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雄時代/女漢子 - 第38章

priest

  傅落似懂非懂,卻若有所悟。

  「出兵是因為遠地礦場工程,」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插進了他們的談話,「我國資金被套入太多,先開始又沒能掐死民間資本,融資關卡沒有控制好,被美國和歐盟的資本巨頭牽制,由於我軍內部有人為了一己私利非法操作,當中涉及抵押物里有不少戰艦,再加上條約里有陷阱條款……反正因為這事,我們已經秘密處分了一大批高層。」

  傅落吃力地探頭一看:「楊大校。」

  「嗯,不要動。」楊寧低聲囑咐了一句,禮貌地沖葉文林點了點頭。

  在傅落印象里,無論什麼時候,楊寧似乎都是那副虛偽而溫文爾雅的模樣,而此時,他臉上竟然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眼睛裡微微含着一點血絲,面色憔悴而疲憊,模樣反而顯得比平時都真摯不少。

  楊寧瞥見葉文林那心安理得蹭吃蹭喝的行為,當即被堂堂尖刀隊長的厚顏無恥震撼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一邊,稍稍維護了一下自己那重傷不能動的新兵。

  「我會向首長打報告,建議提高特種部隊的配給標準的。」楊大校義正言辭地說。

  葉文林嘿嘿一笑,假裝沒聽懂,不過好歹是嘴下留情了。

  「當時我軍沒有透露你傳回的信息來源,」楊寧想了想,採用了一個相當委婉的說法,「這造成在前線國際聯軍會議中,爭議很大,各國對此均保留了自己的意見,以我方代表為首,投票贊同撤軍的占參席總票數的49%,澳大利亞棄權,美國人暗中攛掇,日本人跳梁——短時間內無法得到任何有意義的結果,才造成了當時那樣的情景。」

  楊寧身上有種不喧譁、但是自嚴肅的氣場,他走進來以後,就連葉文林都顯得規矩了起來。

  葉文林:「我聽說日本方面要求聯合國賠款?」

  「嗯,」楊寧低低的嘆了口氣,「四千萬億全球通幣。」

  「聯合國又不收保護費,哪來的錢?難不成讓所有成員國AA制平攤給他們?」葉文林表情微微扭曲,「這也太有才了。」

  他感嘆着的同時,再次把魔爪伸向了特供的奶片盒子,楊寧卻有意無意地先一步把盒子拎走了,輕輕放在傅落手邊,而後態度自然地繼續憂國憂民:「現在已經進行到第六次會議了,還沒爭論出結果來,在這種時候……」

  葉文林:「……」

  楊寧轉過頭來,沖他苦笑了一下,緊皺的眉心還沒有打開,輕聲叮囑說:「今天的話,私下裡我說你們聽就行了,不要往外傳。」

  葉文林有種莫名的感覺,好像面對着這位楊大校,自己如果不順從點頭,就顯得十分無理取鬧一樣。

  兄弟,咱倆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他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離自己而去的奶片盒子,極其虛情假意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對了。」楊寧仿佛想起了什麼,從兜里摸出一隻新的民用手機,跟傅落以前用過的那款是同一型號,十分周到地說,「我用你的身份證讓運營商遠程恢復了你的全部數據,傳過來刻錄再新磁卡里了,你一個人跑到這裡,家裡應該很不放心,要多和父母聯繫聯繫。」

  傅落完全沒想到楊大校的心能細緻到這種地步,愣愣的接過來,幾乎忘了道謝,一時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楊寧欲言又止地沖她微笑了一下,留下一句「好好休息」,這才走了。

  葉文林冷眼旁觀,嘆為觀止:「為什麼我軍徵兵令每次都是冷冰冰的一紙公文呢?要是請他去錄一段視頻,太空軍男女比例不平衡的問題早就解決了。」

  傅落還沒從受寵若驚里回過神來,葉文林就伸出手,十分不見外地把她的頭髮揉成了一團雞窩:「咱們先不着急感動好嗎?來,我給你打個預防針。」

  傅落一腦門問號地轉向他。

  葉文林微微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聲說:「這次的事,從我們的角度來說,給你記特等功也不為過,但是明面上,聯合國方面交代不過去,所以只好委屈你,結果可能只是不咸不淡地給你升個C級兵,能接受嗎?」

  否則怎麼對外解釋信息來源的問題?

  在聯合國全體裝死,日本方面嘰嘹暴跳的時候判特等功給她……立功理由是推動日軍成為我軍的替罪羊麼?

  葉文林冷笑,糟心的聯合國,真想一顆導彈把礙事的都幹掉。

  可惜說者有心,聽者無意。

  傅落的腦電波完全沒對上他的頻道,聞言大吃一驚:「什麼?真的假的,這就能升級了?」

  葉文林回過神來,默默地跟她對視了片刻,淡定地把她的巧克力片拎起來拿走了。

  「我幹嘛一本正經地跟你這個缺心眼說這個?」他自嘲,「浪費老子感情。」

  第四十五章

  楊寧低着頭在陳中將的辦公室門口站定,片刻後,他抬起下巴,衣着肅整,面容也依然平靜無波:「報告。」

  「進來。」

  陳仲並不是一個人,楊將軍也在,但看見父親,楊寧的眼神沒有一點波動,就好像只是看見了一個普通上司,一絲不苟地向兩個人敬了禮:「首長。」

  「拿來吧。」陳仲接過了他手裡的升級報告。

  楊將軍忽然在旁邊開口說:「我聽說,這次是汪儀正家的那個小丫頭。」

  楊寧眼皮也不抬:「是汪政委的女兒。」

  「唔,」楊將軍輕輕地點了個頭,片刻後,他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這回委屈她了,都是年輕人,你要多多做做思想工作。」

  陳仲筆尖一頓,游移不定地抬起頭,有些吃不准對方的意思。

  這是對二部的決定表示不滿,還是……

  太空堡壘中國戰區的總負責人楊靖和將軍,不是一個嚴苛的上司,心胸狹隘的人坐不到這個位置,但與他的同僚相比,楊將軍顯得克制而寡言,不怎麼親民,就連陳仲也鮮少會聽見他嘴裡說出幾句私下裡閒聊的話。

  位高權重的人,話太多不好,太寡言也不怎麼樣,話少的後果就是,每次他嘴裡說出一句什麼,陳仲都會覺得他別有深意,從而不由自主地琢磨起來。

  還沒等多心的陳中將琢磨出個所以然來,楊將軍下一句話又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方才翻了翻她的檔案,小孩好像年紀不大?雖然背景挺優秀,但是始終是缺一點歷練,做事有點莽撞啊,升得太快不利於磨練她的心境,壓一壓也好。」

  ……這可真是什麼話都讓您給說完了。

  這句話里的信息量更大了,陳仲心裡嘀咕:「什麼叫做『我方才翻了翻她的檔案』?連老戰友的女兒多大年紀都要翻檔案麼?他是隨口一說,還是暗示撇清關係?」

  陳中將下意識地掃了楊寧一眼,發現那年輕人近乎寵辱不驚,神色極其淡定,不管楊將軍說什麼,他都毫無異議地應一聲「是」,標準得像一個設定了程序的機器人。

  這對父子……

  陳仲搖了搖頭,麻利地簽了字,把報告遞還給楊寧,在他抬腿要走的時候,陳仲和顏悅色地叫住了他:「小楊,你也留下來聽一聽。」

  楊寧一怔,楊將軍卻只是在一邊坐着,沒有搭理楊寧,也沒有提出異議。

  陳仲心裡轉念,隱約覺得這次自己號准了楊將軍的脈,於是越發和藹地說:「這場戰爭的變數很多,我們都老了,未來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世界,小楊,要努力一點啊。」

  楊靖和在一邊高深莫測地聽着,好像別人根本不是在說他的兒子,徑自開口說:「我聽說統計結果已經出來了,那二十八個小時裡,設備損毀、武器成本、犧牲人員撫恤金還有他們家屬的安置費,總共接近六百萬億全球通幣,別說是軍費,就算各國的財政收入全部搭在這上面,我們也撐不了多久。」

  陳仲:「除非加稅。」

  楊靖和搖搖頭:「現在地球上民眾群情激奮,聯合國雖然互有摩擦,但在最危急的情況下,也還沒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日本人現在不是也閉嘴了麼?但是再過幾年——不用多說,只要三五年,當年他星系人類出逃的事就會重演。太空戰爭對民眾來說必定虛無縹緲,天天看這些消息,時間長了,他們自然熟視無睹,這時候重稅的後遺症會全部爆發出來,來不及轉型的經濟體很快就會拖垮我們的後方。」

  陳仲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他星系已經是戰爭社會,時間越長,對我們來說就越不利。」

  兩人一時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楊靖和森然說:「敵人看穿了這一點,絕對不會答應和談,我的意見是,趁我們的血還是熱的,必須速戰速決。」

  傅落醒過來的第一天,訪客很多,除了董嘉陵、張立平這些說得上名字,還有很多在總參處有一面之緣的,也都意思到了。

  她拖着受傷的身體,迎來送往了一整天,深刻地體會到了倚門賣笑這種活計的艱辛——把臉都笑僵了,才終於熬到了休息時間。

  護理室的燈光到點鐘自動熄滅,除了醫療儀器,就只有楊寧送來的新手機上閃爍着一點熒光。

  楊大校服務到家,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她那張墓前的模特照片,放在她的手機上做了主題,高清晰度的屏幕極大地還原了當時的鏡頭,圖片上中性打扮的人越發顯得光影飄渺,顯得十分别致。

  一時間,連她自己的側臉也變得陌生起來。

  才過去沒有多長時間而已,傅落幾乎覺得,地球上那種懶散而規律的生活,已經活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太空堡壘是軍事重地,不分白天與黑夜,在一片漆黑中,顯得「夜深」而人不靜,只靠重症護理室的高強度隔音,非但沒能打造出人造的安寧,反而放大了無邊的孤單。

  傅落終於鼓足了勇氣打開了自己的收件箱,一條一條地翻看起付小馨的全部留言。

  她幾乎能從付小馨的字裡行間感受到對方激烈的情緒。

  先是焦慮——

  「傅落,你去哪了?」

  「立刻回電話,為什麼不接!」

  而後似乎是儘可能地放緩了語氣,和她商量——

  「你先回家,以後的事咱們再說好不好?」

  「這回保證不會開門禁了。」

  又五六條之後,她壓抑的焦慮一點一點地變成了憤怒——

  「你還來勁了是吧,傅落,接電話!」

  再後來,是歇斯底里——

  「你要是不回來,就永遠也不用回來了!」

  歇斯底里不斷升級,最後就像一個被吹大的泡泡,「啪」一聲,碎了,一切歸於死寂的沉默。

  「你是鐵了心的一定要上那個該死的太空嗎?」

  以及……

  「那好,我以後就當從來沒有生過你。」

  接下來,付小馨仿佛是為了說到做到,真的就再沒有隻言片語了。

  她把收信箱裡的每一條信息都翻了個遍,甚至是垃圾信箱、廣告信箱、其他軟件強買強賣送的郵箱……全部打開了,每一條來自地球的信息都讓她看了又看,直到藥物把她拉進不安穩的睡眠中。

  她如同失怙的孩童,雖不至於驚慌失措,卻到底嘗到了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上的艱難與孤寂。

  星空下,她所守護的家園故土中傳來的狠話,如一塊冰卡在胸口,如鯁在喉。

  不便表述,也無從傾訴,只好在夢裡輾轉反側。

  一個禮拜以後,傅落身上的傷口在強力癒合藥劑的作用下長好了,她終於被放出了重病護理室。

  強力癒合藥劑塗在傷口上,比傷口上撒鹽可疼多了,儘管非常效率地一個禮拜堵住了兩個血窟窿,對於受傷的人本人來說,卻不啻於一場酷刑。

  反正傅落出院的時候,整個人幾乎縮水了一圈,比羅賓老師逼着她纏着保鮮膜四處亂滾的時候見效還快,可見那些減肥不成功的,除了真正的激素紊亂之外,多半只是吃不了苦而已。

  沒想到她還沒回到總參處,卻先遇上了一個人。

  「史……」傅落飛快地想起了這是假名,頓時把剩下的倆字咽了下去,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先生。」

  耶西嬉皮笑臉,不在意地沖她擺擺手說:「你好小美女,我這個禮拜的中文名字是謝力亭。」

  很好,又變成「瀉立停」了。

  瘋子耶西上下打量了傅落一番,神色不明地搖搖頭,輕佻地隨口撩撥說:「哎呀,年輕小姑娘就是耐看,都細皮嫩肉的,賞心悅目得很。」

  對於任何一個戰士來說,這話都是十分失禮的,傅落的腳步一頓,輕輕皺了皺眉,但看在他是救命恩人的份上,沒有當場發作。

  「像你這樣的小女孩,留在地球上不好嗎?每個季節都有新款的漂亮衣服更新,還有香噴噴的化妝品——你這個年紀能進總參處,大概家庭條件一定不會差吧?」

  傅落當然聽懂了耶西的陰陽怪氣,她心裡先是油然而生了一種被侮辱的怒意,隨後思慮一轉,想起了耶西駕駛着從敵軍偷出來的小型艦大殺四方場景,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這位來歷成謎的前輩比她強的不是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