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時代/浮圖 - 第9章
夏聽音
卻聽君顯說:「沒有獵人,聰明的女孩子要懂得自己遠離危險,不然就只能被大灰狼吃到肚子裡。」
「啊?」南音望着他,不知該報以什麼表情好。
君顯把那閱讀器放在床頭柜上,望着檯燈的方向說,「女孩子無論什麼年紀,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相信外面人。」
南音心中一暖,此時深切的感覺到,他還是關心自己。同時又升起另一種不安,以前他不會給自己說這樣的話,現在他這麼說,是在暗示自己以後要自己照顧自己,他不能照顧自己了嗎?
有這樣的想法一點不奇怪,在她六歲的時候,她的爸爸媽媽也是這麼跟她說的,以後要照顧好自己,然後沒多久,她就被接到了君家。
她看着君顯,念及往事有些難過,阿顯,也長成了全然陌生的男子。今天心情大起大落,她想到來之前的興奮,想到自己偷偷帶給他的吃的……反而變成了丟臉的事情,不由低聲嘆道:「阿顯,我已經變了,你也變了。」
我們都變成了彼此陌生的樣子。
卻沒想君顯神色一凜,「變了嗎?怎麼我反倒沒看出來。」
他的語氣有些不着痕跡的輕蔑,好像把人瞧死了。南音被他的大變化折騰的心力交瘁,自己明明知道不該這樣,可是又管不住自己。這種難以自控令她異常懊惱自己,這種懊惱疊加,變成一種怒氣,讓她很想和君顯吵一架!
但又能怪他嗎?他的學歷,談吐,見識,讓自己變得窘迫。但也不是他的錯,她一下坐了起來,心中的話乾脆不吐不快,「怎麼沒有變?剛剛你問我,為什麼你以前叫我過來,而我沒來。那是因為我預感到會有這一天,咱們兩個早已經變成兩個世界的人。只是我沒想到,就算自己有心裡準備,可這種衝擊還是太大了。」
「什麼變化?」君顯靠向椅背,等着她說。
怎麼會沒有變化,連家裡的師兄師姐都看出來差別了,他還說沒有,南音說:「你不用安慰我。小時候咱們倆感情是好,但這幾年咱們聚少離多,你在這裡上學,現在是名校畢業生。而我呢……」
她想到君顯金光燦燦,令彩青都自慚形愧的學歷,難過道:「以前是我想的太少,其實早應該想明白,縱然是同班同學,大家的生活都會漸漸不一樣,很多東西都是分水嶺,一旦錯過了,以後都錯過了。」
南音是個急性子的人,但偏生乾的這行要戒驕戒躁。所以她平時總是壓着自己,壓不住的時候,就是這樣心直口快。
君顯說:「當初家裡送我出來上學,你知道我也不想……」他遲疑了一下,說道,「是不是因為今天機場的事情,東西沒帶來你不高興了?」
南音轉身一蒙被子,丟臉的事情為什麼總要說。
隔着被子,半響聽到那人的聲音,「那東西是帶給我的……我知道。都是我愛吃的,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南音的心裡瞬間舒服多了,感覺隔着被子搭上來一隻手,晃了晃自己,「南音……現在的時代已經不同了,曾經在工業時代,那時候,大家學一樣本事,名校出來,醫生律師都是最令人嚮往的高尚職業,高福利,專業性強,也被別人所尊敬。但現在是信息時代,信息時代是什麼意思?」
南音裝死不動。
就聽那人又說,「現在這個時代,就是說你上學,哪怕是最好的學校,取得最好的成績,可是當你找到工作之後,還是要在工作中培訓……而且現在的人換工作,頻率也越來越多。等換了新工作依舊是要再培訓,不然就會被工作所淘汰。」
南音沒有在外面上過班,但也覺得,外面的世道好像就是這樣。
「……信息時代最大的特點就是變化快,我們每個人的信息,最多經過一年半就要全部翻新一次。學無止境,現在用最合適。所以在現在這個時代,學歷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他的聲音越發低柔,「……在我看來,一個好學校的價值,就是能受到到人文方面的影響,像你曾經說過的,在哈利波特那樣的食堂吃飯,或是生活在那樣的場景里,會是一段很美妙的體驗,但也不是唯一的體驗。」
原來繞了這麼大一圈,是開導自己,南音感受到那隻手,搭在自己手臂的位置,如同會傳導,又令自己越來越熱,她不敢多想,一掀被子坐了起來,氣惱地盯着君顯說道,「誰說沒有保險的工作。你在國外呆太久,忘記了我們的國情不同,我們有體制內,一旦能擠進體制內,不但可以吃香的喝辣的,還能現代世襲。」
她「怒氣沖沖」,身上的睡衣歪七扭八自己也不知道。
君顯平淡地目光下移,沒有被她從床上胡亂爬起來的瘋婆子造型影響,看着床邊的絲絨滾邊說,「我父親他白手起家,家裡並沒有可以靠得上的真正權貴,你這樣說,難道幾年沒見,南音有了新的志向,喜歡上無本萬利的事情了。」
「什麼無本萬利?」南音問的有點傻。
君顯看着她,慢悠悠地抬手,拉了拉她的被子,「為官者無本萬利。你說的體制內,不是這意思嗎?」
南音望着他,這一刻,她發現還是和從前一樣,他如果要和她辯一樣東西,除非有意相讓,不然自己永遠不會贏。
但他的話,她自然聽了進去,想了想,這樣說來,古玩行業還真的是一個好行當,越老越吃香,經驗越多越能令人信服。她說,「這麼說來,咱們古玩這行情況特殊很多。」
君顯抬頭看向她,搖了搖頭說,「古玩行業更糟,現在家裡有真東西的誰會捨得賣,捨得賣的,又都是假東西,你想想。」
南音一思量,想到陶保的父親已經另闢蹊徑,撇除真正的純粹藏家,從另一個角度講,這行的確已經大不如前。
君顯看她坐着不動,忽然身子前傾,微勾着頭看她,「是不是還在生氣機場的事情?路上我一直逗你說話你也不理我?」
他靠的近,南音頓時覺得臉發燒,向後面避了下說,「沒有。被收了是你沒口福。」
君顯不動了,只是盯着她看。
南音心跳又失控起來,那眼神里的光,令她不敢直視,好像藏着什麼,她連忙拉起被子,「這次我真的要睡了,你別打擾我睡覺。」而後她豎起耳朵聽。
片刻,感覺那人站了起來,幫她開了床頭燈,接着……他走到門口,關了燈,在她以為他會離開的時候,他卻又拐了回來……在她耳邊,他俯身說道:「南音……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一個人能堅持做一件簡單的事情,並且堅持到底,才最考校一個人,南音你懂嗎?」
南音的心跳砰砰砰,激情澎湃地她很想暴躁,感覺到門關上,她連忙一個翻身趴在床上,從枕頭下翻出手機,「上什麼道,紋什麼?他剛那話怎麼說來着?」
半響,她頹然的,一頭砸向枕頭,沒文化真是傷不起,下次她要錄音呀!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連載的關係,不得不提醒,阿顯讀故事的行為,要結合飯館裡三哥的話來解讀。
還有這個「小紅帽」的故事,暗黑系童話里,代表小女孩,大家都懂的吧。解釋這個讓我覺得自己好蠢。不解釋又怕大家覺得阿顯好蠢……(#`O′)
☆、第14章
一夜好夢,南音睜開眼,望見頭頂的垂幔,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身在何方,她翻身看向左邊,有陽光從沒合嚴的厚絨窗簾透過來,她摸出電話看了看時間,還不到早晨八點。昨晚睡得早。
「這時差換得可真簡單。」她翻身下床,「嘩啦——」一下拉開窗簾,窗外長街安靜,因為是住宅區,街上沒有來往車輛。
她又走過去拉開門,立刻聽到彩青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收藏市場從七十年代末到現在,可以說已經完成了再一次的資源再分配。現在想在國內地攤上撿漏,誰不知道和中彩票的概率一樣,還用你說。」
一個男聲說:「我們吃這行飯,掙錢的辦法多了。你看看你那小肚雞腸。」
南音關上門笑起來,一大早,二師姐和三師兄就開始了,在家是這樣,到了這邊還這樣。
她刷着牙,想到這幾年的所見所聞,的確,那些曾經擺在貴族家裡的傳世珍寶,這些年以前所未有的超低價格,一路攀升至現在前所未有的超高天價。
這是一個已經被絕對金融化的市場,真品幾乎都已經被壟斷,藏在家裡或是送去拍賣場。
所以稍入行一段時間都知道,如果想在市場撿漏發財,現在就只剩下打眼!如果要買真品,還是得去拍賣行。雖然拍賣行里也有假貨,但是講概率,它是真假參半。
她換好衣服下了樓,正聽到三師兄方星說:「古玩地攤上不保真,拍賣行也不保真,所以到哪兒?都是考驗自己眼力,這行就是靠眼力吃飯。你管我出手的東西真假,這事就得靠自己的眼光,你不能說眼光不行就來怪別人。」
南音循聲來到廚房,看大家都圍坐在四方料理台前吃早餐,君顯沒在,方星正拿着煎鍋在煎雞蛋,她說,「大家早,說真的,早上起床就聽見你跟二姐的聲音,對我來說就是家的感覺!」
方星立刻彎腰,從洗碗機里拿出一個乾淨盤子放在桌上,「沒人做飯咱們自給自足,三哥給你煎雞蛋。麵包機在旁邊你自己烤。」
和大家問了好,南音走去打開冰箱,「就沒點肉之類的嗎?」
「咦——才一晚上胃口就恢復啦!」方星拿着平底鍋轉身看她,「又知道找肉吃了?」
南音拿出一個盒子看了看說:「放心,那些負面情緒我已經完全消化了。」
大師兄搖頭笑起來。
老四看着她,用眼神寫個「服」字。
「還真是心大。」彩青扔掉手裡的白麵包,「那昨天那女孩到底是誰,你問他了沒有?我看他昨天晚上回來就去找你,本來我想問問他,後來沒撐住先睡着了。」
「哦……那個,我沒問,他也沒說,應該是不重要的人吧!」南音說着,拿出一盒三明治片裝火腿遞給方星。
方星用鍋鏟兒點着旁邊,示意她放下。
彩青看着他倆一副沒心沒肺,說道,「唉,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女人的底氣果然都來自男人。阿顯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哄南音是毫不費勁。」
南音正她對面坐下,看大家都盯着她看,她說,「怎麼?有疑問你們可以去問他,都盯着我幹嘛?」
方星放了一個雞蛋在她的碟子裡,「全熟的,你一貫的標準,給三哥說,他昨天都跟你說什麼了?」
南音把一片麵包放進麵包機里,看大師兄和老四也望着她,她看向彩青說:「阿顯人呢?還沒起床?」
「出去了,他昨天出去沒開車,開了別人的車回來,一早給別人送車去了。」
南音點頭,等麵包從麵包機跳了出來,她才塗着果醬說,「那他現在把車給別人送去,等會要怎麼回來?」
彩青愣住想了兩秒說,「坐出租吧,——誰知道呢。」
南音看着她,咬了口麵包,嘟囔道:「有這麼當姐的嗎?」
「那要怎麼當?」彩青說,「他早就天生天養了,我的責任就是幫他看着你,這一項我完成度一百分。」
南音說:「我還以為是,我在幫他看着你呢……」
彩青心裡好笑,這才一晚上,果然沒事了,自信底氣全都回來了,她故意說:「昨天我真的跟着七上八下了一陣子,來之前,我以為到了機場他倆得抱住,結果沒抱!我心裡就一咯噔,想這壞了。」
南音當沒聽到,這就是順口胡說,從兩三年前開始,她也不和君顯隨意摟摟抱抱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又不是頑童時代。
方星關了火,也擠坐過來,對南音說,「也難怪你,真是沒想到,上兩次我來都沒見阿顯,說起來有小兩年沒見他了,昨天機場一見,也覺得很有距離感,回來又一見那女孩,當時心裡就想,糟糕,這男人的劣根性。可憐我們南音寒窯苦等。」
南音看了他一眼,「三哥,你也不用套我的話。他昨晚說了什麼,我不會告訴你的。再說,這又是另一個傷感的故事。」
方星看着她,說着傷感,哪裡有半分傷感的樣子。他們師兄妹感情一向極好,追問道:「給哥說說,我一開導你,你就不傷感了。」
南音啃着麵包搖頭,君顯最後說的那句話南音百分之九十九敢肯定,一定是一句好聽話,可惜沒聽懂,這樣的事情她怎麼會告訴別人?
方星拿起桌上的熱茶倒給她,「奶茶,合適吧?」一副討好的樣子準備繼續套話。
外面忽然有車聲,南音連忙扔下麵包跑到窗前,看一輛黑色出租車停下,後門正打開,君顯從上面下來,手裡還不協調地提着一個袋子。
他關上車門向屋裡走來,走到門廊那裡,順手把旁邊的椅子扶正,才繼續上台階……南音看着他,心又飛快地跳起來,這種心情純粹是激動,她覺得自己見到阿顯,就像動畫片裡設計小孩子喜歡一個東西的激動心情,跺腳捂着心口喊:「我喜歡死了!喜歡死了!喜歡死了!」
門開了,君顯進來,看她站在右邊窗前,又看大家都從廚房關注着這裡,他說:「你們起來的都挺早。——過來吃早餐。」後一句是對南音說的。
南音跟過去。
他走到廚房,方星看到他手裡的紙袋,立刻接過去,「買的什麼?」一看他就笑了,指着南音說,「她剛還在冰箱裡找呢,說怎麼沒肉。」說完就往外掏東西,「熏肉,火腿,香腸……南音你的早餐原來在這裡。」
君顯洗了手,拿了一個藍白格的茶巾擦手。南音看着他,忽然想到,他們沒來之前,阿顯一定是挺忙的,要招呼人幫他們收拾房間,所以冰箱裡的東西還沒有來得及去買。
方星已經拿出平底鍋,把熏肉排了上去。
彩青一指旁邊的凳子,對君顯說:「你來坐這裡。」那裡本來是方星的,南音挪了挪,又給方星空出來一個位置,君顯坐在了她和彩青之間,「餓嗎?」
南音搖頭,「還好。」
彩青說:「昨晚我給家裡打電話,爸爸說這次還有幾個大藏家都要過來,是應該提前過去,你說那地方在外倫敦,咱們早點去,碰到熟人可以聊一聊,交換一下意見。」
君顯點頭,「那就明天走。」
大師兄站起來說:「你們先吃,我去給師傅再打個電話。」老四跟着起來,「我也去給家裡打電話。」他們雖然跟了君海川做徒弟,但老四和大師兄的家裡,本身也是藏家。
彩青也站起來,「我換衣服去,等會到古玩店先轉轉,廚師做好了叫我。」
方星頓時氣結,但也沒說不給彩青吃。
南音倒了杯茶給君顯,他接了,靠近南音問,「昨晚睡的好嗎?」
南音點頭,「我一覺睡到天亮。」
君顯瞅了她一會,說道:「你知道我睡在你隔壁嗎?」
南音:「啊?」她怔愣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知道吧,可那有什麼關係,「……然後呢?」
君顯喝了口茶,皺起眉頭,「這誰泡的?太難喝了。」拿過南音手裡的杯子,「別喝了,我給你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