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山莊殺人事件 - 第2章

東野圭吾

  「十一點過到站,之後又要坐巴士啊?」

  Naoko搖了搖頭。

  「小車。旅館那邊會派車過來接我們的。」

  「那倒還好。對方能認出我們來嗎?」

  「來接我們的人叫高瀨,以前我曾經見過。當時就只有他來參加過葬禮,年紀很輕。」

  「哦,高瀨啊……」

  Makoto若有所思般地說道。

  「咱們能相信他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他給人的感覺還算不錯。」

  聽過Naoko的話,Makoto用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氣,嘴角微微撇動了一下。看到對方的反應,Naoko不由得為自己的愚蠢低下了頭。感覺還不錯——這種話根本就一點兒助益都沒有。

  「那張明信片,你現在帶着嗎?」

  聽Makoto問完,Naoko點了點頭,把手伸向了掛在牆上的小提包。她從包里掏出了一張隨處可見的普通明信片。明信片上是一座雪山的照片。只要到了信州,這種東西根本就是唾手可得。Makoto的目光從明信片背後的文字上划過,其內容如下:

  「喲,Naoko,你還好嗎?我現在暫住在信州的旅館裡。雖然這旅館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但是卻很有趣。我甚至在為自己選擇了這家旅館而感到慶幸。搞得不好的話,或許我的人生還將會於此萌芽。」

  「我有個請求,希望你能幫我調查點兒事。雖然這事說來有些怪異,但我絕對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我是認真的。我想請你幫忙調查一下,『瑪麗亞何時歸家』。就是『聖母瑪麗亞』的『瑪麗亞』。我想聖經上對這事應該有所記載,所以想請你給幫忙調查一下。重複一遍,我是認真的。拜託了,感激不盡。」

  看過兩遍之後,Makoto把明信片還給了Naoko。嘆了口氣之後,Makoto偏起了腦袋,「搞不懂啊。」

  「的確讓人搞不明白。哥哥他又不是基督教徒,怎會突然提起聖母瑪麗亞什麼的……還有『何時歸家』這話,感覺就跟暗號似的……」

  「或許的確如此。」

  Makoto用食指往上推了推太陽鏡,放低座位,伸直了身體,「Naoko你應該已經調查過這事了吧?結果如何?」

  Naoko緩緩搖了搖她那張一臉憂鬱的面龐。

  「毫無收穫……話雖如此,但說到我能做的,也就只是照着哥哥他來信上寫的,調查一下聖經罷了。」

  「也就是說,沒有什麼相關的記述?」

  她耷拉下胸袋點點頭。

  「不過,究竟哪些有關哪些無關,如今的我們也無從判斷。」

  首先要保存體力。Naoko喃喃默念着,閉上了太陽鏡後的雙眼。

2

  事情追溯到一星期前。

  那一天,這一年的課業終於全部結束。明天開始就是寒假了。從階梯教室的窗戶里望着朋友們邁着輕快的步伐歸家,Makoto獨自一人等待着Naoko。前天夜裡,Naoko給自己打來了電話,約好在這裡見面。但當時自己卻並沒有問到底有什麼事。

  等了大約五分鐘之後,Naoko出現了。然而她卻並沒有為自己的遲到道歉,而是先為自己把Makoto約到這裡來找了藉口:「如果到附近的咖啡廳去聊的話,或許談話的內容會被人給聽到的。」

  「究竟什麼事?」

  Makoto坐在排列成階梯狀的長桌的最前排問道。Naoko在電話里說話的聲音似乎不像平常約會去玩時的感覺,而此刻,往日她給人的那種大小姐般的架勢,也已經從她的臉上消失。

  Naoko拖過一把椅子,在Makoto面前坐下。

  「你知道我有個哥哥的吧?」Naoko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凝重。

  「……知道。」

  Makoto自己的語調也有些遲疑。兩人在念大一的時候便已相識,屈指算來,也已經交往了三年時間。在這期間,Makoto與她之間的關係發展迅速,也曾到她家裡玩過幾次。所以,自己也知道,那張放在她書桌上的照片裡的人,就是她的哥哥。而且對她哥哥後來的情況也了如指掌。

  「記得是叫『公一』吧?」

  Makoto回憶着說道。

  「對。去年十二月時死的,當時二十二歲。」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他是怎麼死的?」

  「稍微提過一些。」

  公一死於自殺。當時他在信州深山某旅店的一間客房裡服毒自殺。他躺倒的那張床的枕邊,放着一隻裝着半杯可樂的杯子,警方從杯中檢測出了強力的毒藥。

  由於那種毒藥頗為特殊,其入手渠道也不甚明瞭,所以警方也曾討論過他殺的可能性,但出於公一自身也存在有自殺的可能性,而且聽旅館員工說,公一與當時住在店裡的其他客人之間並沒有過什麼接觸,所以最後還是以自殺結了案——這就是整件事的前後經過。

  「我覺得警方如此判斷也是理所當然的。」

  Naoko的話說得很清楚。「他的確有着自殺的動機」,首先這樣說上一句之後,她便開始講述了起來。其內容大致如下:

  當時的公一,感覺似乎有些精神衰弱。考研落第,就業不利,前途一片迷茫,這就是導致他精神衰弱的原因。雖然之前公一就讀的是一所國立大學的英美文學專業,照道理應該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但他本人內向的性格卻造成了一切的禍端。一旦緊張起來,經常就會詞不達意,陷入到一種莫名的恐慌中去。再加上對未來的迷惘,他對自己這種性格的詛咒嫌惡,也使得他的精神衰弱變本加厲。

  去年的十一月,公一突然踏上了旅程。據他本人的希望是打算通過環遊日本來磨鍊一下自己的精神。父母雖然有些不大放心。但想到這樣一來他或許就能重新站起來,於是也就點頭答應了他的提議。

  儘管家人表現得頗為擔心,但公一自己卻覺得這趟旅途很充實。他不時沿途寄些明信片和書信回家,字裡行間中,也隱隱浮現出公一精神百倍的樣子。就在家人放下一顆懸着的心,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時候,噩耗突然傳到了家裡。

  即便寫來的信里似乎精神百倍,其本人的精神衰弱也未必就完全好轉。警方說,開朗樂觀與消極低沉的精神狀態交替出現,就是精神衰弱的一大特徵。

  「也就是俗稱的躁鬱症。」

  「這病名倒也時常會聽人提起。」Makoto喃喃念道。

  「當時旅館裡的旅客,與哥哥之間沒有任何的關係這一點,也支持了自殺說的成立。正常情況下,是沒人會對與自己扯不上任何關係的人心存殺機的。但實際上,除此之外,還存在有另外的依據。」

  「依據?」

  「據說發現哥哥死去的那間客房當時房門緊鎖,根本就不可能從外邊進去的。而且窗戶也是……」

  Makoto盯着Naoko的臉凝視了良久,之後扭動脖頸,使得頸骨喀蹦作響,頗不耐煩地低聲念了一句:「密室啊……」

  「Naoko你究竟想說些什麼?」

  Naoko從衣兜里掏出一張明信片。收件人的名字是Naoko,而寄件人就是話題的中心人物,公一。從明信片的照片上一眼就能看出,信件是從信州寄出來的。

  看過一遍內容之後,Makoto喃喃念了一句:「真是張奇怪的明信片啊。」

  「瑪麗亞何時歸家……」

  「這張明信片是在哥哥死去之後才寄到的,估計應該是他在臨死之前寄出的吧。」

  「感覺有點毛骨悚然啊。」

  「這是哥哥寫來的最後一封信。信上不是還有一句『人生將就此萌芽』嗎?這樣的人,可能會自殺嗎?」

  「別怪我說得難聽,」

  Makoto把確信片遞還給Naoko,說道,「光從這張明信片上來看,我覺得你哥還是有些精神衰弱。」

  「難以置信。」

  「是不願相信吧?」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令人難以信服的地方。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有關那種毒的事?」

  「記得你曾經說過那是種很奇怪的毒,但名字卻讓我給忘了。」

  Naoko說,那種毒叫做「烏頭鹼」。

  「還是叫『附子』比較淺顯易懂,就是那種植物。」

  「以前曾經聽說過。」

  「據說阿依努人在狩獵時常常會用到。」

  「知道得挺詳細的啊。」

  「我從書上查的。」

  由夏至秋的時節里,附子會開出紫色的花。每到秋季,阿依努人就會依照他們代代相傳的方法,挖取附子的子根,拿去乾燥上三四個星期的時間。其主要成分為烏頭鹼,分離萃取後呈白色粉末狀。它的致命劑量以毫克為單位,是一種比氰酸鉀更厲害的毒藥——這些就是Naoko對它的認識。

  「問題在於,」

  Makoto往後撩起了那頭飛機頭的發梢,

  「你哥是怎樣弄到那種毒藥啊……」

  「他手上不應該會有那種東西的。」

  Naoko的語調中帶有着少見的焦躁,「我也沒聽哥哥說過他認識阿依努人。」

  「你哥哥他之前不是曾四處走過的嗎?或許他也去過北海道。也有可能是在那時候弄到手的吧。」

  「警方似乎也認為這種解釋很合理。但我卻認為,這不過是在強詞奪理而已。」

  「或許吧。那些傢伙就擅長幹這種事。」

  說完之後,Makoto把頭髮揪得彎曲不已,「好了,你找我究竟啥事?我能理解Naoko你不願相信你哥是自殺的心情,可咱們又能做得了什麼呢?如果你要找警察鳴冤的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但我卻不敢保證,他們在面對這起一年前便已結案的案子時,會拿出幾分誠意來。」

  Naoko的笑容中帶着幾分深意。她回望着Makoto的眼睛,「我想讓你陪我去的地方不是警察局。」雖然嘴上說得很溫柔,但她的目光卻很認真。

  「我想去一趟信州。」

  「信州?」

  「我想到那家旅館去看看。」

  盯着Makoto的臉,Naoko的眼眸中的光芒依舊很冷靜。之後她淡淡地說:「我想去親眼確認一下,哥哥他當時是在一家怎樣的旅館裡,又是在怎樣的一種狀況下死去的。然後再找出其中的真相來。」

  「真相啊。」

  Makoto舒了口氣,「除了自殺之外,還能存在什麼真相呢?」

  「如果他不是自殺的,那就應該是被人給殺掉的。這樣一來的話,就必須把兇手給找出來才行。」

  Makoto睜大了雙眼,怔怔地盯着Naoko。「你是認真的?」

  「對。」Naoko答道。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一年時間,現在跑去旅館那邊,又能查到些什麼?真要查的話,那可得早點兒去啊。」

  Naoko的語調依舊冷靜如常:「我是故意隔了一年之後再去查的。」Makoto驚異地「哎」了一聲。

  「我自己也想早點兒去的。之所以我會隱忍至今,理由就在於,我聽說每年這時候住在那旅館裡的,幾乎都是同一群人。」

  「都是些常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