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19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她說了具體時間和地點嗎?」

「四五年前,在德文郡。」

警司小聲嘀咕幾句,在便箋簿上草草記了幾句。他的鎮定和冷靜動搖了。奧利弗太太享受着勝利感,這對她而言,真是無比愜意的一刻。

巴特爾穩住情緒。

「容我向你脫帽致敬,奧利弗太太,這次你完勝我們了。非常有價值的情報,可見人很容易出現疏漏。」

他微微皺眉。

「無論那是什麼地方,她一定沒住多久,最多兩個月。大概是在她離開維特島到入住迪爾林太太家之間。對,肯定沒錯。埃爾頓太太的姐姐只記得她去了德文郡的某個地方——她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家,以及詳細地址。」

「請問,」波洛說,

「這位埃爾頓太太是不是比較不修邊幅?」

巴特爾好奇地瞄了他一眼。「你這話很奇怪,波洛先生。搞不懂你是怎麼知道的。她姐姐的原話說得很清楚,我記得是:

『我妹妹這人,不修邊幅,而且非常粗心。』但你怎麼會知道呢?」

「因為她要找人幫忙做家務唄。」奧利弗太太說。

波洛搖搖頭。「不,不,不對。沒什麼,我好奇而已。請繼續,巴特爾警司。」

「所以我才以為她是從維特島直接去了迪爾林太太家。」巴特爾說,「這女孩真狡猾,竟然騙了我。她從頭到尾都在撒謊。」

「撒謊並不代表她有罪。」波洛說。

「我明白,波洛先生,有人天生愛撒謊。事實上,我認為她就是這種人,總說一些最好聽的話。但無論如何,隱瞞這種事,仍然要冒相當大的風險。」

「她不知道你會對過去的罪行感興趣。」奧利弗太太說。

「那就更沒有理由隱瞞這種小事了。既然大家都認為是意外死亡,按說她也沒什麼好害怕的——除非她有罪。」

「除非她是德文郡命案的兇手。」波洛說。

巴特爾轉向他。

「噢,我懂,即便那次意外死亡另有隱情,也不能證明她就是殺夏塔納的兇手。不過謀殺始終是謀殺,兇手終歸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但依照夏塔納的說法,不可能留下什麼證據。」波洛說。

「那是針對羅伯茨而言。梅瑞迪斯小姐這方面,還得再看看。我明天去一趟德文郡。」

「你有具體目標了?」奧利弗太太問,「我不想再找露達打聽細節。」

「嗯,你這樣很聰明。我估計難度不大,死了人,肯定有驗屍審訊,我可以去查法醫的筆錄。這是警方的例行工作,明天早上他們就會抄下來給我。」

「德斯帕少校呢?你有沒有查到他的任何資料?」

「我一直在等瑞斯上校的消息。當然,我也派人跟蹤了德斯帕。有件事挺有意思:

他去沃林福德看過梅瑞迪斯小姐。還記得嗎,他說是那天晚上才認識她的。」

「不過她長得很漂亮。」波洛咕噥着。

巴特爾大笑。「是啊,我想原因就這麼簡單。對了,德斯帕不想承擔風險,已經諮詢過律師了。他早已料到會有麻煩。」

「他一貫很有預見性,」波洛說,「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所以不太可能倉促之間就捅人一刀。」巴特爾嘆道。

「除非他別無選擇。」波洛說,「別忘了,他做事向來果斷。」

巴特爾望着桌對面的波洛。

「波洛先生,你捏着什麼牌呢?一直都沒攤出來。」

波洛笑道:

「我的牌很有限。難道你以為我故意隱瞞?不會的。我沒打聽到多少內幕。我跟羅伯茨醫生、洛里默太太和德斯帕少校都談過,還得找梅瑞迪斯小姐聊聊。我的結論是什麼?羅伯茨醫生擁有敏銳的觀察力;

洛里默太太打牌時極為專注,因此對周圍的一切幾乎視而不見,不過她很喜歡花。德斯帕只注意對他有吸引力的東西——地毯、獵物的標本之類。他既沒有我所謂的外向視野——密切觀察周圍環境的種種細節,也不具備內向視野——專心致志,聚精會神於某一特定事物。他的視線聚焦範圍十分有限,只關注與他的心靈相協調、相契合的東西。」

「原來這些就是你說的實證?」

「確實是實證,也許太微不足道了。」

「梅瑞迪斯小姐呢?」

「我最後才會拜訪她。不過我也會問她對那個房間裡的東西有什麼印象。」

「很特別的方法,」巴特爾沉吟道,「純粹的心理分析。如果他們故意誤導你怎麼辦?」

波洛笑着搖搖頭。「不,不可能。無論他們想阻撓我還是真心想幫忙,都必定會反映出他們的思維模式。」

「確實有些道理,」巴特爾沉思着,「但我自己可用不來這一招。」

波洛依然微笑着:

「跟你和奧利弗太太相比——還有跟瑞斯上校相比,我出的牌得分少得可憐啊。」

巴特爾沖他眨眨眼。「說到這一點,波洛先生,兩張王牌雖然分數不高,卻可以壓倒別人的三張A。不過,有一項具體工作,我想拜託你。」

「是什麼?」

「我想麻煩你去拜訪盧克斯摩爾教授的遺孀。」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因為我要去德文郡,剛才說了。」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波洛又問了一遍。

「你還真是不依不饒啊!好吧,我說實話。我想你比我更能從她那兒套出話來。」

「我的方法沒那麼直接?」

「也可以這麼說。」巴特爾微笑着,「傑普警督說,你特別能繞彎子。」

「就像夏塔納先生?」

「你覺得他能套出她的話嗎?」

波洛緩緩答道:

「我想他已經套出來了!」

「這話怎麼說?」巴特爾連忙追問。

「因為德斯帕偶然說過一句話。」

「他露出馬腳了?不太像他的風格啊。」

「噢,親愛的朋友,人不可能永遠滴水不漏——除非他永不開口!言語最容易泄露秘密。」

「就連撒謊也會泄密?」奧利弗太太問道。

「是的,夫人,根據你的謊言具體屬於什麼類型,立刻就能看出問題。」

「聽你這麼一說,我渾身不舒服。」奧利弗太太邊說邊站起來。

巴特爾警司送她到門口,熱情地與她握手道別。

「你真有本事,奧利弗太太,」他稱讚道,「比你筆下那位又高又瘦的拉普蘭人厲害多了。」

「他是芬蘭人,」奧利弗太太糾正,「確實很笨,但讀者都喜歡他。再見。」

「我也告辭了。」波洛說。

巴特爾在一張紙上寫了個地址,塞到波洛手裡。

「給,去對付她吧。」

波洛笑了笑。「你想讓我查什麼?」

「盧克斯摩爾教授之死的真相。」

「親愛的巴特爾!所謂的『真相』究竟是什麼,真的會有人知道嗎?」

「我會查明德文郡那起事件的真相。」警司斬釘截鐵地說。

波洛喃喃自語:

「我保留我的意見。」

第二十章 盧克斯摩爾太太的證詞

盧克斯摩爾太太住在南肯辛頓,開門的女僕疑慮重重地打量着赫爾克里·波洛,不想放他進門。波洛不慌不忙地遞給她一張名片。

「交給你家女主人,她應該會見我。」

這是他最華麗的名片之一,一角印着「私人偵探」的頭銜。這種名片是為了求見女性而特別印製的。幾乎每個女人,無論是否心裡有鬼,都不會拒絕私人偵探的約見,而且急於了解對方的來意。

屈尊站在門墊上的波洛厭惡地端詳着久未擦拭的門環。

「啊!本來質量就不好,還這麼髒。」他嘀咕了幾聲。

女僕激動地喘着氣回來了,請波洛進去。

他被帶到一樓的一個房間——光線很暗,空氣中瀰漫着腐爛的花和沒倒乾淨的煙灰缸的臭味。有很多異國色調的絲綢墊子,看上去都得好好洗洗。翠綠色的牆壁,仿銅的天花板。

一位身材高挑、頗具風韻的婦人站在壁爐旁。她迎上來,用沙啞的嗓音說:

「你就是赫爾克里·波洛先生?」

波洛欠身致意。他的姿態和平時不同,不僅像極了外國人,而且還是那種花哨招搖的外國人,舉手投足間十分做作,有一點——有那麼一點點——接近夏塔納先生。

「你找我有什麼事?」

波洛又鞠一躬。「能不能坐下來談?需要花點時間——」

她不耐煩地揮手請他坐下,自己也坐到沙發邊緣。

「到底是什麼事?」

「夫人,我是來調查的——私人性質的調查,你明白嗎?」

他越從容,她就越急迫。「嗯——嗯?」

「我想了解盧克斯摩爾教授的死因。」

對方倒吸一口涼氣,驚惶不已。

「可這是為什麼?你是什麼意思?跟你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有人在寫一本書,是你那位大名鼎鼎的丈夫的傳記。作者自然急於了解和他有關的一切事實,比如他的死因——」

她立刻打斷他。

「我丈夫死於高燒——在亞馬遜平原——」

波洛靠回椅背上,慢慢地——很慢很慢地——晃動腦袋,那單調的節奏足以把人逼瘋。

「夫人,夫人——」他表示不以為然。

「我知道!當時我也在場。」

「啊,沒錯,你在。嗯,和我掌握的情報吻合。」

她追問:

「什麼情報?」

波洛緊盯着她。

「已故的夏塔納先生提供的情報。」

她往後一縮,像被抽了一鞭子。

「夏塔納?」她喃喃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