑旱冰,好不好?」

  南音說:「我已經好多年沒滑過旱冰了。」

  君顯怔忪了一下,望去遠處,走到拍賣行的門口,他卻忽然說:「這話我真的不愛聽,以後不許說了。」

  南音還沒想明白,就聽他又說,「丟掉的日子總能追回來,只要自己願意。」

  陽光照在身上,有種暖洋洋的幸福,這一刻,南音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心中溢出,沉沉甜甜地散向空氣里,這一刻,她好像忽然也明白了,自己從未有過不安擔心,才會在見面時一時亂了方寸,

  而他……也許想的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多,在他叫自己過來,而自己一次次拒絕的時候,他那時,又是怎麼想的……如此溫暖愜意的時刻,她卻覺得心中微澀,這次倆人見面生分了不少,她心裡不自在,他卻一直在逗自己說話,她終於拉着他的手晃了晃,「阿顯……」

  「南音——」,另一個嘹亮而興奮男聲也同時響起。

  南音的第一反應,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一把被人抱到懷裡,高級定製西裝的面料挨上她的臉,這種奢侈品面料獨有的質感竟然一瞬間蓋過了穿衣服的人。

  下一秒,陶保已經被人拉開。

  方星扔開他陰着臉說:「也不看看地方,這人是你胡亂抱的嗎?」

  陶保不想激怒他,怕被人在這裡提到黑歷史,但也不想示弱,對南音說,「病好了嗎?瘦成了這樣?我爸爸在裡面,剛還問起你呢。」

  南音聞言連忙看向四周,生怕周圍還有熟人。身邊的人拉了拉她,她立刻靠過去,像小時候一樣。

  這個動作有點大,也有些過分,尋求保護的意味太明顯,令陶保無法繼續裝作視若無睹。他看向那個人,那個自己宿命的情敵。

  那「情敵」卻沒有看她,抬手把南音的頭髮整了下,那姿態動作,滿滿原該如此的自然而然,令陶保瞬間想到了從前,更深的竟然有了一瞬間的荒謬感,好像自己試圖和別人父母搶孩子,而人家,完全不在意,只是順手整了整自己孩子被弄亂的頭髮。

  這種想法比喻很荒謬,也令他止不住的冒起酸水來,開玩笑道,「是不是你這邊房子的風水不好呀,搞的南音都生病啦,她在國內幾年也不怎麼生病?」

  遠處有熟人對君顯招手,他抬手示意,順便說道:「會生病的人總是挑時候,她在國內只有自己,在這裡,小病是福!」

  言下之意是有他嗎?陶保正想回嘴,就見他側頭在南音耳邊低聲說了句話,而後說:「抱歉失陪一下。」

  看着他離去,陶保頓時生出委屈來,好像自己拼盡全力準備一戰,結果對方根本不準備拿自己當對手。

  南音看他又沒重點,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保保——」

  他這才想起來南音留給了他,連忙問:「你精神不好,病真的好了?」

  南音點頭,看彩青和幾個師兄都去和熟人說話,她向旁邊挪了挪,這拍賣行不大,旁邊擺着一張橡樹的書桌,非常大,桌面上很多小抽屜,帶立柱雕飾,很像電影上博物館裡的那種大書桌。她抬手摸了摸。

  陶保立刻說:「你喜歡這個?我給你買回去。」

  南音頓時覺得桌面扎手,看向他說:「這麼大個東西,先不說弄回去的成本值不值得,你這種心態很有問題,喜歡的東西不一定要買回去,你要我說多少次才明白?」

  陶保頓時自尊心受挫,「不買回去是因為沒錢,有錢為什麼不買回去?」

  南音頓時絕倒,低聲說道:「你這種心態就是現在最可怕的你知道嗎?古玩市場上,『識古不窮,迷古必窮』的時代早就過去,現在是,捂得住口袋,經得住誘惑,才是人生贏家的時代。」

  「那是你的想法。」陶保靠近她,低聲嬉皮笑臉地說:「同樣的東西,對有些人是便宜,對有些人是貴,你的價值體系也只是你自己的。」

  南音頓時生出對無力感,這種土豪心態太可怕,她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爸爸拍東西從來不考慮這東西的應有價值,而是看自己有多少預算,國外的拍賣行最喜歡你們這種人,把錢都送給他們了。」

  陶保搖頭,「南音你錯了,紙幣只是紙而已,文物可以傳承。」

  「傳承的是文物背後的文化!」南音忍不住給了他一腳,「這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大傻瓜。」

  「誰傻也不一定!」身後響起君顯的聲音,他看了看陶保被踢的腿,拉上南音說:「帶你去看東西。」

  雖然什麼也沒說,但陶保用情敵的第六感,敏銳地捕捉到,君顯不高興了,那醋勁埋到十八層地下,他站在天堂盡頭也能聞到。頓時覺得心情大好,看着自己筆挺的西褲,心裡想,那一下踢的太輕,都沒什麼感覺……

  大家往裡面的展廳走,君顯對南音說:「以前的古玩商人,講人品,道義,那時候古玩圈裡同行的交流會,就是咱們說的串貨場上,大家都是在袖子裡說價,拼的是眼力和自己的知識體系。哪裡像現在,價高者得,如同股票一樣,講的是換手率,一個買了,只要後面有人接手,他們就不會考慮價錢。」

  南音也覺得自己有些多事,陶保家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兩天了,她說:「是我的心態沒調整好,最怕他們成了最後一棒,或者多花了錢。」

  陶保從後面跟過來,心裡美滋滋的,可一看到君顯那樣理所應當拉着南音的手,他就又覺得什麼人生樂趣都沒了,靈光一閃,他考慮是不是應該動用一下父親說的小明星,雇上幾十個,一個個來專項勾引,還怕不成功……

  邪惡的想法滋滋滋冒上來,轉眼想出好幾個候選人,但又一想,君顯聽說在這裡有房子,畢業之後他也沒有立刻回國,那他……其實是不是不準備回國了?難道把人送過來……

  不對,他愣在原地,忽然醍醐灌頂地想到,如果君顯不回國,他還怕什麼?南音是一定不會來這邊的!

  君顯家國內有博物館,東西帶不出來,南音的特長只有在國內才能發揮,她本身又是英文渣,和自己一樣,來這裡她一定不願意……如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忽然覺得,自己暗淡無光的未來,好像又鮮花似錦起來!

☆、第19章

這些年,國際拍賣場的格局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國際大的拍賣行之間也競爭的相當激烈。像龍頭老大蘇富比佳士得這種重量級的拍賣行,一般都會提前半年開始預展。

他們捨得投入上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前期宣傳費用,有條件的甚至會帶東西到國內去預展。以博取足夠的關注度。

而這間小小的拍賣行顯然沒有這種能力,只給國內主流媒體發了照片,大家對着照片討論了一番,有能力的,才飛到這裡來。

預展的開幕酒會倒是大方,畢竟來的都是飛上門送錢的財神爺。

「……哪裡,哪裡……哪像你們山西人,現在是遠近馳名,拍賣場出了名的闊綽大方,該出手的時候就出手,一擲千金我們哪能跟你們比。」還隔着一道門就聽到陶慶為豪爽的聲音。

南音和君顯對視一眼。

顯然這次拍賣會不同以往,以往大家就算看中了什麼東西,也輕易不會露出來,表面可能還會顧左右而言他,因為不想別人和自己爭,但這次大家都是衝着這東西來的,來了一看還有半熟不熟的朋友,也就沒什麼好避諱的。

南音他們來得稍遲,預展會已經正式開幕。彩青和方星走了過來,大家去和陶慶為打招呼。

陶慶為一看南音也來了,表現的很高興,聊了幾句,就問彩青,「前天之後你也沒打電話,也不知道打電話回去沒有,你爸爸和我是老朋友了,大家現在又同在他鄉,有事不要客氣。」

彩青牽着嘴角笑了笑。

他又說:「始終都是自己人,那重器還在『寶庫』里藏着,等咱們看了東西再商量。」

這言下之意,合作競拍的事情有戲,彩青卻心裡不大高興,應付了幾句,一走到旁邊,她就低聲說:「黃鼠狼給雞拜年,看到那老狐狸的樣子我就夠了!」

南音知道那天合作沒談成,但不曉得具體原因,看彩青這麼大怨念,還有些意外,小聲說:「快別這麼說,還好陶保沒跟來,讓人聽到多不好。」

「聽到就聽到!」彩青抬手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什麼都不知道的迷糊蛋。」

南音被戳的莫名其妙,君顯把她拉到一邊,對彩青說:「剛剛柴先生告訴我,如果真的有必要合作競拍,他們公司倒是有興趣和我們一起。」

彩青大喜過望,「他怎麼忽然會說這個?」一想又明白過來,「你和他提過?」

「我怎麼會說那樣的話,」君顯說,手搭上南音的肩膀,「有時候話不用說的那麼明白,明白人自然能明白。」有些一語雙關的意思,彩青聽懂了,立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對南音的方向努了努嘴。

南音果然沒注意,反倒周圍看着尋找,「那重器呢?怎麼還不拿出來,真在寶庫里?」

體諒她第一次來,彩青解釋道,「你沒看他們總裁還在那裡說話,大概要和記者說完話,才能開門放重器,」她用開門放狗的語氣說,「現在都這樣,弄的神神秘秘,非得大家的熱情關注度都達到頂點,才讓看東西。」

南音點頭表示明白,可那邊總裁說的話她聽不懂,扯了扯君顯,君顯立刻給她充當翻譯器:「他說『中國的買家,都是非常嚴謹的……以我們接觸這麼久而言,從他們身上就可以斷定,藝術品市場不存在泡沫……現在的價格還很低。』」

南音翻了一個白眼:「現在已經熱成這樣了,還敢說是價格低,臉皮也太厚了。」

君顯也不愛聽他說空話,看那邊很多人聽的倒是專注,他們幾個來到旁邊的展廳,陶保一看他們動,立刻扔下父親跟了過來。

就聽君顯說,「其實和曾經日本的藝術品投資泡沫破滅前的情形很像。但同時也和國內的房價一樣——大家都喊要跌,也知道有泡沫,但還是很熱絡!」

南音笑着點頭稱是。

君顯低聲又對她說:「十年前的時候,他們就捨得投資上千萬在國內搞預展,你說這些錢,怎麼會不在東西上拿回來。國外的拍賣行,這行業,他們已經做了上百年,不像我們的拍賣行,也才20多年的歷史,從這些人身上,能學到很多東西。」



保站在身後,只有聽的份兒,半句話也插不上嘴,他愣愣地看着君顯,那人低聲說話,南音就睜大眼睛專注地聽着,好像他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時光好像一瞬間又回

到了小時候,小時候君顯就是這樣說,南音這樣聽。那人對待南音總是不同的,他們倆站在一起,任何時候都是不同的。有一種牢不可破的默契。

他忽然又再挫敗,大概窮其一生,也無法追不上君顯的思路。

南音卻在驚訝,「一個預展宣傳就花那麼多錢,他們都能掙回來嗎?」

「當然可以!」君顯看着她笑,「普通幾萬歐元的東西,通常成交價都可以翻十倍,翻出一百倍的東西都有,你又不是沒見過,雖然一直在博物館裡,可也不能什麼腦筋都不動。」

南音訕笑,「那麼……都是那些民營企業家吧,很多花上億來買東西的。」

「大部分是。」君顯點頭,看向陶保,「也有部分比較特殊的,就是陶保父親這種,買的多,出手的也多,講的是換手率和差價。」

南音明白了,又想到同時從另一個角度講,也是因為有了這種炒家,古玩的價格才會節節攀升。



保很少認真聽人說這些,如果不是情敵在說話,為了知己知彼,他大概也不會靜下心來聽。又想起父親的上一個助理,也就是跟了父親一段時間,然後自己就入了

迷,後來常常自己跑古玩市場去撿漏,每天就想着發財,最後還真的發了財,撿漏了一個值幾萬塊錢的東西,然後他就連助理也不當了,父親才又招了現在的這個助

理。

他看着南音,想到這麼多人在古玩市場沉浮,為一個東西,一個朝代,真的,假的,各個都像入了魔,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久,也還是沒有開竅,沒有入魔,如果自己入魔了,和南音也許更有共同話題,也不至於今天,自己只要聽的份兒,沒有說的份兒!

南音和君顯卻停了聊天,已經開始看東西。陶慶為安排了人來叫他,他依依不捨地先過去了。

這個展廳里東西不多,在君顯看來,比起以往參加大拍行的預展會,這裡的東西就顯得有些不夠分量,多是明清的外銷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