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14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噢,謝謝了,梅瑞迪斯小姐。」
「我們泡的咖啡很棒。」安妮說。
她指了指一張椅子,巴特爾警司坐下來。露達拿來杯子,安妮為他倒咖啡。噼啪作響的爐火,花瓶里的鮮花,給警司留下了不錯的第一印象。這裡充滿溫馨的家庭氣氛。安妮似乎相當沉着愜意,倒是另一個女孩一直饒有興致地注視着他。
「我們等你好久了。」安妮說。
她似乎語帶責難之意,像是在說:
「你為什麼忽略我?」
「對不起,梅瑞迪斯小姐,有很多例行公事要辦。」
「結果滿意嗎?」
「不太理想,但不做不行。我把羅伯茨醫師查了個底朝天,洛里默太太也是。現在輪到調查你了,梅瑞迪斯小姐。」
安妮笑道:
「我準備好了。」
「德斯帕少校呢?」露達問。
「噢,保證不會漏掉他。」巴特爾說。
他放下咖啡杯,望着安妮。
她在椅子上稍稍坐直了一點。「我做好準備了,警司。你想了解什麼?」
「唔,先大致介紹你的基本情況,梅瑞迪斯小姐。」
「我人品端正。」安妮笑着說。
「而且她一向循規蹈矩,」露達說,「這一點我可以擔保。」
「啊,那就好。」巴特爾警司欣然答道,「那麼你和梅瑞迪斯小姐認識很久了?」
「我們是同學,」露達說,「感覺像過了很久很久,對不對,安妮?」
「估計久得幾乎想不起來了。」巴特爾笑道,「是這樣,梅瑞迪斯小姐,我們恐怕得像申請護照一樣,一項一項來。」
「我出生在——」安妮開口。
「父母貧窮,卻是老實人。」
巴特爾警司舉手阻止露達,略顯不悅:
「好了,好了,小姐。」
「親愛的露達,」安妮正色說,「這是正經事。」
「對不起。」露達說。
「梅瑞迪斯小姐,你出生在——什麼地方?」
「印度的魁塔。」
「啊,是的,你出身於軍人家庭?」
「嗯,我父親是約翰·梅瑞迪斯少校。我十一歲那年母親去世。十五歲那年,父親退休,搬到切爾滕納姆定居。我十八歲時他去世了,沒留下什麼遺產。」
巴特爾同情地點點頭。
「對你是很嚴重的打擊啊。」
「非常嚴重。本來我們就不富裕,可發現居然一分錢都沒剩下——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梅瑞迪斯小姐,你的生活來源是?」
「我不得不去找工作。我沒讀過多少書,頭腦也不靈。我不會打字、速記之類的。一位切爾滕納姆的朋友介紹我去她的朋友家做事——假期照看兩個小男孩,平時幫忙做點家務。」
「請問他們姓什麼?」
「埃爾頓太太,住在文特諾的『落葉松』莊園。我在那兒待了兩年,後來埃爾頓一家出國了,我又轉到一位迪爾林太太家。」
「她是我姑媽。」露達插話。
「對,露達幫我找了那份工作。我很高興。露達常常來,有時還住下來,我們很開心。」
「你在那邊是什麼身份,陪伴人?」
「嗯,差不多。」
「其實更像個園丁。」露達說。她接着補充道:
「我姑媽艾米麗着迷於園藝,安妮大部分時間都在除草或種球莖。」
「後來你離開了迪爾林太太?」
「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只好請了個正規的護士。」
「她患了癌症,」露達說,「可憐的人,必須用嗎啡那一類的藥。」
「她對我很好,臨走時我別提多傷心了。」安妮說。
「當時我正在物色一套別墅,」露達說,「想找人一起住。父親再婚了——我和繼母合不來。我讓安妮來陪我,於是她就住下了。」
「你的履歷看起來很完美,」巴特爾說,「我再確認一下時間。你說在埃爾頓太太家住了兩年。現在她的地址是?」
「她去了巴勒斯坦。她丈夫在那邊擔任公職——我不太清楚具體是什麼職務。」
「啊,好的,我可以去查。然後你就到了迪爾林太太家?」
「我在她家住了三年,」安妮立即答道,「德文郡,小漢伯里,『沼澤溪谷』莊園。」
「知道了,」巴特爾說,「那麼你今年是二十五歲,梅瑞迪斯小姐。還有件事——請說出兩個認識你和你父親、目前又在切爾滕納姆的人的姓名和住址。」
安妮照辦了。
「現在談談你的瑞士之旅——你在那裡認識了夏塔納先生。你是一個人去的嗎?還是與達維斯小姐同行?」
「我們結伴去的,還有另外幾個朋友,一共八個人。」
「說說你認識夏塔納先生的經過。」
安妮皺起眉頭。「確實沒什麼可說的,他也在瑞士嘛。就跟酒店住客之間結識的經過差不多。他在化裝舞會上得了一等獎,扮演的是《浮士德》里的惡魔梅菲斯特。」
巴特爾警司嘆了口氣。「是啊,他就愛那種打扮。」
「惟妙惟肖,」露達說,「簡直不用化裝。」
警司輪流打量兩個女孩。「你們哪一位跟他比較熟?」
安妮遲疑不決,答話的是露達。
「起初都差不多,跟他都不熟。我們一群人是去滑雪的,白天出去玩,晚上一起跳舞。不過夏塔納似乎對安妮很有好感,特地來向她致意。我們都拿她開玩笑。」
「我看他是故意惹我生氣。」安妮說,「因為我不喜歡他,他就故意讓我尷尬,以此取樂。」
露達邊說邊笑:
「我們都勸安妮,他是個理想的結婚對象,結果把她氣瘋了。」
「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們這幾位朋友的姓名?」巴特爾說。
「你也太多疑了吧,」露達說,「難道我們還騙你?」
巴特爾警司眨眨眼。「總之,我都要確認一下。」
「你的疑心太重了。」露達說。
她在一張紙上草草寫下幾個人名交給他。巴特爾站起身。
「嗯,非常感謝,梅瑞迪斯小姐。達維斯小姐說得對,你的履歷毫無瑕疵,我想你沒必要太擔心。夏塔納先生對你的態度很奇怪。恕我多嘴,他應該沒向你求婚吧?或者——用其他方式獻殷勤?」
「他可沒勾引她,」露達趕緊幫腔,「你是這個意思吧。」
安妮臉紅了。「沒那回事。他始終很有禮貌,而且——拿腔拿調的。那種刻意的禮節客套讓我很不舒服。」
「他說過或是暗示過什麼嗎?」
「是的——至少——不,他從沒暗示什麼。」
「抱歉。那種浪蕩子常幹這種事。好了,晚安,梅瑞迪斯小姐,謝謝你。咖啡棒極了。晚安,達維斯小姐。」
巴特爾走後,安妮關上前門,回到客廳。「結束了,也不算很嚴重嘛,」露達說,「他這麼和藹,就像一位慈父,顯然一點都不懷疑你。比我預料中的輕鬆多了。」
安妮坐下來嘆口氣。「真的很輕鬆,我居然還操了半天心,真傻。我以為他會恐嚇我——就像話劇里的皇家律師那樣。」
「看起來他很講理,」露達說,「他知道你不是那種會殺人的女人。」
她又猶豫片刻,才說:
「對了,安妮,你沒提到你在克羅夫特維斯待過,是不是忘了?」
安妮緩緩答道:
「我以為那不要緊。我只在那裡住了幾個月。而且那裡也沒什麼熟人可以讓他去核實的。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寫信告訴他,但應該無所謂吧,別管了。」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
露達起身去開收音機。
一個沙啞的嗓音飄出來:
「剛剛為大家播放的是努比亞的黑人廣播劇《寶貝,為什麼對我撒謊?》。」
第十五章 德斯帕少校
德斯帕少校走出奧爾巴尼街,急轉入攝政街,跳上一輛公交車。
此時的城市很安靜,公交車的上層乘客寥寥。德斯帕往前走了幾步,挑了個前排的座位坐下。
他跳上來的時候車還沒停穩。隨後這輛車才停好,又接了幾位乘客後,沿攝政街繼續前進。
又有一位乘客上到二層,走到前排的座位另一邊坐下。
德斯帕沒注意新上來的人。幾分鐘後,對方低聲搭訕:
「從車頂看倫敦感覺不錯,不是嗎?」
德斯帕回頭,一時不明所以,隨即表情才豁然開朗。
「抱歉,波洛先生,沒認出你。嗯,你說得對,登高望遠嘛。以前沒裝這種籠子似的玻璃窗的時候,景色更好。」
波洛嘆道:
「但下雨天擠滿乘客的時候就難受了。這個國家的雨天特別多。」
「下雨?下雨又沒什麼危害。」
「你錯了,」波洛說,「下雨會造成胸悶。」
德斯帕笑了:
「波洛先生,我看你總是裹得緊緊的。」
波洛的確全副武裝,以應對秋天多變的天氣。他穿着大衣,還裹了一條圍巾。
「居然這麼巧碰到你,感覺怪怪的。」
德斯帕沒注意到隱藏在那圍巾後的笑容。這次偶遇一點都不奇怪。波洛估算了德斯帕出門的大致時間,特意等着他。他很謹慎,沒有冒險跳上車,而是一路跟隨到下一站才上車。
「是啊,那天晚上在夏塔納先生家分手後,就沒再見過面。」
「你不是參加了這次調查嗎?」德斯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