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4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洛里默太太和羅伯茨醫生霍然起身。德斯帕瞠目結舌。安妮·梅瑞迪斯輕輕吸了口氣。

「沒搞錯吧,老兄?」

羅伯茨醫生立即調動職業本能,以一名醫生「親臨死亡現場」的架勢快步走過來。

但巴特爾警司魁梧的身軀很快擋在他面前。

「等等,羅伯茨醫生。請問今晚有誰進出過這個房間?」

羅伯茨瞪着他。

「進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沒人進出。」

警司轉移視線。

「是這樣嗎,洛里默太太?」

「沒錯。」

「管家或者僕人都沒進來過?」

「沒有。我們剛坐下來開始打牌的時候,管家端來了那個托盤。後來就沒見過他。」

巴特爾警司又望向德斯帕。

德斯帕點頭同意。

安妮幾乎喘不過氣:

「是的……是的,是這樣。」

「你這是幹什麼,老兄,」羅伯茨不耐煩地說,「讓我檢查一下——沒準他只是暈倒而已。」

「不是暈倒,很遺憾——法醫沒來之前,誰也不能碰他。各位,夏塔納先生是被謀殺的。」

「謀殺?」安妮驚怖而難以置信地喘着氣。

德斯帕瞪着眼,眼神茫然。

「謀殺?」洛里默太太尖聲追問。

「上帝啊!」這是羅伯茨醫生。

巴特爾警司緩緩點頭。他的模樣活像一尊產自中國的滿清官吏陶瓷像,面無表情。

「他被人捅了一刀,」他說,「這就是死因。捅了一刀。」

隨即,他突然發難:

「今晚你們誰離開過牌桌?」

四個人的表情立刻變得極為豐富——搖擺不定。他看見了畏懼、頓悟、憤慨、沮喪、恐慌,卻未能捕捉到任何能直接說明問題的線索。

「怎麼樣?」

片刻的冷場後,早已起身如接受檢閱的士兵般挺立的德斯帕少校平靜地開口了,清瘦而不失智慧的臉轉向巴特爾。「印象中我們每個人都曾先後離開牌桌——去拿飲料,或者往壁爐里添柴火。我兩件事都做過。我走到壁爐旁邊時,夏塔納先生在椅子裡睡着了。」

「睡着了?」

「嗯——當時我以為他睡着了。」

「也許是睡着了,」巴特爾說,「也許那時他已經死了。這一點我們會立即着手調查。現在請各位移步到隔壁房間。」他轉向身邊一直沉默的人,「瑞斯上校,麻煩你陪他們去好嗎?」

瑞斯點點頭,表示會意。「好的,警司。」

四位牌友緩緩穿過那扇門。

奧利弗太太跌坐進房間另一頭的椅子,低聲抽泣。

巴特爾拎起聽筒打了電話,然後說:

「本地的警察馬上就來。總部命我接手辦理本案。法醫也會儘快趕到。波洛先生,你看他死了多久?我估計超過了一小時。」

「同感。但沒法更精確了——不可能精確到『這人死了一小時二十分四十秒』。」

巴特爾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他坐在壁爐正前方,會對死亡時間的推算有輕微影響。我擔保法醫肯定會說死亡時間多於一小時,不超過兩個半小時。誰都沒聽見或者看見什麼。不可思議!兇手冒的風險太大了,夏塔納可能會喊出聲啊。」

「但他沒喊。運氣在兇手一邊。朋友,你說得對,真是一步險棋。」

「有什麼想法嗎,波洛先生?關於動機之類的?」

波洛緩緩答道:

「嗯,關於這一點,我有話要說。請問——夏塔納先生沒暗示過他今天請你們來赴的宴會是什麼性質嗎?」

巴特爾警司好奇地望着他。「沒有,波洛先生,他什麼都沒說。為什麼問這個?」

遠遠傳來門鈴聲,還有人叩響門環。

「我們的人來了。」巴特爾警司說,「我去帶他們進來,過一會兒我們再詳談。先辦例行公事。」

波洛點點頭。巴特爾出去了。

奧利弗太太仍在啜泣。

波洛走到牌桌邊。他什麼都沒碰,只是端詳着計分紙,時而搖搖頭。

「愚蠢的小男人!哎,愚蠢的小男人。」赫爾克里·波洛喃喃自語,「裝神弄鬼想嚇唬人,幼稚!」

門開了,法醫提着箱子走進來。本地警局的局長跟在後面,正與巴特爾交談。接着來了一名攝像師。大廳里還有一名警員站崗。

刑事案件的例行偵查程序啟動了。

第四章 第一個兇手?

赫爾克里·波洛、奧利弗太太,瑞斯上校和巴特爾警司圍坐在餐桌四周。距離案發已過了一小時;

屍體經過法醫的檢驗並拍照之後已經搬走。一位指紋專家來過又走了。

巴特爾警司看着波洛。

「叫那四個人進來之前,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你覺得今晚這場宴會別有蹊蹺?」

波洛謹慎而認真地回顧了前段時間在威塞克斯宮和夏塔納的對話。

「展覽——呃?活生生的殺人犯,嗬!你覺得他是認真的?沒拿你尋開心?」

波洛搖搖頭。「噢,不,他是認真的。夏塔納對他那如同惡魔梅菲斯特般扭曲的人生觀十分得意。他極端自負,卻也非常愚蠢——所以他才送了命。」

「明白了,」巴特爾警司沉吟道,

「除了他自己,來赴宴的有八位客人。也就是四位偵探——和四個兇手!」

「這不可能,」奧利弗太太驚呼,「絕對不可能。這些人都不可能是罪犯。」

巴特爾警司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這可不好說,奧利弗太太。兇手的模樣和舉止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溫和、安靜、舉止得體又講道理的人往往恰恰是兇手。」

「那麼,一定是羅伯茨醫生,」奧利弗太太一口咬定,「剛看到那個人,直覺就告訴我他有問題。我的直覺從不出錯。」

巴特爾轉向瑞斯上校。

「先生,你看呢?」

瑞斯聳聳肩。他認為巴特爾指的是波洛的敘述,而非奧利弗太太的猜測。「有可能,」他說,「有可能。這表明夏塔納至少命中了一個目標!但他也只是懷疑這些人是兇手,卻無法確定。也許四個人他都猜中了,也許只猜中一個——但至少有一個;

他的死就是證明。」

「其中一個人受了驚嚇——波洛先生,你的意見呢?」

波洛點點頭。「夏塔納先生名氣不小。他有一種危險的幽默感,而且他的殘忍盡人皆知。對方以為會被夏塔納捉弄一整晚,然後再送到警方手裡——就是你!他或她一定以為夏塔納掌握了鐵證。」

「有嗎?」

波洛聳聳肩。

「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就是羅伯茨醫生!」奧利弗太太仍不鬆口,「他特別熱心。兇手往往都異常熱心——作為掩飾!巴特爾警司,我如果是你,一定馬上逮捕他。」

「如果蘇格蘭場的主管是女人,一定會下這個命令。」巴特爾警司不帶感情的雙眼微眨了兩下,「但既然現在管事的是男人,辦事就得謹慎。我們一步一步來。」

「哎,男人——你們男人啊。」奧利弗太太嘆口氣,開始構思報紙上的新聞標題。

「最好現在請他們進來,」巴特爾警司說,「不能讓他們逗留太久。」

瑞斯上校半站起身。「我們要不要迴避——」

巴特爾警司撞上奧利弗太太表情豐富的眼睛,略顯遲疑。他深知瑞斯上校的官方身份;

波洛也曾和警方有過多次合作。讓奧利弗太太留下則是破例。不過巴特爾心地善良,他想起奧利弗太太剛才打橋牌輸了三英鎊七先令,但結算時很爽快。

「可以留下來,我覺得沒什麼問題。」他說,「但千萬別打岔。」他看看奧利弗太太,「更不能提波洛先生剛才透露的情況。那是夏塔納先生的小秘密,無論怎麼看,都隨着他的死被埋葬了。明白嗎?」

「完全明白。」奧利弗太太答道。

巴特爾大步走到門口召喚在前廳站崗的警員。

「去小吸煙室,安德森在那兒招呼四位客人。你問問羅伯茨醫生方不方便來一下。」

「換了我就會把他留到最後。」奧利弗太太說,「我是指小說里。」她連忙道歉。

「現實生活和小說略有不同。」巴特爾說。

「我懂,」奧利弗太太說,「結構比小說差多了。」

羅伯茨醫生走進來,輕快的步伐收斂了不少。

「我說啊,巴特爾,」他說,「真他媽夠狠!對不起,奧利弗太太,我這人藏不住話。從我的專業角度來看,幾乎不敢相信!幾碼外坐着三個人,居然還敢拿刀把人捅死。」他連連搖頭,「哇!我可沒這膽子。」他的嘴角微微一翹,「我要說什麼或者做什麼,才能讓你們相信我不是兇手?」

「唔,兇手總有殺人動機,羅伯茨醫生。」

醫生使勁點頭。

「那就很清楚了。我沒有一丁點動機要除掉可憐的夏塔納。我甚至跟他不太熟。他這人很滑稽——古里古怪的,有點神秘的東方色彩。你們自然會詳細調查我跟他的關係,這我料到了,我不是傻瓜。不過你們查不出什麼。我沒理由要殺夏塔納,而且我確實沒殺他。」

巴特爾警司呆呆地點點頭。

「沒關係,羅伯茨醫生。反正我都會調查的。你是明事理的人。現在能否請你談談對其他三個人的印象?」

「恐怕我的了解很有限。德斯帕和梅瑞迪斯小姐我是今晚才第一次見到。以前聽說過德斯帕這個人——讀過他的遊記,挺有意思,寫得不錯。」

「他和夏塔納熟不熟?」

「不清楚,沒聽夏塔納提起過他。我說了,我聽說過他,卻沒見過面。梅瑞迪斯小姐我以前從沒見過,洛里默太太倒是認識。」

「你對她了解多少?」

羅伯茨聳聳肩。

「她是個寡婦,還算有點錢吧。很聰明,修養很好——橋牌技術一流。其實我就是在橋牌桌上認識她的。」

「夏塔納先生也沒提過她?」

「沒有。」

「嗯……對我們沒多大幫助。好吧,羅伯茨醫生,有勞你仔細回憶一下,說說你離開牌桌的次數,以及你印象中其他人的舉動。」

羅伯茨醫生回想了好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