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21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他一定是聽盧克斯摩爾太太說的,要從她嘴裡套出話來別提多容易了。這種事最對他的胃口。」
「這種把柄落到夏塔納那種人手裡,對你來說可能相當危險。」
德斯帕聳聳肩。
「我不怕夏塔納。」
波洛沒答話。德斯帕又從容地說:
「還有一句:
沒錯,我完全有讓夏塔納去死的動機。好了,我已經言無不盡,信不信由你。」
波洛伸出手。「我相信你,德斯帕少校。我完全相信南美洲那件事的經過正如你剛才描述的那樣。」
德斯帕兩眼一亮。「謝謝。」他只說了這兩個字,然後熱烈地握了握波洛的手。
第二十二章 來自康比埃克的證據
巴特爾警司正在康比埃克警局裡了解情況。滿面紅光的哈普警督用悅耳的德文郡口音慢條斯理地說: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似乎看不出什麼問題。醫生沒有異議,所有人也都沒有異議。有什麼不對勁嗎?」
「再說說那兩個瓶子。我想弄清楚一點。」
「一瓶是無花果糖漿,她好像是按時服用的。另一瓶是她一直用的帽漆,準確說是她的陪侍在用,拿來給她的一頂花園帽增色。帽漆還剩很多,瓶子裂了,是班森太太自己吩咐:
『倒進那個舊瓶子裡吧——無花果糖漿的瓶子。』這很正常。僕人們都聽見了。陪侍梅瑞迪斯小姐、做家務的女僕、客廳女僕——證詞都一致。帽漆裝進了無花果糖漿的舊瓶子,跟其他雜物一起放在浴室里最高的架子上。」
「沒貼個新標籤?」
「沒有。實在太粗心了。驗屍官強調了這一點。」
「接着說。」
「出事那天晚上,死者走進浴室,拿了瓶無花果糖漿,倒了一杯喝下去,才發現喝錯了。家裡人趕緊請醫生,但醫生出診去了,過了一段時間才聯繫上。他們全力搶救,但她還是死了。」
「她自己也相信是意外?」
「噢,是啊,大家都這麼想。不知怎麼就搞混了瓶子。有人猜是不是女僕撣灰塵的時候放錯的,但她發誓沒有。」
巴特爾警司默默思索着。真是易如反掌。從上面的架子拿下一個瓶子,跟另一個對換。這種失誤很難追查,很可能戴了手套,總之瓶子上最後的指紋一定屬於班森太太本人。是啊,輕而易舉,極其簡單。但這仍是一次謀殺!完美的犯罪。
但動機是什麼?這一點依然困擾着他——為什麼殺人?
「班森太太死後,這位梅瑞迪斯小姐沒分到遺產吧?」他問。
哈普搖搖頭。
「沒有。她才去了六個星期左右。我想那個地方應該不好混,年輕女孩在那兒通常都待不了多久。」
巴特爾還是想不通。待不了多久,顯然說明女主人不好相處。但如果安妮·梅瑞迪斯住不下去,大可以像前幾任陪侍那樣一走了之,沒必要殺人——除非她純粹是對女主人懷恨在心。他搖搖頭。這個思路不太合理。
「分到班森太太遺產的都有誰?」
「我也不太清楚,她的侄兒侄女吧。但是錢不多——分了以後就不多了——聽說她的大部分收入來自養老金。」
那就沒什麼可疑了。但班森太太死得突然,而安妮·梅瑞迪斯對她在康比埃克城待過這件事隻字不提,這不免令人很不放心。
他不辭辛勞地走訪了很多人。醫生的結論十分清楚果斷:
沒有理由認為班森太太的死不是意外;
那位小姐——想不起她姓什麼了,人很不錯,但非常無助——當時她情緒低落,不堪重負。還有教區牧師,他對班森太太的最後一位陪侍還有印象——樸實的好女孩,經常陪班森太太去教堂。至於班森太太——人倒是不難相處,只不過對年輕人有點嚴厲。她是虔誠的基督徒。
巴特爾又找了幾個人,卻沒打聽到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安妮·梅瑞迪斯小姐幾乎被遺忘了。她在當地住過幾個月——僅此而已——而且她的個性並不鮮明,很難給人留下長久的印象。說來說去,只有「可愛的小姑娘」這種形容。
班森太太的形象則鮮明一點——自以為是、性格強勢的女人,對陪侍們呼來喝去,又經常換僕人,人緣不怎麼樣,但也僅限於此。
然而,巴特爾警司離開德文郡的時候,直覺強烈地告訴他,安妮·梅瑞迪斯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蓄意謀殺了她的僱主。
第二十三章 一雙絲襪的證據
當巴特爾警司乘坐的火車駛向英格蘭東部時,安妮·梅瑞迪斯和露達·達維斯正坐在赫爾克里·波洛的客廳里。
一早收到郵寄來的邀請函時,安妮不想赴約,最終露達說服了她。
「安妮,你真懦弱——沒錯,懦弱。學鴕鳥把腦袋埋進沙丘有什麼用呢?既然發生了謀殺,你又是嫌疑人之一——也許是看上去最不像兇手的那一個——」
「那就糟了,」安妮調侃道,「看上去最不像兇手的人,往往才是真兇。」
「可你是例外,」露達不為所動,「所以別把鼻子翹得那麼高,好像謀殺的味道太難聞,跟你無關似的。」
「本來就跟我無關。」安妮堅持說,「我的意思是,我願意回答警方的任何問題,但這個人,這位赫爾克里·波洛,卻是局外人。」
「如果你一味逃避,想撇得乾乾淨淨,他會怎麼想?他會以為你做賊心虛。」
「我當然沒什麼可心虛的。」安妮冷冷答道。
「親愛的,我明白,你不可能殺人。但是多疑的外國佬哪懂這些?我看我們還是高高興興去他家一趟,否則他會跑來這裡,找僕人們東問西問。」
「我們沒有僕人。」
「可我們有艾斯特維爾太太,她跟誰都能說三道四!走吧,安妮,去吧,一定很好玩。」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我。」安妮固執己見。
「當然是想搶在警方前面。」露達不耐煩地說,「他們都這樣——我是指業餘偵探,他們認定蘇格蘭場的人全是沒腦子的飯桶。」
「你覺得波洛這個人聰明嗎?」
「他看起來不像福爾摩斯。」露達說,「我猜他年輕時很厲害,現在當然老糊塗了。他至少六十歲了吧。噢,走吧,安妮,去會會這老頭。沒準兒他會說起其他幾個人的劣跡呢。」
「好吧。」安妮說完又補了一句,「露達,你真有興致。」
「大概因為跟我無關吧。」露達說,「你真傻,安妮,偏偏沒在關鍵時刻抬頭瞄一眼。要不然光靠勒索,你下半輩子就可以過公爵夫人的奢侈生活了。」
於是,那天下午三點鐘,露達·達維斯和安妮·梅瑞迪斯坐在波洛那整潔的客廳里,用舊式的玻璃杯喝黑莓汁。她們一點都不喜歡喝,卻又不便拒絕。
「小姐,非常感謝你接受我的邀請。」
「能幫的忙我會儘量幫。」安妮低聲答道。
「是關於記憶的小問題。」
「記憶?」
「是的,我已經拿這些問題去問過洛里默太太、羅伯茨醫生和德斯帕少校。哎,沒有一個人能給出我期待的答案。」
安妮依然疑惑地打量着他。
「小姐,我想請你回憶一下那天晚上夏塔納先生家的客廳。」
一縷疲憊的陰影掠過安妮的臉龐。難道她永遠擺脫不了那場噩夢嗎?
波洛留意觀察她的表情。
「我明白,小姐,我明白,」他和顏悅色地說,「我完全理解你的痛苦。這很正常,你這麼年輕,頭一次面對那麼恐怖的場面。也許你從不了解、從沒目睹過這種兇殺現場。」
露達的雙腳在地板上不安地挪動着。
「嗯。」安妮說。
「請回憶當時的情形,告訴我,你印象中那個房間是怎樣的?」
安妮疑慮重重地瞪着他。「我沒聽懂。」
「是這樣,椅子、桌子、擺設、牆紙、窗簾、火鉗……你全都看見了。不能描述一下嗎?」
「噢,明白了。」安妮略一遲疑,皺皺眉,「挺難的,我可能記不清了。牆紙的式樣我真說不上來,牆上好像刷了油漆——顏色不太明顯。地上鋪了地毯。有一架鋼琴。」她搖搖頭,「別的就真沒印象了。」
「你沒盡力啊,小姐。你肯定還記得某個東西、某件擺設、某個小玩意兒什麼的?」
「我記得有一盒埃及珠寶,」安妮慢吞吞地說,「在窗戶旁邊。」
「噢,對,在房間另一頭,離放匕首的桌子很遠。」
安妮望着他。「我沒聽說匕首放在哪一張桌子上。」
她可不笨,波洛暗想,但赫爾克里·波洛也不傻!如果她更了解我一點兒,就會知道我從來不設這麼明顯的陷阱!
他大聲問:
「你說有一盒埃及珠寶?」
安妮熱心地補充:
「沒錯——有些珠寶非常漂亮,藍的和紅的,還有琺瑯。一兩個迷人的戒指,以及甲蟲型的寶石——但我不太喜歡。」
「夏塔納先生是個大收藏家。」波洛嘀咕着。
「那肯定啊,」安妮附和道,「屋裡那麼多東西,別人一下子怎麼看得過來。」
「那麼,你說不出什麼特別引起你注意的東西了。」
安妮微笑着說:
「只有一瓶菊花,好久沒換水了。」
「啊,是的,僕人們有時不太留意這些。」波洛沉默了一會兒。
安妮怯生生地說:
「恐怕我沒注意到——你想讓我注意的東西。」
波洛和藹地笑了笑:
「沒關係,孩子,本來機會就不大。告訴我,你最近見過德斯帕少校嗎?」
他發現女孩臉上泛出淺淺的紅暈。
「他說很快還會再來看我們。」
露達氣呼呼地插話:
「他不是兇手!安妮和我堅信這一點。」
波洛沖她們眨眨眼睛。
「他多麼幸運啊——這麼迷人的兩位小姐都信任他。」
「天哪,」露達暗想,
「這傢伙顯出法國人的本性來了,真讓人尷尬。」
她起身開始欣賞牆上的幾幅銅版畫。「真不錯啊。」她稱讚道。
「確實不錯。」波洛回答。
「小姐,」他望着安妮,躊躇了半晌才說,「不知道能否再請你幫個忙——噢,跟謀殺調查無關,完全是私事。」
安妮有些驚訝,波洛裝出滿臉尷尬的樣子。「是這樣,你知道,聖誕節快到了。我得給一大堆侄女、侄孫女買禮物。這年頭要挑選年輕小姐喜歡的東西有點難。哎,我的眼光已經過時了。」
「然後呢?」安妮欣然問道。
「長絲襪,嗯,用長絲襪當禮物怎麼樣?」
「挺好的,收到絲襪會很開心的。」
「那我就放心了。有勞你,我買了一些不同顏色的絲襪,一共大概有十五六雙,麻煩你每雙都看看,幫我挑出六雙你覺得最討人喜歡的,好嗎?」
「沒問題。」安妮笑着站起來。
波洛領她來到壁龕里的一張桌子旁邊——桌上的東西有點亂,但她並不了解赫爾克里·波洛對秩序和整潔那招牌式的癖好。桌上亂糟糟地堆着一些毛皮手套、日曆和糖果盒。
「我要提前寄包裹,」波洛解釋說,
「你看,小姐,就是這些絲襪,拜託你幫我挑六雙出來。」
他轉身攔住跟過來的露達。
「至於這位小姐,我要請她看一件東西。梅瑞迪斯小姐,我猜你肯定不想看。」
「是什麼?」露達追問。
他壓低嗓門:
「一把匕首,小姐——曾經有十二個人用它刺死一個男人。是國際列車公司送給我的紀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