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山莊殺人事件 - 第4章
東野圭吾
真琴回答道,「這名字時常會讓人誤會成男子。」
菜穗子抿嘴一笑。實際上也的確如此。第一次帶着真琴回家時,父親臉上那鐵青的面龐,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真是失禮,向你道歉。」
Doctor深深地低下了只剩耳際上還露出着白髮的頭。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道歉了。
「真琴和菜穗子你們倆是大學生吧?」
「對。」
真琴回答,「我們倆念的是同一所大學。」
「方便告訴我是哪所大學嗎?」
「可以。」
她老老實實地說出了兩人就讀那所大學的名字。到這裡來之前,兩人便已商量好最好是儘量少撒謊。謊撒得太多的話,說不定啥時候就會露馬腳的。
或許是Doctor太太已經感到滿足的緣故,聽過大學的名字之後,她便再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一臉羨慕地嘆了口氣,「年輕真好。」
「益田先生是位大夫吧?」
等到太太的提問暫告一段落之後,菜穗子插嘴問道。上車之前,她曾聽對方提到過「益田」這姓氏。
「還得加個『前』字。」
大夫略帶羞澀地露齒一笑。別看已經上了年紀,他牙齒卻依舊很白。
菜穗子回想起來,太太之前曾經說過,「自打他退下來之後,每年都會到這裡來。」
「您二位開了家醫院嗎?」
「以前是。現在已經交給女兒和女婿去管了。」
「那倒也能放下心來,自由自在地頤養天年了啊。」
也還湊合吧。大夫的話說得有些含糊不清。菜穗子想,或許是因為這事讓他感到有些寂寥的緣故吧。
「您二位為什麼每年都要到這兒來呢?其中有什麼原因嗎?」
真琴輕描淡寫地問道。對她自己而言,這問題其實直指要害。菜穗子不禁暗付:幸好把她給叫來了。
太太回答了真琴的問題。
「最大的原因就是,這兒啥都沒有。」
「啥都沒有……?」
「什麼東西都齊備的地方,現在整個日本中要多少有多少。冬天的時候能滑雪,夏天則是網球、游泳和田徑,除此之外的設施也全都很齊全。的確,如果去那些地方的話,生活確實挺方便的,但這些個地方卻總讓人覺得就跟都市生活的延伸一樣,沒法兒安心。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地方卻不必為這些事操心。因為這裡啥都沒有,所以旅店也很少。所以這裡也不會因為人多而讓人感覺太過嘈雜。」
「原來如此,我能理解。」
真琴點頭。她身旁的菜穗子也點了點頭。我能理解——
「那,您二位一般都是在這季節里到這裡來嗎?」
「對,因為這季節里,這裡的人最少。而且之後我們要去的那家『鵝媽媽』也主要是以常客為主,現在這時節過去的話,還能見到不少舊相識,感覺就像是在參加每年一次的同學會似的。我家這口子,最喜歡和那些人下國際象棋了。」
大夫坐在太太身旁,稍稍咕噥了一句。
「那旅店怎會有那麼多常客呢?」真琴說。
「不清楚……估計也是習慣成自然了吧。」
「因為……什麼都沒有嗎?」
「沒錯。」
或許是對真琴的說法很中意的緣故,太太的臉上露出了一副開心的表情。
儘管有時感覺似乎是在下坡,但白色的麵包車的海拔高度卻在切切實實地向上提升着。周圍的景色也變得一片銀白。從萬里無雲的天空中灑下的陽光反射在雪山上,投射到了車裡。真琴拉上了窗簾。
「你們倆又是為了什麼,跑到這地方來的呢?還是到離滑雪場近一些的地方比較方便吧?」
這一次輪到太太反問了。從幾人之間的對話來看,這樣的走向倒也理所當然。
可真琴卻依舊繃着一張撲克臉,冷冰冰地回答說。
「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想。玩膩了那些普通的地方,所以就想選個比較特別的地方逛逛。畢竟上大學都挺閒的。」
「是嗎?」
光憑這麼句話,太太似乎便已同意了真琴的說法,「或許的確如此,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
車子拐進了一條岔路上,周圍驟然變得昏暗下來,感覺就仿佛是行駛在一條硬生生地開闢出來的林間小路上一樣。大夫喃喃念道:「就快到了啊。」
在樹林裡穿行了兩三分鐘,眼前突然變得明亮,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半山腰上,出現了一片人工開鑿出來的平地,小路劃出緩緩的弧線,向着平地延伸而去。道路的前方,可以看到一幢棕褐色的建築。
「那就是『鵝媽媽』旅館了。」
大夫眯起了眼睛。
5
「鵝媽媽」旅館是幢平坦的建築,然而呈銳角的屋頂四處突出,讓人聯想起英式的那種小城堡,感覺就是如今流行的木造房屋與磚瓦房的結合體。建築的周圍圍了一圈圍牆,洋溢着一股中世紀般的氣氛。
「真不錯。」菜穗子喃喃說道。
「這裡原本就是英國人的別墅,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變賣給了現在的老闆,開了這家旅館。不過聽說接手之後,這家店的主人似乎也並沒有對它進行過太大的改造。」
麵包車鑽進紅磚砌成的院門,之後是一片小小的停車場。停車場裡已經得了幾輛車。菜穗子想,或許是那些先到一步的客人們開過來的吧。
樓房圍繞着中央的庭院而建,圍成了個「コ」字的形狀。雖然幾乎每一幢都是平房,但其中卻有兩處建造成二層式樣的地方,打破了整體的平衡。
「辛苦諸位了。」
高瀨熄滅了引擎,扭過頭來向幾人說道。真琴對他說了句:「辛苦你了。」
庭院裡積了薄薄的一層雪。用腳一踩,積雪就會往下陷入一公分左右的深度。菜穗子和真琴走在前頭,只聽身後傳來太太叮囑自己丈夫「當心別摔了」的聲音。
店門口放着塊寫着「鵝媽媽旅館」字樣的木牌。惟有從這一點上,才能看得出這家店的經營者是日本人來。
推開木製的門扉,正面是一扇玻璃門。人影在玻璃門後來回走動。高瀨推開門,衝着屋裡說了句「我把客人帶來了」。屋裡應了句「辛苦了」。菜穗子二人跟在高瀨的身後,剛一進門,就見一個嘴唇周圍長滿鬍鬚的男子從櫃檯後走了出來。門裡是一處天花板很高的大廳,角落裡有處櫃檯,櫃檯的後邊似乎是廚房。屋裡放着五張可供四人圍坐的圓桌,另外還有一張較大的長桌。櫃檯的對面是壁爐。
「這位是這家旅館的老闆。」
等高瀨介紹過之後,滿臉鬍鬚的男子低了下頭。說了句「我叫霧原」。男子下身一條牛仔褲,上身一件訓練服,身體沉穩魁梧,感覺以前似乎曾經練過。菜穗子本以為經營者會是個年過五旬的老者,可眼前的這位與她想像中的形象卻相去甚遠,令她不禁有些困惑。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這位,不管再怎樣看,年紀都不會超過四十歲。
「今後可要請你多關照了啊,經理。」
大夫太太從菜穗子的身後探出臉來。男子一臉懷念地眯了眯眼,之後又把目光投到了菜穗子二人的身上。
「請兩位好好享受一番吧。到我這裡來的,全都是我的客人。」
亂蓬蓬的鬍鬚中,露出了潔白的牙齒。菜穗子二人低頭說了句「請多關照」。
「兩位的房間就安排到那裡,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經理一臉擔心地看了看高瀨。
「嗯……這事在她們兩位預約時就已經商定過的。」高瀨的目光在經理和菜穗子二人的臉上來回遊戈。菜穗子立刻便明白了兩人間這段對話的深意。
「那個……沒事的,我們不介意。其實也怪我們,直到臨行前才預約。」
菜穗子預約時,高瀨曾告訴過她,旅館裡就只剩一間空房了。當時他也曾說過,那房間是公一當年自殺時住的房間,旅館準備過上一段時間再使用的。其原因就在於,若是隱瞞曾經發生過這事,讓旅客在這房間裡過夜的話,這種做法實在是有違良心。
但從菜穗子的角度上來看,能住到公一當時死去的那間房裡去,正是求之不得的良機。於是她對高瀨說,「住那間房也行。」
「不過……」
經理抱起了雙臂。
「不會是有幽靈出沒吧?」
真琴突然開口問道。
「沒這回事。」經理連忙擺了擺手。
「沒聽說有這事。」
「那不就行了嗎?要是這次租給我們也沒事的話,那今後你們也就能放心把那房間給租出去了。如果總這樣下去的話,那這事可就沒個頭了。」
被真琴緊盯着看,經理似乎有些遲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之後,他緩緩地喃喃說道:
「既然你們覺得沒事,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高瀨,你來帶她們過去吧。」
菜穗子和真琴跟在高瀨身後,邁開了腳步。
「最近這些個女孩,感覺都挺堅強的呢。」身後傳來經理與大夫太太交談的聲音。菜穗子心中卻獨自納悶:為什麼經理就沒把真琴給誤當成是男孩呢?
穿過大廳旁的走道,第三扇房門就是真琴和菜穗子住的房間的入口。門上掛的牌子上,寫着Humpty
Dumpty的字樣。
「這是什麼意思?」
聽真琴發問,高瀨一邊打開門鎖,一邊回答:「進去之後你就明白了。」
打開房門,裡邊是一間起居室。話雖如此,也不過只是在一張高高的桌子兩邊,對面放着兩張硬椅子。房間的右角上,放着一隻似乎與桌椅材質相同的簡陋壁架,左角里則是一張感覺比公園裡的長凳還要小上一圈的長椅。
「那是什麼?」
真琴指了指架子上方的壁掛。壁掛的周圍是一圈浮雕,中央則雕刻着英文。壁板的大小約有一張報紙那麼大。
英文的內容如下:
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All
the
king''s
horses,
All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
「這是《鵝媽媽之歌》里的一首。」
高瀨伸出手去,把壁掛翻了個面。壁掛的背面刻着日文。看樣子那些日文是後來新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