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13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我剛才說正好路過,其實不完全對。我是特意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安妮慢吞吞地問。
「找巴特爾警司打聽的。」
他發覺安妮一聽這名字就瑟縮了一下。他飛快地往下說:
「巴特爾正在來這裡的路上。我恰好在帕丁頓看見他。我開車趕來,肯定比火車快。」
「這是為什麼?」
德斯帕遲疑了片刻。「恕我冒昧,我覺得你似乎……舉目無親。」
「她有我啊。」露達說。
德斯帕匆忙瞥了她一眼,對這位倚在壁爐旁專心聽他們講話、眉目間略帶英氣的女孩頗有好感。她們倆真是討人喜歡。
「我相信你是她最忠誠的朋友,達維斯小姐,」他彬彬有禮地說,「但我以為,在特定場合,由見多識廣的人提些建議,也未嘗不可。坦白說,現在的情況是:
梅瑞迪斯小姐涉嫌謀殺,我和當時在房間裡的另外兩人也一樣。情況有點不妙——而且困難和危險並存。梅瑞迪斯小姐,你還年輕,涉世未深,也許還沒意識到。我建議你請一位好律師。說不定你已經請了?」
安妮·梅瑞迪斯搖搖頭。「從來沒想過。」
「果然。你有合適的人選嗎——倫敦的律師?」
安妮又搖搖頭。「我以前從不需要律師。」
「我知道有一位布瑞先生,」露達說,「不過他差不多已經一百零二歲,老糊塗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梅瑞迪斯小姐,請允許我推薦我的律師米爾尼先生。那家律師事務所的名字是雅各布斯,皮爾和雅各布斯。他們值得信賴,業務水平非常出色。」
安妮臉色更蒼白了。她坐了下來。
「真有必要嗎?」她低聲問。
「請務必重視。法律上有太多陷阱。」
「會不會很貴啊?」
「這倒無所謂。」露達說,「這樣安排最好,德斯帕先生。你的建議很對,安妮應當尋求保護。」
「他們的收費應該會很合理。」德斯帕認真地說,「梅瑞迪斯小姐,我真的認為這是明智之舉。」
「好吧,」安妮緩緩答道,「既然你們都這麼建議,我就照辦吧。」
「很好。」
露達感激地說:
「你實在太好了,德斯帕少校,真的太好了。」
安妮也說:
「謝謝你。」
她又猶疑了片刻,
問:
「你說巴特爾警司正在來這裡的路上?」
「對,你別緊張。這是難免的。」
「噢,我明白。其實我一直在等他來。」
露達衝動地說:
「可憐的寶貝——這件事差點害死她。太不公平了,真噁心。」
德斯帕說:
「我也有同感——居然讓年輕女孩卷進這種事,太殘忍了。如果有人想用刀捅死夏塔納,也該另選時間和地點。」
露達直接問道:
「你認為是誰幹的——羅伯茨醫生還是洛里默太太?」
德斯帕微露笑容,鬍鬚輕顫。
「說不定兇手就是我。」
「噢,不,」露達喊道,「安妮和我都相信你不是兇手。」
他親切地打量着她們。
兩個好孩子,特別容易信任別人,讓人感動。姓梅瑞迪斯的女孩怯生生的。沒事,米爾尼律師會幫她。另一個則是一名戰士,不知道如果她處在她好友這種境地,會不會也輕易崩潰。迷人的姑娘們——他想多了解她們一些。
千思萬緒掠過他的腦海。他大聲說:
「任何事都不能想當然,達維斯小姐。我不像大多數人那樣重視生命的價值,例如為死於交通事故的人大驚小怪之類的。人無時無刻不處於危險之中——交通事故、細菌侵襲,各種各樣的危險,哪種死法都差不多。依我看,從你開始處處小心、處處追求『安全第一』的時候,就等於已經死了。」
「完全同意!」露達喊道,「人生就該冒險——如果有機會的話。但總體而言,生活實在太平淡了。」
「也有精彩時刻。」
「對你而言沒錯。你去偏遠的地方,被老虎抓傷,開槍獵捕野獸,沙蚤鑽進你的腳趾縫,飽受蚊蟲叮咬,一切都很不舒服,卻又那麼刺激。」
「唔,梅瑞迪斯小姐也有刺激的體驗嘛。謀殺發生時剛好在場的機會,其實也不多——」
「噢,別說了。」安妮嚷道。
德斯帕立刻道歉:
「對不起。」
但露達卻嘆道:
「謀殺固然可怕,但也很激動人心!我想安妮沒體會到這一面。奧利弗太太那天晚上也在場,估計她興奮極了。」
「什麼太太——噢,你們那位胖胖的朋友,她寫的書裡頭那位芬蘭偵探的發音總是不標準。莫非她想參加真實的案件調查?」
「沒錯。」
「唔,那就祝她好運。如果她能勝過巴特爾一籌,就有意思了。」
「巴特爾警司是什麼樣子?」露達好奇地問。
德斯帕少校正色答道:
「他非常敏銳,能力很強。」
「哦!」露達說,「安妮說他看上去傻傻的。」
「我想那是巴特爾慣用的障眼法。但我們決不能犯錯,巴特爾可不傻。」
他站起身:
「唔,我得走了。還有句話要說。」
安妮也站起來。
「什麼?」她邊伸出手邊問。
德斯帕稍一躊躇,牽起她的手,握在手心裡,直視那雙美麗的灰色大眼睛,字斟句酌地說:
「別生我的氣,我只是想說,你和夏塔納可能有些交情,但你不願意說出來。如果是這樣——請別生氣,」他覺得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除非律師在場,否則你有權利拒絕回答巴特爾的任何問題。」
安妮抽回手,瞪大了眼睛,灰色的眼眸被怒火燒得更深了。
「沒有——根本就沒有——我和那殘忍的人一點都不熟。」
「對不起,」德斯帕少校說,「我只是覺得應該提醒一下。」
「是真的,」露達說,「安妮和夏塔納先生沒什麼來往。她不喜歡他,但他辦的宴會確實不錯。」
德斯帕少校笑了:
「夏塔納先生似乎只有這麼點兒存在價值。」
安妮冷冷地說:
「巴特爾警司想問什麼都可以。我沒有事情要隱瞞——沒有。」
德斯帕溫柔地道歉:
「請原諒我。」
她望着他,怒氣漸消,又甜甜一笑:
「沒關係,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又伸出手。德斯帕握了握她的手。「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應該同舟共濟。」
安妮送他到大門口。她回來時,露達正望着窗外吹口哨,聽到好友進屋才回過頭。
「他好帥啊,安妮。」
「他很親切,不是嗎?」
「何止親切,我簡直迷上他了。那次該死的晚宴,為什麼是你去了,而不是我呢?我一定會很享受那種刺激——身邊的天羅地網——絞架的陰影——」
「不,不會的。你在說胡話,露達。」安妮的聲音很尖銳,然後又軟下來,「難為他大老遠跑這一趟,就為一個陌生人——只見過一次的女孩。」
「噢,他愛上你了,很明顯。男人不會無謂地施捨善意。如果你兩眼斜視、滿臉疙瘩,他才不會千里迢迢跑來呢。」
「你認為他不會?」
「肯定不會,小呆瓜。奧利弗太太比他無私多了。」
「我不喜歡她,」安妮斷然答道,「我感覺怪怪的,她來這裡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
「同性之間互相猜忌很正常。我敢說德斯帕少校跑來才是有私心呢。」
「絕對沒有。」安妮連忙反駁。
露達·達維斯大笑起來,安妮不禁羞紅了臉。
第十四章 第三位訪客
巴特爾警司六點左右抵達沃林福德。他想先在附近探聽些無傷大雅的小道消息,再去見安妮·梅瑞迪斯小姐。
收集這類信息並不難。警司對他的身份未置一詞,卻成功地讓人們對他的身份和職業有了各種猜測。
至少有兩個人信心十足地說他是來自倫敦的建築師,為了那座別墅新建輔樓的工程趕來實地勘察;
另一個人又說他是「一個周末度假者,想租帶家具的別墅」,還有兩個人則一口咬定他是一家硬地網球公司的代表。警司則收穫了大量情報。
溫頓別墅?對,沒錯——在馬伯里路,不可能找不到。對,住着兩位年輕小姐:
達維斯小姐和梅瑞迪斯小姐,人又好,又漂亮,安安靜靜的。
住了好幾年?噢,不,沒那麼久,才兩年多。她們是九月搬來的,向皮克斯吉爾先生買的房子。他太太去世後那座別墅基本就閒置了。
巴特爾警司的消息來源從沒聽說過她們來自諾森伯蘭郡,還以為她們是倫敦人。她們在附近人緣不錯,儘管一些思想保守的人認為兩個年輕女孩不該自己搬出來住。但她們很文靜,從不在周末亂開什麼雞尾酒會。露達小姐性格爽朗,梅瑞迪斯小姐則比較內向。嗯,付錢的是達維斯小姐,她比較有錢。
一番打聽之後,警司終於找到定時去溫頓別墅為小姐們打理家務的艾斯維爾太太。艾斯維爾太太的嘴一直閒不住。
「噢,不,先生,我看她們不會賣房子。沒這麼快。她們剛搬進去兩年。我從一開始就替她們幹活。是的,先生。我的工作時間是八點到十二點。兩位小姐親切又活潑,經常開開玩笑什麼的,一點都不傲慢。
「當然啦,先生,我可不敢說她一定是你認識的達維斯小姐——沒準是她的親戚呢。我猜她家在德文郡。她經常收到家人寄來的奶油,說是一看見就想家,所以肯定沒錯。
「你說得對,先生,現在很多年輕小姐得自己找工作賺錢,真可悲。這兩位小姐不算富裕,但過得挺舒服。當然啦,達維斯小姐有錢。安妮小姐其實算是她的陪伴人。別墅的主人是達維斯小姐。
「我不太確定安妮小姐是哪裡人。我聽她提起過懷特島,還知道她不喜歡英格蘭北部,而且她和露達小姐曾一起在德文郡待過,因為我聽她們拿那裡的丘陵開玩笑,也談到過美麗的海灣和沙灘。」
她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巴特爾警司不時在心裡記下一些重點,然後又在小本子裡寫了一兩個含義不明的詞。
晚上八點半,他走上溫頓別墅門前的小徑。一位膚色較深、穿橘紅色花布外套的高個女孩來開門。
「梅瑞迪斯小姐住這兒嗎?」巴特爾警司問道。他的外形顯得十分木訥,有幾分軍人風采。
「是的。」
「我想跟她談談,我是巴特爾警司。」
對方立即嚴厲地瞪他一眼。
「請進。」露達·達維斯退後一步說。
安妮·梅瑞迪斯坐在壁爐旁一張舒適的椅子裡啜着咖啡,身披繡花縐紗睡袍。
露達請客人進屋,說:
「巴特爾警司來了。」
安妮起身和警司握手。
「現在來打擾有點晚了,」巴特爾說,「但我想見見你,而且今天天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