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 - 第4章

書海滄生

  昭後去世,城中的今朝便再沒開放。如今成了太子宮的昔日三皇子殿的百棵今朝,也全被一場大火燒死。今年五月,是時隔兩年,今朝第一次開放。街道兩旁,燦然明麗,許多這樣淡色的花瓣,攢到一起,才顯妖嬈,須知它原先如何不起眼。

  奉娘日日用綢緞練舞,似乎益發不順手,於國公生日之前病了,那一場舞卻是跳不得了。鄭祁素來是個追求無瑕之人,心中便宛如有了一個疙瘩,十分不悅。阮氏卻道,妾與奉娘形影不離,興許也會呢。鄭祁又想起年少時白孔雀的一曲舞,心中一動,便去問妾。妾看着鄭祁拿來的白綢,那質地十分柔軟,她點點頭,算是應了。

  昨夜剛下過雨,抬眼時,今朝的花枝已探入窗內書桌,柔軟而帶着潮涼。妾把書放好,若有所思地盯着花枝瞧,鄭祁卻把花折了,扔出窗外,冷笑道:「這等賤物,也配長在我府中!我竟不知,還有漏網之魚。」

  國公府上的今朝,早年都刨去了,如今只此一株。

  妾聲似冰墜泉水,「今朝花死,公子功勞。明日人亡,可是天命?」

  鄭祁卻朗聲笑了,「他若不死,天命不滅,我又何來天命!」

  妾也笑,只是笑意淺淡,如冬日階前白霜,吹一吹便要散了似的。

  第二日,便是五月初十。妾依舊一襲白衣,袖上卻是泛藍的雲紋,束玉冠而男裝裝扮,秀美清貴,逼人魂魄。

  鄭祁看看她的模樣,皺眉道:「你今日跳舞,緣何男子裝扮?父親從未見過你,何不盛裝環佩,予他一個好印象。」

  妾眸子黑黑的,含笑道:「世人重色,公子亦不例外。我色足矣,男女又有何區別。」

  鄭祁從未見妾這樣笑過,只覺頭暈目眩,又隱約在何處見過。他想起父親國公亦不是十分收斂莊重之人,溫聲道:「此言不差,便如此吧。」

  國公生日,到的第一位客人是平王世子。他與鄭祁情誼還算深厚,世子嬉笑道:「莫嫌我賴皮蹭飯,只是聽說府上今日請了內城最有名的歌姬演好戲,你是知道我最愛湊熱鬧的,因此便早早來占座。」

  鄭祁拍拍他的肩,笑道:「早早備了世子的席座,祁豈敢怠慢貴客?」

  平王世子隨他入了席,水榭上搭了戲台,戲台四面清澈幽碧,倒是十足的好風景,只是離賓主有些遠,歌姬唱時眾人也就聽個模糊罷了。鄭祁是個多疑的人,想必如此擺設,是出於愛惜自己的命,怕伶人行刺罷了。

  朝中人來得不少,除了當今主上親弟穆王,重臣們個個都露了臉。待到戲子們登台,酒席就要開了,卻聽門人大嗓門驚惶道:「清陽長公主到。」

  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頭疼了起來。提起這位長公主,真讓人不知如何是好。倒不是她何等驕縱、何等任性、何等有脾氣,單單她是皇后教養長大,又深受帝寵兩條,渾身不自在的大有人在。

  鄭祁皺眉,今日皇親是有賞賜,皇子們十分不願在主上面前落個勾結外戚的名聲,連三皇子也沒有到場,這個未出嫁的公主倒無聲無息地來了。他與清陽素來沒什麼接觸,此番恐怕來者不善。

  然而眾臣只能跪着迎駕,抬眼沒有內侍宮女,亦無擺駕起鸞,正疑惑間,卻見一身玄衣的清瘦少年緩緩邁步而來,他提着劍,劍尖明晃晃的,還未染血。

  玄衣在大昭,只有太子穿得。

  眾臣顫抖起來,四顧惶惶而汗流浹背。那少年走來,劍尖指着鄭祁的喉,怒道:「抬起頭來!」

  鄭祁緩緩抬起頭,唇角帶着溫和的笑,「不知長公主有何見教?」

  這羸弱玄衣少年分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姣姣眉發,眼中的恨像一團火,要把所有下跪的人一個個燒死。

  清陽冷笑道:「你不怕嗎?鄭大人。」

  水榭上的歌姬正唱得鶯鶯儂儂,距離太遠,她們仿佛不知發生了什麼,鄭祁也從未下令讓她們停。

  「這樣一個艷陽天,小娘子獨個兒行橋邊,橋上路人紛肆看,誰家娘子恁大膽?」

  戲詞聲聲傳來,鄭祁微微一笑,「臣怕什麼,臣有何可怕?」

  清陽手中的劍,刺破了鄭祁頸上的肌膚,她握緊劍柄,冷冷地問他:「深夜入夢時,皇兄可曾向大人索過命?」

  那歌姬又唱道:「明月曾經鎖闌干,垂柳閒話過夕陽。行人垂首看春花,三寸繡鞋灰撲滿。女兒自古見識短,有智饒是大過天,漫漫尋尋,覓覓難難,只當一首女兒贊。好女孩兒忠義全,生時為父死為夫。兒郎活過重陽天,想必又彈這首贊。曲兒彈得一年年,哪個饒她活過天!」

  鄭祁手握住劍身,朝後一頓,便將清陽甩開,口中驚訝道:「微臣惶恐,失了分寸,切莫傷了金枝玉葉。」

  清陽一個弱質女孩,被他甩到了地上,手掌蹭破了皮。她眼中噙淚,撐着劍,起身冷笑道:「你有何不敢?眾人均看出皇兄仍有暖息,只是假死,你卻進讒言於父皇,生生把皇兄活埋在母后的陵寢,讓母后在天之靈,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子慘死,好狠毒的心腸!你亦有父母,既知道父母生辰,盼父母長命百歲,想必也知道父母何事皆無謂,但求兒女平安。大將軍死時交還全部兵權,母后已經偏居一隅,皇兄更是恬淡品格,從不見外臣,退無可退,爾等依舊步步緊逼,毒死母后,害死皇兄,狼子野心至此,只恨天,怎麼不劈盡你們這幫毒蛇禽獸?」

  群臣臉上結了密密的汗,聽到這樣誅心的話,嚇得魂魄俱散。

  鄭祁眯眼,一字一句道:「自古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公主當真不清楚嗎?我既是臣,何時能決君命?」

  清陽怔怔地呆在原地,髮髻垂下一縷,有些散亂。那女子還在咿咿呀呀地唱着:「良辰美景這般天,浩蕩洪水何時泛。小娘子這般到橋頭,只為看,看那航船哪個同她還。女兒各個皆苦楚,生時為誰死為誰,這麼個人生,也麼個長生,氣斷魂消方知曉,大世間輕薄不過夫妻,淡薄不過骨肉!」

  她茫然地看着戲台,就那麼看着,眼淚卻滾落下來,似潮水來襲,手指摸到臉頰時已經猝不及防,哽咽,而後大聲悲鳴。

  眾臣望着小公主似乎瘋了的模樣,均一臉冷漠嘲弄。風過時,今朝花似一道屏障,花瓣稠密而淡雅,自遠方旋卷而來,隔開了清陽和鄭祁的視線。

  鄭祁恍神間,一道冰冷的劍光已經再次指到他的頸間。清陽眸子直直地瞪着他,歇斯底里道:「既是如此,我也想讓鄭大夫死,你可肯死?」

  鄭祁的頭髮紋絲不亂,冷笑道:「臣從來只事一君,便是天子。公主他日若嫁乞丐,生得娼妓奴婢之流,也要臣三跪三叩嗎?」

  清陽咽下淚,啞聲笑道:「你不必威脅我!你刨我母兄根基,我日日煎熬,今日肯來,便知再沒有活路。只是殺了你,報了仇,此生才不枉為人女、為人妹!」

  眾臣抬眼,看着鄭祁,目帶哀求,亦有陰狠的共鳴。

  鄭祁卻仰頭大笑,面帶殺機,「祁自幼便只願做君子,奈何君等咄咄逼人,好讓祁為難。」

  那些歌女唱完,魚貫而出,其中一個梳着包包頭,蒼白臉,黑眼圈特別顯眼。她混在其中,看着遠處的清陽,長長嘆了一口氣。

  清陽眸子一暗,握劍正欲使力,卻被不遠處一樣東西彈中手背,瞬間失去力道。「咣當」,隨着劍一齊落地的是一把山河扇。墨色染朱,分外妖嬈。

  平王世子起身,微笑地伸手道:「公主妹妹又在頑皮些什麼,隨臣一起入席吃酒,可好?臣明日便要回封地,下次再見妹妹,不知要到何時了。我們兄妹,正是要好好聯絡感情。」

  清陽愣了,平王世子的眸光含笑,水澤熠熠,滿是憐惜。他走近清陽,握住她的手,溫柔道:「妹妹今日有眼福了,聽聞鄭大人有愛妾善舞,你不妨一觀。」

  隨後,細長的手指揩掉清陽眼中的眼淚,他嘖嘖道:「可憐見的,明明是你胡鬧,旁的人不知道,還以為國公府怎麼欺負長公主了呢。」

  不理眾人的目光,他拉着清陽的手,便回到席上,弄得眾人摸不着頭腦。唯鄭祁眸光閃動,和父親鄭國公交換了眼神,領着眾人,回席吃喝,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又過少時,沉悶鼓聲如雨點,水榭上出現了一道白色屏風。從遠及近,緩步走來一道修長人影,如雲亦如霧。他手中似乎抱着一把古琴,席地而坐,鼓聲漸消。

  屏風外走出一個黑衣素顏的女子,不綰婦人發,而面如潤玉。她手中握着長劍,一飛身而如花躍枝頭,珠玉濺瓷。頸中肌膚白皙,木釵在黑髮飛揚中淹沒,唯餘風聲。幾個劍花翻轉,恰似魚入龍門,水生翻滾。

  鄭祁有些不悅,他已嚴令禁止舞時用劍,此時奉娘卻拎着劍跑出來,着實不懂分寸。

  屏風後隱約響起裂帛之聲,而後琴聲如山寺鐘聲,悠然漸起,起初低沉似獸鼓,壓至最低處,而拔然如雀鳴,婉轉滴瀝,撩人心扉。

  士大夫中有懂音律之人,鄭祁亦是箇中翹楚,聽聞樂中變故,面色皆陡然一變。這分明不是古琴能發出之聲,可那屏風後之人,確實似在彈古琴。

  黑衣女子聞聽鳥聲而又躍高,她挑劍提膝飛襦裙,伸臂刺入身旁參天古樹。女子眸子嫵媚而帶挑逗,唇角梨渦閃動,眾人皆看得痴痴迷迷,而她手中的劍已剖樹三寸,不見如何使力,而枝葉已離樹身,顫顫巍巍飛向水榭對面的眾人。眾人提防不及,皆被綠葉打中,落個狼狽不堪。鄭祁側身,手指接過從眼前飛過的樹葉,朝黑衣女子一笑,那黑衣女子也笑開了,劍掩紅顏,半遮半露,卻冠絕四方。

  「好個奉娘,不知她竟有如此手段。」鄭祁轉着手中的玉扳指,笑着對平王世子開口。

  「還不是探花郎調教得好?劍雖厲,於你,卻是無牙虎,豈能傷人?」平王世子眼中含着笑意,手中握着白玉酒杯,似醉似醒。他身旁的清陽卻把目光移向屏風,只看着那道人影,如墜夢中。

  屏風後的鳥聲漸漸從婉轉變得尖銳,而後悽厲,似被扼住了咽喉。鄭祁想起了幼時被自己溺死的雀王,朦朧的夜色中,它的眸子分明還帶着對自己的喜愛和信任,卻漸漸變成了淚光。當內侍亮起宮燈時,他鬆開了手,看着那身白羽藍翎沉入水中,鳥兒的淚光也被芙蓉塘淹沒,只剩下掌心灼熱滾燙。太監見他神色有異,問他怎麼了,他卻幾乎要哭了。他道:「我的雀兒不見了,不知去了哪裡。」那時手攥住胸口,只有痛是真的,其他的統統是假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他知道屏風後的人就是雀兒,他知道,她還在恨他。可是,這種恨卻讓他心中湧出異樣的滿足。從沒有什麼該是他的,卻得不到的。異類如何,死物如何!鄭祁雖非皇室,卻是天命之人。求全得全,求仁得仁。

  鳥聲漸漸消止,奉娘一式流雪回,哪處的白色花苞整隻垂落在劍尖,她順着劍的方向緩緩抬起頭,水的對岸坐着鄭祁。

  眾人拍案叫絕,哪知琴聲又起,紛擾悠揚而殺氣四溢,屏風後響起清冷淡漠之聲:「爾等,皆要長命百歲,等着孤。」

  曾在太子宮中侍奉過的洗馬聽聞此言,卻驀地從座位上跌坐下來。東宮素來門禁森嚴,除了太子師和一眾配臣,從未有其他外臣見過太子,更遑論聽太子隻言片語。在座的,只剩他,還識得。

  鄭祁聽到琴音,便陷入了迷思。他仿佛走到縱橫捭闔的朝中局勢,暢快淋漓,逼得對方無招架之力,雄心壯志,正難以自拔,卻驀地聽見裂帛之音,從屏風後傳來,只是瞬間,屏風內的那把古琴已碎錦而出,如劍一般飛向鄭祁。他猝不及防,卻被一段白綢纏住了脖頸。

  原來,屏風後的本就不是一把琴,而是一段綢。

  屏風裂口處,隱約是平淡的眉眼和一點嫣紅。人影握住白帛的另一端,收緊使力,望着鄭祁,淡道:「不用劍,焉知孤便不能殺你?」

  鄭祁想要用手掙脫,那綢緞卻益發緊起來。他伸手打翻酒杯,想用殘杯割斷白綢,卻手腳彈動,如泥淖中魚,只是垂死掙扎。

  這廂,清陽卻已然跪下,淚如雨下,「臣給太子請安。」而太子冼馬則癱倒在地上,如泥。

  鄭祁不敢置信地望着屏風內的那一點胭脂玉顏,綢緞上還帶着妾身上特有的冷香。他腦海中匆匆閃過一些畫面,卻定格在送葬當日。

  那時,他奉旨走到太子棺木前,假作安撫太子,實則用三根鐵針插入太子頭顱內死穴時,嗅到的,也是這等香。

  「公子對孤的恩情,孤日日銘感,不曾忘懷。」少年聲冷,寒氣逼人。

  鄭國公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道:「太子英靈饒命!」眾臣如喪考妣,連滾帶爬往外逃。那屏風後的少年卻低低地笑開,「眾卿急着去何處?何不一同送鄭大人一程?」

  語畢,手一收,鄭祁轟然倒地,頭顱恰恰沒入池塘中,一聲脆響,血水四濺,落湖而生巨響。

  眾人哭着求饒,屏風後的少年已經收回染血的綢布,在屏風上緩緩書下一段話:「鳩兮佞兮,何占鵲巢。鳳兮飛兮,無處歸鄉。明日兮,已無明日。豈無太平,扶蘇已亡。」

  那少年扔下白綢,吐出人世間最後一口濁氣,口中卻含着血腥之氣。他從屏風後走出,白衣藍袖,玉冠冰涼。

  眾臣跪在那裡瑟瑟發抖,他卻如睥睨萬里江山,平淡地笑道:「原來,你們怕的不是人,而是鬼。」

  風吹過時,白色的袍角也緩緩揚起,他道:「從今日起,孤喚扶蘇。如有一日扶蘇來取卿等性命,那才是鬼。」

  他單單憑着最後一口氣忍到如今,而後,口中吐出一口鮮血,黑眸緩緩閉上,風卻又起。眾人被這陣怪風迷了眼,再睜開眼睛時,水榭之上,已空無一人,只餘下一扇血跡斑駁的屏風和一塊伏在地上處處挖洞的古怪木頭,上面安靜躺着的十三股絲線,隨着風,俱要散了。

  這酒席吃得驚心動魄,清陽最後哭得昏厥了,平王世子抱起她,走出一片混亂的國公府。府外奉娘早已候着,手中攥着一封書函。她跪下道:「殿下,太子有書,命妾送來。」

  平王世子擺擺手,笑道:「不看也罷,定是叫我好好安頓你,順道罰清陽抄《女誡》百遍。行蹤雖詭異,我卻料他死不了,只是不知又到了何處打誰的秋風去了。」

  奉娘低頭問他:「妾幫太子,只為他曾救妾一命,讓妾免於水禍,世子又為什麼?」

  世子笑睨她道:「我父王非穆王,而我也非穆王世子。除了忠君,還有何法?」

  他抱着清陽踏上馬車,腳步頓了頓,回頭,看着奉娘的一身黑衣半晌,才眯眼道:「話說回來,你當真是一隻孔雀,還是一隻白的?」

  奉娘抿唇,微微地笑了,「妾是。」

  

第二章

奚山卷·翠申

  翠申者,後族也。貌美而喜翠衣,族除大母皆男兒,妻多童養,一生不渝。輩居奚山,性聰穎,擅竊物。

  ——《異人集·四卷·太史撰》

  不知此處是何處了,但見四周陰冷冷地結着寒霜,四壁無光,亦透不過風來。

  一身白裳的少年剛犯了殺孽,卻終於睡了一次安穩的覺。被雀王努力壓制的鑽心之痛每每午夜發作,月上柳梢的時候,靜謐不再是安眠最好的作料,而成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承受煉獄一般絕望的絕好契機。

  每次瞪大眼睛,望向天際,那裡是璀璨的星月。它們的燦爛和明目張胆,只能讓這樣躲藏得費盡心機的小公子一臉苦笑了。

  美夢總覺是錦衣玉食,隨心所欲,可是到了扶蘇此處,一片虛空反倒是最受益的了。

  他醒來了,身畔緊緊地依着個人。

  黑暗之中,那人雙手環着他的腰,沉睡之時,一雙細臂卻也像無法撥拉掉的倉頡子,狠狠地紮根。

  他沉思此人是誰,那人卻緩緩地睜開了雙眼,帶着笑意,收回雙臂,坐直身軀,揮了揮袖,滿室霞光。

  是那夜夜爬牆的登徒子,一紙婚約便賴着不肯鬆手的人。

  「公子醒了?」

  這是一間石頭房子,潮濕陰冷。除了一張石頭床,空蕩蕩的房中只剩下一口暗紅色的大木箱,結了厚重如繭的蜘蛛網。

  登徒子在霞光中又笑了。她端詳他眉眼,道:「瞧着好了些。可想吃些什麼?」

  扶蘇從石頭床上起身,斟酌片刻,才斂衽行了一禮道:「近日有勞山君照顧。」

  登徒子奚山本來伸出手,要去握他手,許久,才收斂了心神,點了點少年一點紅暈的額頭,笑道:「如何能不照顧你呢?養大了才能煮了吃肉喝湯啊。」

  扶蘇愣了,許久,才淡笑道:「能被山君吃掉,是孤的榮幸。」

  奚山君推開了石頭門,門外竟已是一片青山之景。她負手,緊緊地博弈方才溫柔撫摸過他的左右手,一雙眼睛帶着濃重的倦意,結着紅絲。她打了個哈欠道:「你是誰的孤呢?此處獨我一人為君,公子還是改了自尊的毛病。」

  此山便是鄭祁遍尋不到的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