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 第7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她戰戰兢兢地接過匕首,反感得整張臉都變形了。
「這么小的東西——就用這個——」
「跟切黃油似的,」巴特爾興致勃勃地說,「連小孩都能辦到。」
「你是指——你是指——」那雙大眼睛驚恐萬分地盯着他,「我也可能是兇手?但我沒幹。噢!不是我!我為什麼要殺他?」
「這正是我們想了解的問題,」巴特爾說,「動機是什麼?為什麼有人想殺夏塔納?他的舉止很誇張,但據我了解,他並不危險。」
她似乎微微倒吸了一口氣——胸口忽然一鼓。
「至少他不是敲詐犯之類的,梅瑞迪斯小姐。」巴特爾繼續說,「不過反正你也不像藏有很多罪惡隱秘的女孩。」
她第一次微笑了,對他的寬宏和藹深感欣慰。
「嗯,確實沒有。我沒有任何秘密。」
「那就不用擔心了,梅瑞迪斯小姐。我們可能還會上門向你請教一些問題,不過全是例行公事。」巴特爾站起身,「現在你可以走了。我會讓警員幫你叫出租車。你不用躺在床上瞎操心,吃兩片阿司匹林吧。」
他送她出去。回來後,瑞斯上校低聲調侃:
「巴特爾,你真是謊話大師!那種慈父的姿態真是無人能比。」
「沒必要和她拉鋸,瑞斯上校。這可憐孩子可能確實嚇壞了——如果真是那樣,再逼問她就過於殘忍了,而我從來不是殘忍的人;
又或者她的演技太精彩,那即使我們留她到半夜,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奧利弗太太長嘆一聲,兩手胡亂捋了幾下劉海,把它弄得直立起來,整個人看着就像醉漢。「知道嗎,」她說,「現在我相信她才是兇手!幸虧這不是小說。讀者可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變成兇手。不過我仍然看好她。波洛先生,你覺得呢?」
「我剛剛有了新發現。」
「又是橋牌計分問題?」
「嗯。安妮·梅瑞迪斯把計分紙翻過來,畫了線,反面接着用。」
「這說明什麼?」
「說明她生活拮据,不然就是天生節儉。」
「她穿的衣服可不便宜。」奧利弗太太說。
「請德斯帕少校進來。」巴特爾警司說。
第七章 第四個兇手?
德斯帕邁着敏捷輕靈的步伐走進房間——令波洛想起某種動物,又像是某個人。
「抱歉讓你久等了,德斯帕少校,」巴特爾說,「不過我想安排女士們儘快離開。」
「不用道歉,我理解。」德斯帕坐下來,用探詢的目光打量着警司。
「你跟夏塔納先生熟嗎?」巴特爾開口問道。
「見過兩次。」德斯帕言簡意賅。
「就兩次?」
「僅此而已。」
「在什麼場合?」
「大約一個月前,我們參加了同一場家宴。一星期後他又邀請我參加雞尾酒會。」
「在這兒舉行的雞尾酒會?」
「對。」
「具體是在哪兒?這個房間還是客廳?」
「所有的房間。」
「你見過這東西嗎?」
巴特爾再次出示匕首。
德斯帕少校撇了撇嘴。
「不,」他說,「當時我沒有特意記下這東西的位置,以備不時之需。」
「不必過多揣測我的話,德斯帕少校。」
「不好意思,這推論顯而易見。」
片刻冷場後,巴特爾繼續發問。
「你有什麼討厭夏塔納先生的原因嗎?」
「數不勝數。」
「呃?」警司有些吃驚。
「我是指討厭他——而不是殺人動機。」德斯帕說,「我一點兒都不想殺他,但我巴不得狠狠踹他幾腳。很遺憾,現在沒機會了。」
「為什麼想踹他,德斯帕少校?」
「他這種鼠輩,就是欠踹。見了他,我的腳就忍不住發癢。」
「你對他了解多少——我是指不良品行?」
「他的打扮太講究,頭髮太長,身上味道也難聞。」
「但你卻答應來參加他的晚宴。」巴特爾指出。
「巴特爾警司,如果只去我欣賞的主人家,那我赴宴的機會恐怕不多。」德斯帕冷冷答道。
「你喜歡人際交往,卻不適應這些社交方式?」
「我對社交的喜好只能持續很短時間。從蠻荒地區回到燈火通明的宅邸,和衣着精緻的女人聚一聚,跳跳舞,吃一些好東西,說說笑笑——對,我很享受,但只是暫時的。那種虛偽的氛圍很快就讓我噁心,於是我又想逃離。」
「德斯帕少校,你在蠻荒地區的遊歷生活一定很危險。」
德斯帕聳聳肩,微微一笑。
「夏塔納先生的生活並不危險——可他死了,我還活着!」
「他的生活也許比你想象中危險得多。」巴特爾意味深長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
「夏塔納先生有點好管閒事。」巴特爾說。
對方傾身向前。「你是指他管別人的閒事,然後發現了——什麼?」
「其實我是說,他也許是那種——呃——和女人糾纏不清的傢伙。」
德斯帕少校靠回椅背上。他笑了,似乎被逗樂了,但笑聲中又帶有幾分冷漠。
「我想女人應該不會太在乎這種騙子。」
「在你看來,殺他的兇手是誰,德斯帕少校?」
「噢,不是我,也不會是梅瑞迪斯小姐。我無法想象洛里默太太下得了手——她讓我想起我那幾位敬仰上帝的姑媽。那就只剩醫生了。」
「能否說說今晚你自己和其他人的活動?」
「我站起來兩次——一
次去拿煙灰缸,還撥了爐火,另一次去拿飲料。」
「具體時間?」
「不好說。第一次大概十點半左右,第二次十一點,我純粹瞎猜的。洛里默太太曾經走到爐邊一次,跟夏塔納先生說了幾句。我沒聽見他回答,但我當時沒留意,不敢保證他沒開口。梅瑞迪斯小姐在屋裡逛了一會兒,但她似乎沒接近壁爐。羅伯茨醫生老是上躥下跳的——至少起身三四次。」
「我替波洛先生問問,」巴特爾笑道,「你覺得他們三位牌技如何?」
「梅瑞迪斯小姐打得不錯。羅伯茨叫牌叫得太高,挺丟人的。他該輸得更慘才對。洛里默太太的牌技棒極了。」
巴特爾轉向波洛。
「還有問題嗎,波洛先生?」
波洛搖搖頭。
德斯帕留了奧爾巴尼街的住址,與他們道過晚安,就離開了。
門剛關上,波洛就動了動。「怎麼了?」巴特爾問道。
「沒什麼,」波洛說,「只是突然覺得他走路像老虎——對,沒錯,柔軟、輕鬆,正是老虎一般的步伐。」
「唔!」巴特爾環顧三位同伴,「他們之中,究竟誰是兇手?」
第八章 兇手是哪一個?
巴特爾的目光依次掃過每張臉。只有一個人回答了他的問題。奧利弗太太向來不吝發表觀點,立刻就開口了。
「女孩或醫生。」她說。
巴特爾用視線徵求另兩位的意見。但他們都不願發言。瑞斯搖搖頭。波洛則仔細撫平皺巴巴的橋牌計分表。
「他們之中有一個兇手,」巴特爾說,「其中一個撒了彌天大謊。但究竟是哪一個?不好判斷——不好判斷。」
他又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後說:
「總結一下他們的說法:
醫生認為是德斯帕,德斯帕認為是醫生,那女孩認為是洛里默太太——洛里默太太不肯說!沒什麼啟發。」
「也許沒有。」波洛說。
巴特爾立即瞥了他一眼。「你認為有?」
波洛揮揮手。「細微的差別——沒什麼。」
巴特爾又說:
「你們兩位真是守口如瓶——」
「沒有證據。」瑞斯直截了當地說。
「哎,你們這些男人!」奧利弗太太受不了沉悶的局面。
「我們大致審視一下可能性吧,」巴特爾沉吟片刻,「我的頭號嫌疑人是醫生。以他的特定職業,應該知道從什麼位置插進匕首最致命。但也只有這個理由而已。然後是德斯帕。他很有膽量,習慣於當機立斷,而且善於冒險。洛里默太太?她的膽量也不小,而且像是那種藏有某種秘密的女人。她似乎遇到過一些麻煩。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又是個很有原則的女人——簡直可以當女校的校長。很難想象她會拿刀捅人。事實上,我不認為她會是兇手。最後是年輕的梅瑞迪斯小姐。我們對她一無所知。表面上看來,她是個普普通通、漂漂亮亮,還很害羞的女孩,但誰知道呢?我說了,我們對她一無所知。」
「我們知道夏塔納先生認定她殺過人。」波洛說。
「天使的面孔下,隱藏着魔鬼的本性。」奧利弗太太沉吟道。
「這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巴特爾?」瑞斯上校問。
「你覺得推測沒有益處嗎?哎,這種案子不推測可不行。」
「直接追查這些人的底細豈不更好?」
巴特爾笑了笑。「噢,我們會盡力調查。你也可以幫我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