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5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這可難住我了,」他坦言,「我只大致記得自己的活動。我站起來三次——也就是我三次當明手的時候,離開座位活動了一下。有一次我去給壁爐添柴火,有一次給兩位女士端飲料,還有一次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加蘇打水。」

「具體時間還記得嗎?」

「只能大概估算吧。我想牌局是九點三十分左右開始的。大約過了一小時,我去添柴火;

沒多久我又去拿飲料,大概只隔了一局;

估計十一點半左右我去給自己倒威士忌加蘇打水。不過這些時間都是粗略估算,不敢保證一定正確。」

「放飲料的桌子在夏塔納先生的椅子旁邊?」

「對。也就是說我經過他身邊三次。」

「每一次都以為他睡着了?」

「第一次我是這麼想。第二次甚至沒看他。第三次我居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傢伙可真能睡!』但是我那時其實也沒看他。」

「很好。你的牌友是什麼時候離開座位的?」

羅伯茨醫生皺起眉頭。

「難說……很難說。好像德斯帕去拿過另一個煙灰缸。他還去取過飲料——比我先去,我記得他問我要不要喝,我說暫時不用。」

「女士們呢?」

「洛里默太太走到爐邊一次,估計是去撥火。我恍惚覺得她和夏塔納說過話,但不敢確定。當時我正打一局很艱難的無將。」

「梅瑞迪斯小姐呢?」

「她確實離開過牌桌一次,繞過來看我的牌——當時我跟她搭檔。後來她又看了別人的牌,在房間裡逛了逛。我不清楚她具體都幹什麼了,沒注意。」

巴特爾警司若有所思。

「你們打牌時,沒有人的椅子是正對着壁爐的嗎?」

「不,都是斜對着,中間還隔了個大櫥櫃——中國產的,很漂亮。當然,我看得出來,捅死那老傢伙完全有可能。但輪到你打牌的時候,注意力都在牌局裡,哪有閒情東張西望、關注周圍的動靜?唯一有機會下手的就是某一局的明手。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兇手必定是明手。」巴特爾警司說。

「但仍然需要極大的膽量!」羅伯茨醫生說,「誰敢說關鍵時刻不會剛好有人抬起頭?」

「對,」巴特爾說,「風險很大。可見兇手的動機一定很強烈。如果我們知道動機就好了。」他撒起謊來臉一點都不紅。

「應該能查到吧,」羅伯茨說,「你們可以查查他的文件什麼的,肯定有線索。」

「但願如此。」巴特爾警司鬱悶地說。然後他又犀利地瞄了羅伯茨一眼,「羅伯茨醫生,我想請你幫點小忙,談談你的個人觀點——男人之間隨便聊聊。」

「當然可以。」

「你覺得他們三個人當中,誰是兇手?」

羅伯茨醫生聳聳肩。

「很簡單。隨便猜猜的話,我覺得是德斯帕。他膽子夠大,又習慣了常常需要迅速反應的危險生活。他不怕冒險。我覺得女人不大可能幹這事兒,應該需要不小的力氣吧?」

「未必需要多大力氣。你看這個。」

巴特爾變魔術般突然抽出一件細長的東西,鑲着寶石的圓頂閃閃發亮。

羅伯茨醫生傾身向前接過來,以專業的目光仔細端詳。他碰了碰尖端,吹了聲口哨。「厲害!真厲害!這小東西簡直是天生的殺人利器。跟切黃油似的——百分之百。我猜是兇手帶來的。」

巴特爾搖搖頭。

「不,是夏塔納先生的。門口的桌子上有很多這種小玩意兒。」

「兇手就順手牽羊了。弄到這麼趁手的兇器,運氣不錯。」

「噢,從某個角度來看是這樣沒錯。」巴特爾緩緩說。

「哦,對夏塔納先生來說當然不走運了,可憐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羅伯茨醫生。我是指這件事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我忽然想到,這說明兇手是發現這東西之後才心生殺意的。」

「臨時起意?不是預謀殺人?來了以後才動殺機?呃——你有什麼依據嗎?」羅伯茨打量着巴特爾,想一探究竟。

「只是一個想法而已。」巴特爾警司面無表情地回答。

「啊,當然也不排除這種可能。」羅伯茨醫生慢吞吞地說。

巴特爾警司清了清喉嚨。

「那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醫生。感謝你的協助。方便的話請留個地址。」

「沒問題。西二區,葛洛切斯特街兩百號。如果打電話可以聯繫貝斯沃特二三八九六。」

「謝謝。不久我可能會登門拜訪。」

「隨時歡迎。但願報紙上別大肆渲染,我不希望那些緊張的病人擔心。」

巴特爾警司回頭看看波洛。

「不好意思,波洛先生,如果你有問題想問,醫生應該不會介意。」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波洛先生,久仰久仰。小小的灰色細胞——講究秩序和方法。這些我都知道。你問的問題肯定特別有啟發性。」

波洛兩手一攤,一看就是外國人。

「不,我只想梳理一下細節問題。例如,你們打了幾輪橋牌?」

「三輪,」羅伯茨醫生立即回答,「你們來的時候我們正打第四輪。」

「是怎麼搭檔的?」

「第一輪德斯帕和我對抗兩位女士。她們贏了,上帝保佑。我們根本沒機會,完敗。

「第二輪,梅瑞迪斯小姐和我對抗德斯帕和洛里默太太。第三輪,洛里默太太和我對抗梅瑞迪斯小姐和德斯帕。我們每次都切牌選搭檔,不過巧得很,大家剛好輪流組合了一遍。第四輪梅瑞迪斯小姐又和我搭檔。」

「輸贏結果呢?」

「洛里默太太每輪都是贏家。梅瑞迪斯小姐第一輪贏了,後兩輪輸。我小賺一點,梅瑞迪斯小姐和德斯帕輸了一些。」

波洛笑道:

「剛才警司問你這幾位牌友誰可能是兇手。現在我來問問你對他們的牌技怎麼評價。」

「洛里默太太的牌技一流,」羅伯茨醫生馬上答道,「我打賭,她每年靠打橋牌都能賺不少錢。德斯帕也打得不錯——風格比較理智,很有預判力;

梅瑞迪斯小姐嘛,可以說比較愛打安全牌,不太犯錯,卻不夠機靈。」

「你自己呢,醫生?」

羅伯茨眨了眨眼。「別人都說我叫牌叫得太高,但我總有不錯的回報。」

波洛笑了笑。

羅伯茨醫生站起身。「還有其他事嗎?」

波洛搖搖頭。

「好的,晚安。奧利弗太太,晚安。你該拿這個案子做藍本寫小說。比你那些無法追查的毒藥更有趣吧?」

羅伯茨醫生踏出房門,步履又變得輕快多了。房門關上後,奧利弗太太不悅地抱怨:

「藍本!什麼藍本啊!人類的頭腦都太死板了。我隨隨便便就能創作出比真實案件精彩得多的謀殺。我筆下從來不缺情節,而且我的讀者喜歡無法追查的毒藥!」

第五章 第二個兇手?

洛里默太太以貴婦般的姿態走進餐廳,她臉色略顯蒼白,但十分鎮定。

「給你添麻煩了。」巴特爾警司說。

「你也是職責所在嘛。」洛里默太太平靜地答道,「確實,目前這種局面很不愉快,但逃避也不是辦法。我知道那個房間裡的四個人之中必定有一個兇手。當然,就算我說自己不是,你們也未必相信。」

她坐進瑞斯上校挪過來的椅子裡,和警司面對面,精明的灰色雙眸迎上他的目光。她認真地等待着。

「你跟夏塔納先生很熟?」警司問道。

「不太熟。認識好幾年了,但來往不多。」

「你是在哪裡認識他的?」

「埃及的一家酒店——好像是盧克索的『冬宮』酒店。」

「你覺得他這人怎麼樣?」

洛里默太太微一聳肩。

「我覺得他——這麼說吧——是個騙子。」

「你——恕我冒昧——沒有除掉他的動機嗎?」

洛里默太太似乎被逗樂了。

「說真的,巴特爾警司,就算我有動機,難道會承認嗎?」

「也許會,」巴特爾說,「真正明智的人會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

洛里默太太垂下頭,若有所思。

「這話也沒錯。不,巴特爾警司,我沒有除掉夏塔納先生的動機。其實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在乎。我覺得他喜歡裝腔作勢,行為乖張,有時候很煩人。這是我的看法。」

「好的。洛里默太太,能否談談對另外三位牌友的印象?」

「恐怕我了解得有限,德斯帕少校和梅瑞迪斯小姐都是今晚第一次見。他們都挺討人喜歡的。羅伯茨醫生之前認識,印象中他是個很受歡迎的醫生。」

「你沒找他看過病?」

「噢,沒有。」

「那麼,洛里默太太,能否說說今晚你離開座位多少次,以及其他三人的行動?」

洛里默太太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我就猜到你要問這個,剛才我已經回憶過了。我當明手時起來過一次,去了壁爐那邊,當時夏塔納先生還活着。我跟他說用木柴燒火真好。」

「他回答了?」

「他說他討厭暖爐。」

「有人聽見你們的對話嗎?」

「應該沒有。我刻意壓低嗓門,免得打擾牌友。」她淡淡地補充了一句,「事實上,夏塔納先生當時還活着、並且和我說過話這件事,只有我的一面之詞而已。」

巴特爾警司並未深究,繼續以冷靜而條理分明的態度詢問。

「當時是幾點?」

「我們差不多已經打了一小時多一點。」

「其他人呢?」

「羅伯茨醫生端過一杯飲料給我。他自己也拿了一杯——那是更晚的時候。德斯帕少校也去端了杯飲料——大概十一點十五分左右。」

「只有一次?」

「不……好像是兩次。男士們起來好幾次,但我沒注意他們幹什麼。梅瑞迪斯小姐似乎只離開座位一次,繞過去看搭檔的牌。」

「但她一直留在牌桌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