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時代/浮圖 - 第5章
夏聽音
南音沒有動,她也從隨身挎包里掏出一雙手套,機場負責人有些意外,君家的其他人經常見,但這姑娘是第一次。
彩青解釋道:「這是我父親的關門弟子,高古瓷是她的強項。」
「失敬失敬。」負責人立刻不倫不類地說。
南音笑了笑,她很快看完了那隻碗,又順手把桌上其它東西看了一遍,說道:「有真有假。」
那工作人員立時肅然起敬,這麼肯定的語氣,連顯微照相儀都不用,「那麼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
卻見那姑娘說:「在外面,咱們古玩市場的公價,做一件鑑定是一千元,我一般幫人鑑定收兩千,你們要我的鑑定意見嗎?」
眾人目瞪口呆!
彩青連忙摟上她,晃了晃笑着說:「她習慣了,這是開玩笑的。知道有真有假就行,人你們扣下可以慢慢查。」
那負責人點頭,卻多看了那要兩千的女孩一眼,然後他就笑了,在這裡和他要鑑定費的,這人是第一個。
把他們送到外頭,方星摟上南音走在最前面,低聲問道:「幾件真幾件假?」
南音低聲說:「可惜,一萬二沒了。」
方星大聲笑起來,「好徒弟!」
彩青笑着搖頭,又好奇,不知南音的行李裡面有什麼,可前面就是免稅店,她一高興,就把這茬給忘了,哪裡能料到,等到了地方,她腸子都要悔青了!
☆、天鵝和醜小鴨
「小姐,這是你的橙汁。」穿紅色制服的空姐把橙汁放在小桌板上。
維珍航空商務艙,座位是242排列,南音一行五人,占了中間的四人連座,剩下一個,老四自己坐在旁邊,像個獨行俠。
南音看着左側彩青手裡那鬱金香型的小香檳杯,裡面是紅酒,又看看自己手裡的橙汁,覺得這種一次性的飛機餐具也好漂亮。
彩青摘掉耳機,低聲問她,「你怎麼不看電影?」
「我等會再看,反正一路那麼長,11個小時呢。」南音說。
彩青喝了一口紅酒,看到自己手上的水晶甲,又看了一眼南音的指甲,說道,「我包里有指甲油,等會給你抹一下。」
「為什麼?」南音伸出手,「我的指甲又不難看,塗了顏色就不好幹活了。」
彩青恨鐵不成鋼,又看了看南音身上的裙子,說道:「昨晚你沒回來,本來我想告訴你,我買了一條裙子給你,然後今天早晨沒辦法,我塞在了手提行李箱裡,那料子不怕皺,等會快到的時候你換上。」
南音先問,「多少錢?」
彩青用鄙夷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小聲說,「一萬多不到兩萬。」
南音心疼的倒吸氣,她可從來沒有穿過那麼貴的衣服,關鍵彩青以前也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情。她覺得自己穿得乾乾淨淨,有些不明白,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換?你以前也沒說過我的衣服有問題呀。」
以前能一樣嗎?彩青心想,那時候君顯又沒在,她自然想怎麼天然怎麼天然。君顯15歲就去了國外上學,早年他還常回來,可最近這三年,他每年放假都要和朋友出去,也就沒有回國,但自己和幾位師兄中間過來參加拍賣會的時候倒是見過,自己那弟弟,早已長成了南音根本無法想象的樣子,他們倆,已經有三年沒有見了。
但顧及南音的自尊心,她佯裝嗔怒,使勁捏了南音一下訓斥道,「你上飛機前沒左右看一下,坐國際班機的女孩子,那一身的行頭,哪一個不是光鮮亮麗。醜小鴨之所以淪落成醜小鴨,是因為她周圍有一群白天鵝,你把醜小鴨放到雞窩裡,你看它是不是也可以鶴立雞群?」
忽然加進一個男聲,邏輯清晰地說,「品種不同,鴨子始終是鴨子,變不了鶴。」南音右側的方星摘下耳機來。
彩青立馬進入備戰狀態,回嘴道,「你個大男人,懂什么女孩子穿衣服。」
方星說,「這話很對,也可以反着說,你一個女孩子,連對象都找不到,裝什麼內行教別人穿衣服,男人更喜歡美麗不自知的女孩子你不知道嗎?」
彩青大怒,端起紅酒差點隔空去潑他,還好理智尚在,知道中間隔着南音,她怒道:「我那是寧缺毋濫。」
「你那是曲高和寡。」方星不緊不慢地糾正她。
南音看他倆又快鬧起來了,連忙打圓場,說道:「三哥,你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二姐也曲高和寡,你也曲高和寡……」
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彩青連忙捂上她的嘴,「咱們別被無聊的人影響,繼續說你的事情,你一定要聽我的,等會兒快下飛機的時候把衣服換上,或者下了飛機,出關以前在洗手間裡換好,順便我給你化個妝。」
方星又插嘴道:「你準備把她打扮成你嗎?一身奢侈品。」
彩青氣死了,一片好心碰上這個攪局的。
南音卻笑着靠向她,「姐,你對我真好!」
彩青不慣這種柔情攻勢,推開她說:「知道為你好就行。」
南音點頭,在她心裡,真是覺得一家師兄妹的關係極好,縱然吵吵鬧鬧,也是因為自己人不設防,對着外人,誰不是端着架子。特別是彩青,南音見過幾次別的男人和彩青說話,她都替那些男人捏把汗,可有時候,彩青還是想的太過簡單……
她說道:「姐,奢侈品這種東西都是配套的,你身上都是名牌,而你就算給我一條上萬塊錢的裙子,我也撐不起,你想,你每次出門的時候什麼樣,穿個好衣服,你總得配個好包,配個好包更要配一雙好鞋,配個好鞋,自然頭髮化妝都要跟上,等那些都配都跟上的時候,我也就不是我了。你見過一個月只有兩千生活費但渾身名牌的古玩經紀嗎?」
彩青看着她,忽然感到一陣絕望,人有時候的無畏是因為無知。
但想到南音一個月只有兩千生活費,她又忍不住說道,「你何必把自己逼得這麼緊,那邊又沒人逼着你還錢,你現在是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最好的時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手上錢太緊,就沒機會經歷這些了。」
南音笑起來,「姐,多少人沒有我這福氣,我跟着你們,吃過多少好吃的,見過多少好玩兒的。」
彩青心中又難過起來,南音很早就能掙錢,但她所掙的錢,真正花到自己身上的,卻一個月只有兩千塊。她何嘗不知道,衣服要得體,搭配應該得當符合身份。
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誰能理解她的苦心:
南音是孤兒,六歲時候來到他們家,在他們家長大。她和君顯從小就好,是搭着肩膀站在一起,能把大人激動到哭的那種兩小無猜。可小時候再好,如果走上不一樣的人生道路,大家也會越來越遠……
這種變化,出現在他們15歲那年,那一年,君顯被家裡人送來了英國,而南音,也突然有了一位從未露面的爺爺。
南音高中畢業,就跟着這位爺爺走了,其實到了今時今日,彩青都想不明白,當年父親是怎麼做的這個決定?南音甚至連大學都沒有上,跟着她的那個爺爺去學藝。直到兩年前才回來。
南音和君顯,就從那時候起,中間就隔起了看不見的天闕,那天闕中包含,一年年的學歷,見識,閱歷,還有截然不同生活軌跡。
空姐從旁邊走過,柔聲問後面的賓客需要什麼,男人用英文說了一串名字,不多時,彩青看到空姐拿過來一小瓶的威士忌,沒見過的牌子,另一手杯子裡裝着冰塊。這一刻,彩青有些心灰,縱然是她,到了國外幾次,也在習慣融入別人的生活,更何況是南音。
她要學的東西太多,沒有見過的東西更多,這些,也許只有經歷過她才會懂。
腦海里忽然浮現一個身影,穿着法式克夫襯衫,她閉上上眼,第一次希望方星說的是對的,也許阿顯的心裡,也和南音一樣……她有些心煩意亂,自己這弟弟,其實她也早已不了解。
☆、挫折教育
飛機在下午時分準時降落在希思羅機場。這是南音第一次出國,說不激動是假的,也許之前還沒什麼,但此時看着飛機打斜降落,地下房屋密集矮小,她想到,現在,隔着不到一會,她就可以見那個人了,才真實地激動起來。
這種激動,變成一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飛機顛簸降落,她和大家一起離開飛機,隨着人流走到簽證大廳,那裡人山人海,世界各處的人通過這裡湧向倫敦,密集度堪比香港過深圳的海關。
大家都是中國護照,需要排隊,見過臨時簽證官才能夠過關。
南音的第一次挫折,從這裡開始。她起初想的很好,以為一會兒就出去了,能夠見到自己想見的人,可事實上,他們在這裡排隊排了將近一個小時。
終於輪到她了,那位櫃檯後的先生是一位黑人,表情還算和善,他說:「¥!#¥%¥……」
南音,沒有聽懂,她在家也練過,但是這一刻她發現,原來,這種語言是要這麼用的,真的要用來交流,信息可能來自四面八方,而不是書本裡面固定的內容。
那位先生看着她,她也看着人家,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兒,不過這種情況這裡每天都有,那位先生見怪不怪,對着周圍喊有沒有人講中文。
旁邊的彩青已經辦完手續,連忙過來幫着翻譯。
南音覺得很窘迫,拉着行李箱出來的時候,心裡還在想,如果多說兩次或者說慢一點兒,能聽懂了。
旁邊大師兄放慢腳步安慰她,「沒事,你看剛剛周圍多少人都要翻譯,你第一次來,以後就習慣了。」
南音點頭。
方星說,「過了前面轉角,往外面走就是出口。」
南音說,「接機是在外面嗎?」話音未落,幾名穿制服的男人走過來,指着旁邊的桌子說了幾句話。
方星無奈地說,「這一趟可真不順,要檢查行李,這沒辦法了。」他看向彩青,知道彩青最不喜歡當眾打開行李,可是在這裡,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英國人做事最是一板一眼。
那幾位穿制服的人卻指着南音的箱子。
方星說,「他們通常都是從最大的箱子檢查。」另外幾位人家都是公幹,提的箱子都是半大的,只有南音選了一個留學生才會用的大箱子。
方星怕南音擔心,安慰她說,「沒事,這是正常的。以前我每次來都能在這邊看到人檢查,不止檢查咱們中國人,他們都是隨機的,從這裡出關都有可能被檢查。」
南音點頭表示理解,箱子被放在桌上,她掏出鑰匙來,一打開,眾人頭皮都發麻了。
她清晰地聽到,一位先生抬手一擋她,「stay
back,please。」
那幾位先生的臉色堪稱精彩,和她的師兄妹不相上下。
就見一位戴手套的拿起最上面的兩包抽真空食品,看了看說:「Is
this
roast
chick?」
南音聽懂了,連忙老實說:「duck!」
那人看着她,樣子說不出的古里古怪。
另一個瘦高個又拿出一包,南音連忙說:「Ham。」
瘦高個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放去一側,繼續翻。
南音覺得他們的表情都有些奇怪,看向方星,「怎麼了三哥?」
方星無奈地說:「熟食肉類不能帶。」
南音愣住,怪不得在家從來都不帶,她還以為,他們覺得帶這些吃食不夠洋氣上檔次。
彩青拿出墨鏡戴上。大師兄帶着老四,站在旁邊只感慨,我們中國人說禍福相依,在國內機場真是……那時候如果能打開行李,一定不讓她帶。
超過15公斤的熟食,東西全被沒收,卻說還要在護照上警告一次。
幾個人都是精英范,來了幾次卻都沒處理過這種情況,警告一次會怎麼樣?最多可以警告幾次?方星拿出手機,徵得同意後打了電話給君顯,覺得還是換個英語本地的來溝通更好。
南音從沒想到,三年後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窘迫丟臉的情況。
那人被工作人員帶着走進來,身上穿一件黑色的襯衫,南音看着他,她再也沒有見過一個人,能把黑色穿成這樣,誰說過這是最優雅的顏色,一定是見過這樣的男人。他笑着和那幾個人說話,南音聽到他說話,覺得一顆心都要揪在一起,簡直能窒息着死掉。這個貴氣雅氣,細膩精緻的男人,是阿顯。
她聽到方星說,「看見阿顯穿黑色,我以後再也不穿這顏色了。」
南音覺得這句話說出了她的心聲!此時,她明白了為什麼彩青讓她換裙子,別說一萬不到兩萬的衣服,那就算穿上十萬二十萬的衣裙,她依舊覺得沒有勇氣站在他旁邊。
解釋過後,只沒收了東西,並沒有警告什麼的,南音完全脫離了狀態,終於塵埃落定,大家一起往外走,南音連腳步都失了控,就聽前面,方星給君顯說,「我們是真不知道,誰知道她敢帶那麼多吃的。衣服沒幾件,全是吃的。」
南音想找地縫鑽進去,她不懂,卻也忘記查看一下相關規定,害大家都跟着丟臉。這就是沒見識……
前面的人卻忽然回頭,手上的小羊皮手套抬了下南音的下巴,「怎麼變得這麼貪吃?」
南音的心,揪成一團的狂跳起來,如被電擊,跳得近乎瘋狂。三年後的第一次見面,他笑着問她:「怎麼變得這麼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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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顯早已搬到了倫敦,住在北邊,他帶了一位朋友來接,兩輛車,南音和彩青,加上大師兄和他一輛。君顯自己開車。
南音坐在副駕駛後面的位置上,彩青坐在副駕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