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 - 第2章
書海滄生
老神仙從雲頭上下來了,一把把秀氣溫柔的秀提拉了出來,笑眯眯地道:「這個孩子很好,做我的徒兒,正適合。」
自那日起,秀提便跟着老神仙走了,臨走時我拽住那橙黃的八卦袍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心中打着算盤,過些年節,便去看望秀提,這孩子自打化形就沒離開過我,我怕他想家。老神仙說他俗家叫什麼什麼旬,家住幾重天來着,我一看自個兒也上不去,就訕訕地拍拍秀提的肩,叫他常回家看看。老神仙引了線,很順利地把剩下的四個孩子送進了年水君的學堂。他說年水君之氣益發精純厚實,想必也快要修成正果了。果不其然,沒過五十年,年水君便飛升了。只是過了幾年,又被派到人間治理水務,依舊做他的水君,可此君之職堪比四海龍君,大權在握,巴結的人多了許多,與我們這些小妖自不可同日而語。
又過了些年頭,同我一道干苦力的山君也飛升了幾位,做了地仙,都有了職銜,整個人出來都仙氣飄飄的,與我這妖氣衝天的也就漸漸不來往了。我登門拜訪過幾次,問他們可曾在天上見到我那可憐的孩兒秀提,他們都說不曾。我日益擔心,又問年水君,水君道他見過,讓我不必擔心,又說秀提有大造化,在人間自有一番作為。
我漸漸放了心,也漸漸把這事撂在了腦後。妖啊,和人一樣,飽暖之後才會追求精神上的慰藉,可是我那一家幾百口都吃不飽穿不暖,日子不知怎的越過越窮,自然也就顧不上想我的秀提孩兒。
我來到奚山的第三百年的冬天,一林子的柑橘居然被早霜打死了,獵物也全都打不到,就連隔壁最富庶的翠蒙山君也年景慘澹,更何況我們奚山呢。三娘剛生下二六,幾個媳婦孫媳也都添了小的,大人們或許能忍,可孩子們卻餓得直哭。我坐在雪地里想法子,靠在河邊的地方,天上幾隻大雁飛過,結了幾坨糞便,全砸到了老子頭上,這真是,人窮志短,鳥年頭連鳥氣都要受。我先前在人間的時候,曾聽說過,大旱之年,窮人們餓的時候連大雁屎都撿來吃,這玩意兒多,雪地里凍得硬硬的,前面一截未消化的草切掉,伴着雜糧能做些餅,倒也沒什麼味道,且可充飢。
想起孩子們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當時心中一橫,我摸摸頭,把那塊東西拿下來了,低下頭,地上也不少,猶豫很久,還是默默地拾了不少。
我其實應該慶幸,這還未到連親人之間都必須自相殘殺填腹的地步。所有的存量都給了孩子們,大人們跟我一起彎了一冬天的腰。我當時便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嫌棄柑橘酸人,如此之後,春天仁慈,如約來了。
奚山的花兒那一年開得格外多,一大團一大團的,在山露中,顯得格外嬌氣。這山奇怪得令人跳腳。我種什麼,它都不肯好好長,一塊塊看似不錯的土地,撒了歡地長自己愛長的東西,什麼奇花,什麼怪草,什麼漂亮什麼有毒長什麼。這些依舊是不能吃的,我摘了上人間去賣,生意倒還算好,附庸風雅的書生挺喜歡,能兌換些糧食。山里山外的獵物也多了些,我到翠蒙山君處借改良過的糧種,先前這鄰居惱我吃了他的小寵物,不肯理我,我在他們家山頭磨了許久,才磨到一袋,意外地在奚山長得還算好,這林林總總算起來,吃的東西才落到了實處。大家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樣一年飢一年飽的,山裡的猴兒們過着苦日子也都長大了。山中的歲月,孩子們與我是清楚的,山外的世界,我除了每年出去典當一些東西,購買一些糧食貨物,基本上不大理會。只是今年,似乎出了幾件大事,人間的街里巷道都在討論。
這些頗是稀奇。阿箸同十七、十八、十九放假回了家。他們現在幫着年水君協理一些水務,回家的日子不多,一年約莫住上幾日。
三娘這日整理我的房間,瞧見了什麼,憤恨地望着我道:「你騙我!」
「什麼?」
「時間到了,還不去!」三娘把一張老得快蝕掉的竹書扔到了我面前。
我思索着這是什麼,許久,緩緩拉開,才恍然大悟。
我貴人事多,竟忘了,在人間,還有些賬沒收。
第一章
大昭卷·雀妾
鄭祁,國公之子,貴妃同母弟,皇子幼舅,素賢,娶妻江南阮氏,年二十,入翰林。少有奇遇,姊入宮,獲帝寵,生子葛,思家情切,時位卑,主特恩,召夫人。祁隨母入宮,雖年少,已恭謹,觀絢爛奧妙,執母裙佩,寸步不離。
安王犯死罪,養雀王,獻太后,得保命。後素厚妃,暮濃,賜宴夫人,放雀王,上下盡歡。生靈善舞,清啼婉轉,玉白澤明,見生人而不懼,盡展後羽,奪目燦然。偶一仰頸,便入九天,伴月而歡。祁稚懵定睛,驚鴻難抑。
酒過三巡,帝至,袖中血腥若隱又無,後驚恐,不安跪問緣故,帝笑,言:「止殺一潑皮賊子耳。」雀王黑眸霎時如炬,尖長哀鳴,俯衝而欲啄帝。四座皆嘩,侍衛三十,握刺鏈,圍困多時,方鎖雀。帝怒曰:「畜生正似主!」拔劍欲砍,祁但撲護雀,叩拜道:「堯舜德四方,何時殺畜生!」夫人與妃,面額澹澹,皆泣有罪,帝大異,以為此子非凡,贊祁慧敏,贈雀王,命內侍,引拜東宮,預作肱股。
祁抱雀,安撫久時,置於途中亭。夜霧漸濃,侍引宮燈,祁不舍,轉身翹望,雀已失蹤影。祁懊喪,握宮燈,莽撞尋雀,不多時,離宮人,似迷路,入一園,四周芳香沁人,道路曲幽,不知何處。轉身,撞生人,引燈細看,白衣藍袖,初一眼,清冷似水,再觀,目眩神失,三觀,已然不見。
似謎耶,似夢耶?或……似人耶?祁迷途歸返,拜太子,東宮夜珠已撤,始知困於霰,整二更。
——載《真知錄·異聞卷一》
齊明十年,有老婦沿街叫賣女兒,御史大夫心軟仁慈,花千金買一妾。時年,鄭祁不過二十五六歲,而那小妾,十六七歲,姣花一般的好年歲,倒也匹配。正妻阮氏雖一直受專寵,卻並非好妒之人,加上一直無子嗣,宮中貴人多有微詞,便欣然接受了此女。只等待吉日,熱鬧一番,迎此女入府。此前,便由鄭祁安置在外城一間民戶中。
只是,讓阮氏十分驚訝的是,自此,無論公務如何繁忙,鄭祁必然會尋片刻時光,打馬到民戶中問候小妾一番。鄭祁是個君子,並無無禮之事發生,但也足夠令阮氏心中吃味了。她枕間笑睨鄭祁,「郎君,那女孩兒可是十分美貌?」
鄭祁微微地笑了,「卑賤女子,並無夫人貌美。」
阮氏又問:「如此,想必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了?」
鄭祁搖頭,「她平時只於簾內讀書,並不與我搭話。」
阮氏納悶了,「既非美貌,又冷落於您,郎君看上她何處?」
鄭祁散發於枕席,閉上眼,如墜夢中,又似回味道:「我也不知為何,從不曾直視於她,遠遠觀望,費神思揣,心中卻枝枝蔓蔓,像要開出什麼一般。」
阮氏聽聞此言,不由心驚。次日,趁鄭祁上朝,她便親自去了民戶。誰知,地方十分難找,曲曲折折,如同羊腸套着八卦鏡,處處透着古怪玄妙之感。清晨出的門,卻到午時才行至一處四面荒蕪的住所。叩門,童子聲聲道是無名居,阮氏想起鄭祁曾言,此女子是賤籍,無名無姓,冷笑着,扶着奴婢入了院。剛進門,便嗅到一陣冷冽撲鼻的香氣,此時是冬日,四處端凝,卻無花樹。院中潔淨簡陋至極,無奴婢,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叟在打掃。而正房之門緊閉,四周窗格,只打開一扇,透入些微陽光。
阮氏上前,想要推開門,卻聽到屋內清冷如寒泉般的聲音道:「夫人止步。」
阮氏身後的老媽子厲聲大罵:「下賤女子,主母到來,還不迎接嗎?」
那聲音又響起:「夫人止步。」
阮氏不知為何,聽到這樣的嗓音,渾身有些戰慄,「為何?」
屋內的人道:「於禮不合。」
確實沒有這樣,妾未進門,而妻嫉妒強上他人門欺人的道理。阮氏臉紅了起來,卻冷聲道:「你不過是夫君前兩天買回的物事,要打要殺,什麼時候由你自作主張?」
那人竟笑了,「原來這才是女子的心態,我竟今日才知。夫人無須憂心,日後入府只為恩情,並無他意。」
阮氏強打起精神,走至一扇窗前,隻影影綽綽看到簾內白衣素潔高雅。那扇窗卻瞬間被合上了,撲面而來的,是一陣風。
那嗓音又傳來,溫和中帶着些清冷,好似碎冰的玉石,「女子名節為重,夫人請回。」
阮氏莫名其妙,推窗卻開不了,再問話,卻也無人搭腔,只得帶着下人憤憤離去。剛坐上馬車,卻似乎聽到院中聲聲隱忍的呻吟痛呼,似刑獄,又似屠戮。再聽,已無。問眾人,皆言並未聽到。阮氏以為錯覺,不以為意。
夜間阮氏服侍鄭祁加膳,他連日來彈劾太子太傅,今日傍晚才接到聖旨,圍堵太傅府。太子身邊的人,差不多要乾淨了。再過些時日,再過些時日……鄭祁握着酒杯,眯眼想着,心中城府半點不露,眼中卻分明有了些得意。
阮氏見他心情好,紅酥手滿杯傾瀉了黃縢酒,撇嘴道:「郎君,那女子十分不懂禮,見我竟不跪拜。」
鄭祁握着酒杯,臉色陰沉起來,「你找她做什麼?不過是個未過門的妾,不怕有失身份嗎?」
阮氏手指一僵,賭氣道:「我嫁與郎君多年,何時敗過婦德?不過一個貧女,我堂堂大家婦,還容不下嗎?只是她委實無禮欺人,今日便要看她臉色,日後還要我這大婦端茶送水嗎?郎君買的是妾還是婆婆?」
鄭祁自己斟滿酒,熱氣入喉,窗外雪霏霏,屋內卻有些燥熱,他拽住阮氏的白臂,往懷中一拉,啃吮起來。湖色的紗被扔到屏風上,鄭祁今日不知為何,力氣十分大,阮氏不能承受,氣喘吁吁地羞澀地道了一聲「郎君」。鄭祁的眸子看似溫柔,深處卻不知藏了什麼,抬起阮氏的下巴,琢磨着喘息道:「我幾時向娘子求過什麼?這一次,便放了她,遂了我的願吧。」
阮氏意亂情迷,點了點頭,不勝嬌羞。鄭祁摸到阮氏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帶着涼意,瞬間想起別院女子清冷的香氣,心中的無名之火更盛,這幾次索要,竟讓阮氏連日走不動路。奴婢紛紛賀喜,小婦何足懼,夫人更似新婦呢!略顯輕薄的話語卻讓阮氏更加舒心起來。
三月,太子死祭,正午,東宮走水,死三百人,帝師內卿悉數命喪。當時有僧人,路過國公府,遇到鄭祁,笑道:「君當真是此世前世後世他世獨一無二的賢人。」數日後,竟暴斃於佛前,雙眼剜盡。
三月初七,黃道吉日,宜嫁宜娶。
因是娶妾,加上堂上父母、岳父母俱在,鄭祁只擺了幾桌酒席,邀了至親好友吃酒聊天罷了。堂外小廝不停唱着「二皇子禮,玉芙蓉一雙」「三皇子禮,齊冠道百子圖」「平王世子禮,佛手瓜軟玉料三鼎」,諸如此類,顯貴的都添了禮。其實頗為稀罕的是,貴妃竟也送了禮,是支點翠的簪子,有個好名字喚「永歡醉」,曾是先皇后賞賜的珍貴物事。眾人揣度一番,微笑一番,不語。
門前耳房的小廝今日似乎尤其繁忙,妾雖是偏的,門卻因是貴客只敢開正的。前前後後叫唱着,直至傍晚,均坐上了席,才好些,將將偷懶打了個盹,卻又有人叩門。
「何人?」小廝打着哈欠,探出腦門,竟一時僵住了。
「吾乃……吾乃奚山君。」門外的少年露齒一笑。
「公子從何來,為何無下人喚門,登門為何?」小廝咽了咽口水,倒退一步,揉了揉眼。
你道為何?眼前的男子着一身金絲所繡的袍子,還算華貴,只是卻是幾十年前京城也不愛的老樣式,袍子上斑斑跡跡有些灰塵蛛網的殘痕,不似洗得不乾淨,倒像是許久沒穿。他個子頗高,卻瘦若晾衣棍,皮膚極白,卻白得灰敗,眼圈發黑,腳上趿着的木屐磨得草絮盡斷,腳趾不裹,怕是乞丐也不肯穿了,他卻穿得十分坦然。
「蠢物,既然說了奚山君,自是從奚山來。原來也帶了幾個僕人,一路上曬暈了,眼下歇着,只得本君親自敲。至於登門,聽聞鄭祁小子娶親,我來湊湊熱鬧,順道尋尋人。」奚山君很神氣地罵人,理所當然地遞上一塊東西。
「哎喲,這是何物,怎的扎手!」漸黑的天,小廝觸到一個到處是刺的物事,還會動,驚駭地跳了起來。
奚山君見小廝此態,本來悠悠虛浮的樣子,卻哈哈大笑起來,「奚山盛產刺蝟,送一隻來賀。」
「你!」宰相門前七品官,國丈家的門口再不濟也得六品,未來皇帝也算他們家的特產特銷,又豈容人如此無禮放肆,「好個無禮的小子,如此戲弄國公府,當心身首異處!」
奚山君卻笑得快打滾了,許久,才慢條斯理地道:「急什麼,刺蝟是給鄭祁小兒的,這個是給你的玩意兒。」
他從袖口隨手丟出一樣東西,那小廝不敢接,只見一枚拳頭大的夜明珠在地上滾落,閃着柔和的光。
「貴客盈門,奚山君到,刺蝟一隻!」小廝捉住明珠,眉開眼笑地對院內嚷道。
一層層傳,話到鄭祁耳中,卻噴了口酒,「你說何物?」
「聽說是……刺蝟。」管家作揖,很為難。
「將……刺蝟呈上來。」鄭祁總覺自己的話有些怪異,又道,「把送刺蝟的人搜一搜,如有可疑,攆了;若無,請進來。」
鄭祁已在新房內,那小妾卻着一身白衣,在幔帳中,身影依稀。
「為何不穿喜袍?」他溫聲問道,似怕大聲一喝,嚇到這人一般。
「公子不知,我家中規矩,素衣為喜,白衣為賀,如今我白衣素裳,正是心中喜悅難抑。」小妾淡淡答道。
「我聽阮氏道,你來我府是為報恩,可有此事?」鄭祁黑眸望着白衣,左手拇指卻有些緊繃,連帶着黃梨色的扳指隱約亦有些銳氣。
「夫人是女子,我從不對女子扯謊。」妾道,「只是,公子真的不記得了嗎?」
鄭祁心頭一顫,望見幔中人一段白皙的頸,恍惚想起那一身白羽藍翎,溫柔婉轉,轉念一想,又似迷途中遇見的皎白容顏,他心中似有觸動,又有快意,待伸手去扯幔帳,卻聽到管家在外稟道:「公子,那奚山君並無可疑,只是似乎十分的富貴,應是哪家的公子化了名與您開玩笑。他道此次來除了送賀禮,還有一事,便是來尋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鄭祁看着呈上來的一塊似是刺蝟的東西,卻着實不是刺蝟,也已不會動,烏油發亮,敲一敲,硬不可摧,嗅一嗅,似有淡香,細品,又無了。
妾凝神望了一會兒,道:「公子拿匕首切下一塊,便知。」
鄭祁依言,用隨身的匕首切下一塊,霎時,異香滿室,恍然使人不知身在何處,哪年哪月。許久,他才如夢初醒道:「莫非,是……是望歲木?」
妾遠觀雕成刺蝟模樣的香木,眼中有了些微笑意,「素聞望歲木生於深山瘴氣之中,四周環水,樹身有千年蛇龜看護,嗅一嗅能增壽十年,香可鎮妖祟邪祟,入藥則百年不老,一屑萬金,唯有緣人可得。」
鄭祁聞言大喜,深吸一口氣,喝道:「來人,請奚山君!到榮安堂,上請,設席!」
他轉身待去,邁出了門,才溫和道:「不必等我,可先歇息。」
妾垂目,拾起床頭的書簡,指節白皙而手心空白,麵皮乾淨無妝,偏偏額間精心描繪一點殷紅花鈿,說不出的詭異。
她無名無姓,亦無指紋。
奚山君掃了席上的菜色一眼,珍饈百味,巧工極思,卻似看到了空氣。鄭祁微微笑道:「可是不合君口味?撤下,重做。」
奚山擺擺手,滿上酒,略顯濃密的眉皺起,「不必,我只是性喜杯中物事,對餐食沒多大講究,如此便能勉強湊合。」
鄭祁覺得此人十分狂妄,心中厭惡,卻微笑頷首道:「君果非常人,不同凡俗。今日送上如此貴重之物,與弟痛飲三百杯,如何?」
奚山抿抿唇,臉頰便微微鼓起,烏黑的眼圈倒顯出了幾分生氣,他搖頭,慢慢答道:「今日卻是不可。我來尋妻,尋不着,反倒醉了,不成體統。不過,二百杯卻是無妨的,總不會誤事。」
鄭祁驚詫此人不通世情,但面上不露,斟酒問道:「兄尋妻尋到我家中,想是有些眉目了。可是與我家有什麼緣故?」
奚山一口飲盡,點頭道:「她此刻正在你家中。」
鄭祁又問:「尊夫人生得什麼模樣?我家中除了婢女,實無年輕女子。」
奚山面目略顯出些羞澀,配上那副蒼白似鬼的面容,讓旁邊的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回想着,雙手高高低低比畫,最後落定在腰身,微笑道:「她幼時,我得緣見過一面,只這麼高,生得倒是這人間難得的高貴秀美。」
鄭祁有些尷尬,「那時距今日倒是多久了?想必嫂夫人亦變模樣了吧。」
奚山長嘆地感慨道:「如今,應是與我差不多高!」
奚山是個頗為頎長的少年,鄭祁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敷衍道:「我家倒無此等高挑女子,想是君找錯了。」
管家在旁,多嘴了一句:「怎麼沒有?小夫人不是和少爺一般高嗎?」
鄭祁不留神,酒杯掃落到了地上,轉眼卻笑了,「我那愚妾定然不是。她天生貧賤,是我花錢從她媽媽那裡買來的,又怎會是貴人的未婚妻?」
奚山君抽動臉頰,撇嘴道:「別是藏了我的未婚妻,不肯交出來吧!」
鄭祁不悅地拂袖道:「小人之心,我一片真心報君,竟被你如此羞辱,張貴兒,送客!」
管家來拉人,哪知奚山卻抱住紅木桌腳,霎時間,打滾哭鬧起來,「哪有這樣的道理,你藏了別人的媳婦,還不許人說,真是王八蛋無賴兼混賬!拿了我的禮物,卻要過河拆橋,更是狼心狗肺烏龜腸!」
鄭祁白皙的面孔一窒,冷笑道:「張貴兒,把那塊東西還給奚山君,給我連人帶物打出去!」
奚山捶地哭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削走好大一塊嗎?望歲木聞一聞能多活十年,你還老子十年壽數,老子才走!」
鄭祁拍桌,森冷道:「還從沒有如此威脅於我之人尚活在人間!」
奚山瞪圓烏黑的眼睛,呸了一聲,「老子怕你就搬家,把奚山活吃了!威脅得了老子的人還沒投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