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時代/浮圖 - 第8章

夏聽音

  彩青皺起眉頭,方星說:「還想什麼呀,你看那衣服,那打扮,一看和阿顯就是一路人,算了!」他把一個杯子遞給南音,「咱們收拾完早點睡,明一早三哥帶你出去玩。」

  那邊君顯好像去打了一個電話。然後他走到廚房來,隔着料理台對彩青說:「姐,你們等會先上去自己去看房間,我送一下人就回來。」

  南音告訴自己不要介意,可是心裡還像壓了個石頭。她想,人要能控制自己的心情就好,直接把這塊大石頭搬走,扔的遠遠的,扔進大海里。

  聽到大門關上,彩青立刻快步走到窗前,方星和南音也走過去。

  外面的倆人上了一輛跑車,還是敞篷的。

  彩青說:「這車剛剛回來的時候,我就看停在旁邊,應該是這女孩兒的車,不是阿顯的。」

  南音望着,透着大屋的玻璃,還有跑車前窗的玻璃,依舊可以看出那一對男女天造地設。

  關鍵人家身上有相似的氣質。

  彩青說:「人家這女孩是吃什麼長大的呀?和她一比,我怎麼感覺自己像是吃粗糧長大的。」

  話一出口,她覺得這句話大概有點傷害南音,連忙看向她說,「長得漂亮的女孩,可能壞毛病很多,所以我們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南音說:「咱們是搞鑑賞的,看東西,從來都是只看表面。」

  「這怎麼能一樣,」彩青笑起來,摟上南音說,「阿顯不好,他是外人咱才是自己人。」

  南音透窗看到那輛跑車拐了出去,她說,「三哥,這樣的女孩你以前見過嗎?簡直就是個粉彩瓷器,清麗秀雅,富貴迤邐。」

  彩青大感興趣,「這樣的形容還挺貼切,那我是什麼?」

  南音想也不想地說:「琺瑯彩。」

  「果然形象,」大師兄的聲音從飯廳傳來,「那你自己呢?」

  看似坐的零落,其實各個都在關注這裡,南音轉身往樓上去,路過客廳看大師兄和老四還看着她,她故作沮喪地說:「和人家一比,我就是馬家窯!」

  大家頓了一下,爆笑起來!

☆、第12章

  「南音……」大師兄叫住她,「你現在也大了,做事應該懂得分先後。」

  老四最怕大師兄講道理,連忙說,「其實你們也不能怪阿顯,阿顯叫過南音過來的,而且叫了好幾次。」

  南音沒說話,彩青不願意了,「怎麼是南音不想過來,南音平時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就知道周圍跑,博物館裡面鑑定這塊全靠她。要我說,還得怪我爸,搞什麼博物館?又不掙錢。竟是賠本賺吆喝。」

  大師兄說,「話也不能這麼說,全國現在開博物館的這麼多,師傅自然還是有其他的考量。不然也不會一定要阿顯留在這裡。」

  彩青不敢頂撞大師兄,人家年齡在那兒,三十五了,說道,「這事兒我倒沒問過阿顯,說不定是他想留在這的。」說完一拉南音,「走,先上樓看看。」

  走了幾步,樓梯一拐,一看沒別人,她立刻說,「其實現在想想,陶家那傻小子也不差,跟着他至少不缺錢花,他爸就他一個兒子,又沒娶後媽。」

  南音笑起來,「姐,你說了四句,都是跟陶保本身沒什麼關係的話。」

  「姐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看,這二樓,打眼一看最少四間臥室,那樓上應該也是四間。不對主臥應該大一點,最少七間房吧,挑臥室都知道從硬件挑起,何況是選人。」說完她就拉着南音向主臥的方向走去。

  南音被拉着,看到牆兩邊掛着油畫,整棟房子覺得特別有整體感,大概就是在這些細節上面。想到彩青的話,她說道,「你說的不對,人應該選自己喜歡的。只有喜歡,才不會覺得厭煩,才會覺得心甘情願,和買東西一樣,只買自己真心喜歡的,所以無論用多久,都還是喜歡的。」

  「嘖嘖嘖,還挺有想法。」彩青在主臥門前停下,看向南音,笑着一推門,「這間一定是阿顯的。」

  門一開,卻是一間女孩房,之所以說是女孩房,因為典型的歐式宮廷風,金絲挑線的床品,四角立柱大床上的垂曼華貴。超大梳妝檯上擺着復古帶噴嘴的香水瓶……

  彩青說,「咦,難道這間是給你或者給我的?」順手推開左左邊的,右邊的。

  轉眼開了五間房門,除了一間是洗手間其餘四間,看着都不像是主人房的樣子,乾乾淨淨,完全還沒住人的客房。

  彩青又拉着南音上三樓,大家才拎着行李從一樓上來,彩青指着房間說,「這一看就是給你們幾個大男人準備的,自己挑啊!」

  踩着米色的地毯一路來到三樓,彩青順手一推,卻是一間書房,她說:「其實我心裡也挺難過。還記得小時候咱們一起學滑旱冰,你笨手笨腳,阿顯從小話就不多。他也不說話,就跟在你旁邊……你本來就緊張,大家都說他擋了你的路,誰知到最後才發現——他是怕你摔了。」彩青看向南音:「但大了咱們就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有時候人得向前看!」她轉身按下門把,門一開,她頓時愣在那裡。

  過了好一會,才喃喃道:「我收回剛才的話,我現在一點也不難過了!」

  這是一間緊鄰主臥的房間。素氣的顏色,卻在正對四角立柱大床的對面,放着一個六斗櫃,綠松石色。

  床上的床品,也是米白夾着綠松石色。

  後面傳來腳步聲,「呦,這是南音的房間?門上就差貼照片了!」方星的聲音故作誇張,他隨手搭上南音的頭,揉了揉,「他還記着你最喜歡的顏色,也許咱們剛才誤會了,傻丫頭高興嗎?」

  當然——高興!南音走進房子,一路走到窗子前,摸上那厚絨的綠松石色窗簾,全是米色配這個,從窗口望出去,暮色初合,長窗外可以看到門口半暗的燈,在夏日的晚風裡,微微地盪着,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她收回目光,看向掛窗簾的厚絲帶,那絲帶纏在手指上,有種異常動人的美麗,突然就想起來,小時候有一年生日,君顯送了一小罐綠松石給她,都打好了眼,可以串成手鍊。她很喜歡,那時候覺得,只要是他送的東西都喜歡,串好了,君顯一看,卻說不夠好看,拆掉又重新幫她串成一串。

  他那並不熟練,堪稱笨手笨腳的樣子她還記得……

  最後串好了,其實讓她看,都是一樣的,可阿顯硬是說好看很多。他從小就是那麼自信,連女孩的東西,他也覺得比自己擅長。

  南音左手偷偷摸了摸右手腕,袖子下面,那手串,她現在還戴着。

  彩青摟上她肩頭,無聲地晃了晃,繼爾興奮道:「原來樓下那房間是給我的,還是我弟了解我。我先下去了。」

  出門的時候,又看到方星,他剛下去拿了南音的行李箱,給她放在床邊,「好了別想了,今天才剛剛見面,以後還有很多時間……早點洗澡,早點上床。」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南音才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腕上的手串。想起剛剛師兄們說的話,是呀,這間房子一看就是特意留給她的。那時候君顯叫過她過來,她也並不是不能過來,那時是怎麼想的?她問自己。對了,當時是覺得,如果來了這裡,就只有兩個人住在一起太奇怪。

  她走到床邊,看着床上那就像是國外床品廣告一樣的床品。摸上自己的心口,忽然發現,也許那時候自己告訴自己的只是藉口,自己根本就是害怕,害怕單獨過來的時候,壓力太大。

  又不其然想到剛剛見過的女孩子,嘆了口氣,從文化價值來說,馬家窯彩陶絕對比粉彩更有歷史價值,但從市場價值來說,那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一念至此,她忽然停下正在開箱子的手,覺得這個心血來潮的比喻,竟然含有某種宿命的玄機。

  「難道我還有哲學天分?」她自言自語笑起來。

  從半空的箱子裡拿出自己的換洗衣物,一推門,來到旁邊的洗手間,看到桌上擺着整整齊齊的浴液,洗髮露。方瓶,不認識的牌子。勉強分出洗頭和洗澡的,舒舒服服地洗了熱水澡。

  又從箱子裡拿出一本書,一邊吹頭髮一邊看書。眼睛不時地掃着桌旁邊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八點半快九點了。七點半離開的餐廳,那女孩拿着旅行箱,大概原本是想在這邊住的吧?

  突然,有什麼倏地一下划過腦海。她一下站了起來,他今晚不會不回來了吧?!

  那他以前有沒有在外留宿過?

  不對,應該是他有沒有帶過人回來留宿過?

  還不對,是……應該是他有沒有和別人一起共宿過……都不對,應該是無論有沒有過,自己都不可能知道……

  她的心頓時難受起來,鼻子一酸,只覺得眼淚差點流出來。這她可從來都沒有想過。

  但他都那麼大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以前,都把那人在理想化。他學習好人又聰明,他睡覺不踢被子不磨牙,不刮鬍子也從不上廁所。

  她猛然坐在床上,腳使勁一踢,拖鞋飛了起來。帶着怒氣也沒能飛多高,還沒砸到房頂就掉下來,幽怨地反扣在了地上。

  狠狠倒在床上,一翻身,使勁踢了幾腳,用這種孩童撒潑的方式表達了一番自己的怒氣。門響,她喊,「進——。」

  以為是彩青。

  有人走近了,踩着地毯的動靜一聽就不對,她立馬坐起來,警覺地像一隻鼬鼠。隨即她定住!

  就見君顯站在床角左邊的立柱前,正奇怪地望着她,「你睡在我的床上幹什麼?」

  「啊?」南音的表情一瞬間近乎呆滯,怎麼是他的床?連忙手忙腳亂跳下來!光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她才發覺不對勁,「衣櫥裡面沒有衣服,還有,洗手間裡面的浴液也都是新的。還有……你明明喜歡藍色,你又不喜歡這個顏色。」

  他望着她幾秒,隨即低頭笑起來。

  南音知道自己被騙了,他身上還穿着剛剛的黑色襯衫,一看就是才回來,回來就好!她的心裡高興,但他在那裡微微含笑看着自己,那笑容,頓時又令她不知所措,連忙轉身拉開被子,「我要睡了。」

  蒙上被子等了一會,卻沒有聲響。

  她是鑽進了被子裡,君顯卻沒有走,而是拉了梳妝檯前的椅子,坐在了她的床前。南音等了一會,看還是沒動靜,慢騰騰拉下被子邊,卻對上他。

  「你回到家裡有多長時間了?」他問她。

  南音被子半蓋着臉,心跳地飛快,小聲說:「快兩年。」

  他望了她一會,淡聲說:「不是快兩年,你前年九月,在我開學後才回來的。」

  南音的心揪成一團,勉強找回理智,一想好像也是。

  他看她不說話,又問道,「我叫過你過來的。你為什麼不來?」

  南音不敢看他,那波瀾不驚之後都是自己無法承受的波瀾壯闊,她現在心跳難耐,真的不能和他說話。她的心呀——這樣下去真的會心臟病的!

☆、第13章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在路上一直興奮,南音根本一直都沒有睡覺,現在的時間正是國內的午夜,但其實她依舊毫無睡意。

  這種心情真是很矛盾:又想讓他走,讓自己趕緊緩一緩。又不捨得他走。

  她糾結地,從被子裡緊攥着被子角,除了拉被子,她不知道該向什麼地方躲,還好這個她倒是沒有壓力,倆人小時候總一起睡,他也不是沒見過自己蓋被子的樣子。

  「為什麼不過來?」他又問了一次。

  她偷摸潤了潤嗓子,想說實話:本來想來的,但後來想到師傅的博物館沒人,外加來了會尷尬……但畢竟才見面,說這種話怎麼一股子怨婦味,於是她佯裝鎮定地說,「這些話可以明天再說,我,嗯,你……你來找我是有事嗎?」

  君顯望着她,那目光沉靜而饒有興趣,卻不說話。

  南音的手心冒出汗來,她被望的臉發燙,繼而渾身發熱,簡直想掀被子!

  卻見那人突然一伸左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個iPad

mini大小的東西,因為有彩殼,所以看不到裡面具體是什麼。看到彩殼上面鍋碗瓢盆,圍裙蝴蝶結,各種童趣的童話圖案,南音拉起被子捂着嘴笑起來。

  看她笑,君顯翻開那彩殼,像翻開一本書,「知道我是來給你念故事的,所以這麼高興。」

  南音眨了眨眼睛,「念故事?」她沒有聽錯吧!

  君顯卻一翻手上的東西,亮給她看,「kindle,認的吧!我裡面下了好多書給你。」

  這是亞馬遜出的電子書閱讀器,南音認得,但她周圍用這個東西的人少,這個不能打遊戲,不能上網,只能看書,周圍都沒人用。但是阿顯送這個給她,是不是在暗示她學歷太低,她說:「……你買這個給我,是覺得我讀書太少了嗎?」

  君顯明顯地怔愣了一下,說,「當然不是。」

  南音看他回答迅速,表情帶着意外,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說道:「那你放着吧,我會自己看的。」

  君顯淺淺地看了她一眼,說,「以前都是我給你念書的,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你變了!」

  他的語氣平淡,卻無端令人覺得是一種指責,南音心中原本糾成一團,激動緊張無可自抑,聽到這句話,她忽然好像激動到盡頭,反而看開了。

  她認命般地說:「那你念吧,我要聽好笑的。」

  「這個故事不好笑。」君顯對着屏幕,用極優雅的聲線說,「因為我們要講小紅帽的故事。」

  南音拉起被子捂着嘴,悶聲笑起來,小時候,她才被接去師母家,不認字,那時阿顯就已經會看書,他給她講過的第一個故事,就是小紅帽。

  原來阿顯是想提醒她曾經小時候的快樂時光,她望着他,聽他用和童年完全不同的節奏念相同的故事,他讀書的聲線不同了,有種說不出的韻律感,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她想起來……小時候他總是沉默少語,但聰明的不得了,剛到新學校,不會的地方,她那時就會理直氣壯地想,回去讓阿顯給我教。

  他曾經……是她的底氣!她的神經鬆弛下來,舒舒服服地聽,誰知道,念到大灰狼吃了小紅帽。君顯就合上了書,「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