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12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當然,」奧利弗太太說,「我不清楚你的想法,但我認準了兇手。醫生——他姓什麼來着?羅伯茨。就是他!羅伯茨。威爾士人的姓!我從不信任威爾士人!本來我有個威爾士的護士,有一天她陪我去哈羅蓋特,結果自己跑回家,完全忘了我。真是非常不可靠。不過我們先別管她。兇手是羅伯茨——這才是關鍵,我們得齊心協力,揪出他的罪證。」
露達·達維斯突然笑出聲來,隨即滿臉通紅。
「不好意思。可是你——你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估計讓你失望了。」奧利弗太太平靜地答道,「沒關係,我習慣了。我們得證明羅伯茨是兇手!」
「怎麼證明?」安妮問。
「噢,安妮,別泄氣,」露達·達維斯喊道,「奧利弗太太非常了不起,她當然了解這些事,肯定會有斯文·耶爾森那樣的表現。」
聽人提起她筆下的芬蘭名偵探,奧利弗太太微微臉紅。「我們必須這麼做,孩子,我來告訴你為什麼。你總不希望大家以為你是兇手吧?」
「憑什麼以為是我?」安妮臉色驟變。
「人性本來如此!」奧利弗太太說,「三個無辜的人所背負的嫌疑,和真正的兇手一樣多。」
安妮·梅瑞迪斯小姐緩緩答道: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來找我,奧利弗太太?」
「因為我覺得另外兩人不重要!洛里默太太是那種成天泡在橋牌俱樂部打牌的女人,肯定全副武裝,自己完全能照顧自己。何況她也老了,就算有人覺得她是兇手,那也無所謂。年輕女孩就不同了,生活才剛開始呢。」
「那德斯帕少校呢?」安妮又問。
「呸!」奧利弗太太說,「他是個男人!我從來不擔心男人。男人可以靠自己活得稱心如意。再說,德斯帕少校喜歡冒險生活。與其縮在家裡,他更願意去伊洛瓦底江
[1]
——還是林波波河
[2]
來着?你懂我的意思吧——反正就是那條非洲的河,男人特別喜歡去探險的地方。不,我才不為那兩人傷腦筋。」
「你真好心。」安妮慢吞吞地說。
「這件事太過分了,」露達說,「安妮快崩潰了,奧利弗太太。她特別敏感。我想你說得對,與其干坐着胡思亂想,不如行動起來。」
「那當然,」奧利弗太太說,「不瞞你們說,以前我也沒遇上真正的謀殺案。再說句實話,我不相信真正的謀殺調查能對我的胃口,我更習慣抄近道——明白我的意思吧。但我不願讓那三個大男人霸占查案的樂趣。我常說如果蘇格蘭場的領導是女人——」
「哦?」露達上身前傾,張大了嘴,
「如果由你領銜蘇格蘭場,會怎麼做?」
「我會立即逮捕羅伯茨醫生——」
「啊?」
「但蘇格蘭場畢竟不歸我管,」奧利弗太太及時從危險的立場上撤回來,「我只是一介平民——」
「哦,你太謙虛了。」露達笨拙地恭維。
「那好,」奧利弗太太又說,
「我們三個平民百姓——都是女人。我們集思廣益,看看有什麼好辦法。」
安妮·梅瑞迪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說:
「你為什麼認為兇手是羅伯茨醫生?」
「他就是那種人嘛。」奧利弗太太立即答道。
「但你難道不認為——」安妮遲疑着,「醫生——我是說,醫生用毒藥之類的東西不是方便得多嗎?」
「根本不是。毒藥,或者任何一種藥物,都會直接將嫌疑引到醫生身上。他們總是將裝滿危險藥品的箱子留在汽車裡,結果被別人偷走了。不,正因為他是醫生,所以他會特意避開下藥的手法。」
「這樣啊。」安妮半信半疑,隨即又說,
「可他為什麼要殺夏塔納先生?你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我的想法多得很。其實這就是困難所在,我最大的麻煩就是這一點。我永遠不可能一次性敲定一套情節,總要至少拿出五套方案,然後面臨艱難的取捨。我可以想出六種完美的謀殺動機,問題是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正確答案。首先,也許夏塔納先生放高利貸——他看上去就狡猾得很。羅伯茨被他套牢了,拿不出錢還債,就動了殺機。也可能夏塔納坑害過他的女兒或者妹妹。也許羅伯茨重婚,被夏塔納發現了。也許羅伯茨娶了夏塔納的表親,想通過這層關係繼承夏塔納的財產。唔——我列舉了幾個動機?」
「四個。」露達答道。
「噢——接下來這個動機非常精彩:
沒準兒夏塔納掌握了羅伯茨過去的某個秘密。親愛的,你可能沒注意,晚餐時有一次奇怪的冷場,然後夏塔納說了些古怪的話。」
安妮俯身彈開一條小蟲。「我想不起來了。」
「他說了什麼?」露達問道。
「關於——什麼來着——意外和毒藥什麼的。你忘了?」
安妮的左手按住椅子上的編花藤條。
「印象中是有這種話。」她鎮定地說。
露達突然說:
「寶貝,你該披件大衣才對。記住,現在不是夏天。去拿一件吧。」
安妮搖搖頭。「我挺暖和的。」
但她說話的時候卻微微哆嗦。
「明白我的思路了吧,」奧利弗太太繼續說,「我敢說醫生的某個病人意外服了毒藥,但實際上肯定是醫生的陰謀。我敢說他用這辦法謀害了很多人。」
安妮的臉頰突然恢復了血色。她說:
「醫生經常想大把大把毒死自己的病人嗎?這難道不會影響他們的業務?」
「當然是有原因的。」奧利弗太太含糊其辭。
「我覺得有點荒唐,」安妮朗聲答道,「太戲劇化了。」
「噢,安妮!」露達驚呼一聲,語帶歉意。她望着奧利弗太太,那眼神就像一頭聰明的小獵犬,似乎在說:
「請體諒一下,體諒一下。」
「非常厲害的想法,奧利弗太太,」露達熱心地回應,「醫生總能弄到一些難以追查的東西,不是嗎?」
「噢!」安妮忽然驚叫了一聲。
另兩人都轉身看她。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說,「夏塔納先生說醫生有機會在實驗室里動手腳。他這話肯定別有深意。」
「說這話的不是夏塔納先生,」奧利弗太太搖了搖頭,「是德斯帕少校。」
花園的小徑上傳來腳步聲,她回頭望去。
「哎呀,」她喊道,「說來就來了!」
德斯帕少校正繞過屋角朝這邊走來。
[1]
緬甸河流,注入孟加拉灣。
[2]
南非河流,注入印度洋。
第十三章 第二位訪客
一見到奧利弗太太,德斯帕少校腳步稍稍遲疑了起來。他那曬得黝黑的臉頓時漲成了磚紅色,尷尬得全身都有些哆嗦。他走向安妮。「對不起,梅瑞迪斯小姐。我按了很多次門鈴。其實沒什麼事,只是正好路過,順便來看看你。」
「不好意思,沒聽見鈴聲。」安妮說,「我們這裡沒有女僕——只有一個女人早上來做鐘點工。」
她將客人介紹給露達。露達高興地說:
「來喝茶吧。外頭有點冷,我們進屋去。」
大家來到屋子裡,露達去了廚房。奧利弗太太說:
「真巧啊——大家聚在這兒了。」
德斯帕緩緩答道:
「是啊。」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揣摩着她的意圖。
「我正跟梅瑞迪斯小姐說,」奧利弗太太顯然自得其樂,「我們該制訂一個行動計劃——我是說針對謀殺。兇手肯定是醫生。你看呢?」
「不好說。線索太少。」
奧利弗太太擺出一副「男人就是這樣」的表情。
在場三人之間的氣氛很彆扭。奧利弗太太立刻察覺到了。露達端茶來時,她起身說要趕回城裡。不,她們太客氣了,但她就不留下喝茶了。
「我給你們留張名片,」她說,「上面有我的地址。你們進城時來找我,我們好好討論討論,不信找不出一查到底的好辦法。」
「我送你到大門口。」露達說。
她們正沿着小徑朝大門走,安妮·梅瑞迪斯跑出來趕上她們。「我考慮過了。」她蒼白的神色中透着堅定。
「怎麼了,親愛的?」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奧利弗太太,但我不想採取任何行動。我的意思是——那一切太可怕了,我只想趕緊忘掉。」
「孩子,問題是你能忘得掉嗎?」
「噢,我知道警察不會罷休,他們很可能還會來問我一堆問題——我有心理準備。但就我個人而言,我不願再考慮那件事——也不想聽別人提起那件事。我很懦弱,但這就是我的想法。」
「安妮!」露達·達維斯喊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未必是最明智的對策,」奧利弗太太說,「那些警察說不定永遠查不出真相。」
安妮·梅瑞迪斯聳聳肩。「那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露達驚呼,「當然有關係,而且事關重大,不是嗎,奧利弗太太?」
「那當然。」奧利弗太太不動聲色地回答。
「我不這麼看,」安妮斷然說,「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會懷疑是我乾的,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多管閒事。追查真相是警察的工作。」
「你太消極了,安妮。」
「反正這是我的想法。」安妮伸出手,「非常感謝你,奧利弗太太。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既然你心意已定,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奧利弗太太欣然答道,「反正我不會任自己腳下長草。再見,親愛的。如果你改變主意,就來倫敦找我。」
她鑽進車裡,發動引擎,高興地朝兩位姑娘揮手。
汽車正緩緩發動,露達突然衝到車窗旁。
「你說——去倫敦找你,」她上氣不接下氣,「是只有安妮,還是我也可以去?」
奧利弗太太踩了剎車。
「當然是指你們倆。」
「噢,太感謝了。別停車。我——也許改天我會去。有點事——不,別停車,我可以跳開。」
她往路旁一跳,邊揮手邊跑回大門口,安妮還站在那兒。
「究竟怎麼——」安妮說。
「她不是很可愛嗎?」露達欣喜地說,「我喜歡她。她穿的襪子不成對,你發現了沒?她寫了那麼多書,一定聰明得可怕。萬一警察和其他人都失敗了,而她卻查出真相,那多有趣啊。」
「她為什麼來我們這兒?」安妮問道。
露達瞪大雙眼:
「親愛的,她都說了——」
安妮不耐煩地擺擺手。
「該進去了。我差點忘了,居然把他一個人撇在屋裡。」
「德斯帕少校?安妮,他太帥了,不是嗎?」
「應該是吧。」
她們一起沿小路往回走。
德斯帕少校捧着茶杯站在壁爐旁邊。沒等安妮道完歉,他就打斷了她。「梅瑞迪斯小姐,我要解釋一下冒昧來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