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雄時代/女漢子 - 第57章

priest

  星際海盜團唯一一次聯合全體行動,就是圍困堡壘的那一回,此後一直是四分五裂、內部之間爭搶不休的,他們的行為無邏輯可循,像一群敵我不分的瘋狗,燒殺搶掠,逮誰咬誰,以行動快與兇狠著稱,但五十條小艦以上的大規模行動在海盜中十分罕見。

  「就算三部現在非常脆弱,他們連主艦在內也有兩艘巨艦和數艘大艦,」傅落說,「以星際海盜團的一貫模式,他們至少集結起了一個兩百艘戰艦以上的隊伍才會下口……」

  楊寧抬起手,對她做了一個微微下壓的手勢,止住了她的話音。

  「那不是問題。」他低低地說,「星際海盜團有多少人,不是關鍵問題。」

  第六十五章

  葉文林悠然接話:「現在你應該說,如果真是星際海盜,那敢情好了。」

  傅落一愣,沉下心來仔細考慮了一下,咂摸出了一點滋味——她,或者說整個二部,對星際海盜團應對得當,知己知彼,乃至於打海盜打得輕鬆愉快親切和諧,說到底,其實是託了趙將軍人形遺產耶西的福。

  耶西是個海盜祖宗,對上數十年如一日狗改不了吃屎的星際海盜,那真是東北人打袍子,一打一個準。

  但如果沒有耶西,除了葉文林他們這種特種部隊以前還執行過星際剿匪行動,能接觸一些流竄的海盜,其他人誰知道星際海盜長几個鼻子幾隻眼?

  那怎麼能分得清是專櫃貨還是山寨貨?

  在老百姓眼裡,星際海盜團是一群窮凶極惡的東西——有些不但行為窮凶極惡,長相也頗有創意。

  但眼下真正在前線打仗的人心裡都有數,海盜團一時猖狂,不是長久威脅,他星系人類才是真正的敵人。

  「等等,我說句話,這玩意咱要是派人營救了,能不能回本,划算不划算啊?」總參張立平操着他濃重的口音打開了話匣子。

  而他的話恰恰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話音沒落,就立刻有人附和說:「是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剛剛在土星系統里紮下根,好不容易站穩了這個腳跟,防禦網絡還沒有完成,萬一我們派人營救,暴露了堡壘所在位置怎麼辦?大校,我說句不好聽的,咱們現在就是在大海邊上用沙子搭城堡,趴在地上一看挺巍峨,一漲潮,可就什麼都沒了。」

  「不是我說,曹錕也真有意思,太空三部多少支巨艦多少隨從,讓他把隊伍帶成這副德行,還有臉求救?他要但凡還是個爺們兒,就應該把褲腰帶解下來,自己找地方吊死!」

  話說到這裡,已經有詆毀同僚的嫌疑了,楊寧終於抬起頭冷冷地掃了說話的人一眼,讓那個C級兵青年人自動面紅耳赤地閉了嘴。

  「說完了嗎?」楊寧問。

  他城府頗深,眾人一時弄不清他是喜是怒,更加弄不清這位長官心裡是怎麼想的,只好一時惴惴噤聲。

  楊寧對董嘉陵說:「軍需官,暫時關閉其他設備,總參開一個短時間的全封閉會議,就二十分鐘。」

  對外與對內的通訊系統很快被屏蔽,只留下了一個緊急情況警報端口開着,周遭的屏幕黑了下來,會議室黑了下來,而後會議桌自動啟動,變成了一張巨大的觸摸屏幕。

  結果通訊一關閉,楊寧立刻勃然作色:「把你們那些幼兒園級別的陰謀論心思都給我收一收,還當這裡是固若金湯的太空堡壘,可以給你們玩過家家嗎?宮斗電視劇看多了是吧!」

  眾人被他嚇住了,楊寧的態度從來對上不對下,儘管他為人處世多有圓滑,說不上是有多「鐵骨錚錚」,但這樣的原則依然容易贏得一些好感,所以當年主戰主和派衝突的時候,大家聽說了他在地面所作所為,儘管都覺得這個人做事狠毒不留餘地,對他卻並沒有太多的惡感。

  他從未關起門來對部下這樣疾言厲色過,會議室一時間都是鴉雀無聲的。

  「建土星堡壘幹什麼用的?龜縮在這裡自立為王嗎?什麼叫營救能不能回本?張立平,你這是賣白菜嗎,還帶討價還價的!」

  張立平坐立不安地左右晃了晃,蔫搭搭地低下頭。

  「只看得見眼皮底下一厘米,你們是屬耗子的還是該配副近視鏡?」楊寧額角青筋暴跳,隨手把隨身的閱讀器砸了出去,方才大放厥詞的C級兵小青年愣是沒敢躲,生生地受了這麼一下,「誰給你的權力在背後對長官蜚短流長,二部還裝得下閣下嗎?」

  一幫人給訓得鵪鶉一樣,噤若寒蟬地坐成一排,葉文林感覺差不多了,就輕輕乾咳了一聲——他畢竟是屬於趙佑軒麾下的,原本不是二部的人,楊寧總要給他留點面子。

  「楊大校,咱們就二十分鐘了。」

  楊寧冷着臉,狠狠地瞪了青年C級兵一眼,終於還是收斂了怒氣,坐了下來。

  他低頭從會議桌的觸屏上調出了一份材料,一個人的證件照片被放大到了A4紙程度,從與會人員的角度,可以看清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

  傅落認識這個人——他星系總司令,她兩次通過視頻見過。

  是那個傳奇的話嘮。

  「這是尖刀的兄弟們拿命換來的數據庫中的一份材料。」楊寧的聲音降了下來,言語恢復了平穩,好像方才怒火賁張的那個人不是他,「這個人就是他星系敵軍的總指揮官,名叫羅華德·格拉芙,一百一十六歲,出生於戰後,是個『土生土長』的他星系人,早年未見建樹,從事文職,論文發了很多篇,六十歲以後才開始在軍中嶄露頭角,成了一個著名軍事理論家,而後作為現任他星系鷹派嫡系,用了五十年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前幾天,我收到了葉隊長寫的一份關於這位格拉芙將軍的報告——」

  楊寧看了看葉文林:「他告訴我,格拉芙是個妖怪。」

  葉文林盯着桌面上的照片看了一會:「長這麼丑,當然是妖怪。」

  眾人神色鬆快了些,剛剛被怒火洗涮了一番,笑點頓時集體變低,逮着台階連忙順着往下滑,十分給面子地紛紛用微笑給葉隊長捧場。

  「整場戰爭我們都親身經歷過,我不想不憶苦思甜了,咱們立足於現在和未來,我現在問諸位兩個問題:第一,如果我們戰敗,這個格拉芙會下令把地球人全部殺掉嗎?第二,眾所周知,星際海盜團的人,腦子都長得十分嶙峋,格拉芙當初跟他們合作,有點像與虎謀皮、引狼入室,請問這是不是他的一大敗筆?」

  葉文林的閱讀筆記上經常會有這樣的自問自答,傅落看得多了,習慣性地開口回答說:「不可能殺光地球人,否則他們占領地球的意義就沒有了,他星系人不事生產,他們的目的是統治地球,而不是肅清地球。至於星際海盜團……」

  傅落皺皺眉,心裡隱約有些想法,卻不慎分明,表達不出來。

  葉文林看了她一眼:「來,那我們接地氣一點,我請諸位試想一下,假如你是個地面生活的普通民眾,有一家老小,日子過得好好的,外星人突然入侵地球,你們會怎麼樣?當然,我相信貪生怕死的人會很多,但是敢拿起菜刀擀麵杖,上街跟他們幹的人也不會太少,對不對?」

  他頓了頓,繼續說:「那我再請諸位再設想一下,假如你是他星系人,你登陸地球以後,面對的將會是什麼?哎,傅落同學,到你了,發言。」

  傅落心裡模模糊糊的想法立刻如同被大風吹開的迷霧,忽然有些豁然開朗起來:「他們面臨的反抗將是綿延不絕的,一個人死了,仇恨會蔓延到他所有的親朋好友身上,而一代人死了,仇恨也會隨之遺傳到下一代身上。」

  壓迫越是厲害,反彈也越是激烈,地球人對待自己的政府尚且不怎麼肯友好,別說這群有國讎家恨的外星人了。

  如果普通人因此而變成戰士,那麼地球會成為他星系人類的葬身之地。

  「也就是說,星際海盜團的作用是日後替他們轉移一部分仇恨?」

  「不止,」楊寧說,「如果操作得當,他們甚至可能成為地球人的救世主。」

  傅落想象不出這個「操作得當」,是怎麼個操作法,但是她就是莫名地相信,如果是楊寧,他能做到——那麼他星系的妖怪總司令格拉芙說不定也能做到。

  「所以我們沒有那麼長時間關起門玩堡壘建設遊戲了。」楊寧再一次說這話的時候,就顯得心平氣和了,他輕輕地敲了敲桌子,「言歸正傳,請諸位注意我軍三部求救信號中的『圍困』兩個字,大家一路跟着我打過來,請問經歷過幾次可以稱之為『圍困』的情況?」

  「困」這個字,本身已經是個長期的、甚至膠着的概念,在陸地戰中或許常見,但是「能量大、速度快、破壞力驚人」的太空戰中卻是鮮少發生的。

  傅落說:「這種試探、威逼,等待對方彈盡糧絕,講究『兵不血刃』的打法,是正規軍為了節約軍費的打法,不是星際海盜團的作風。」

  話說到這裡,已經不用再明白了。

  現在顯然是他星系正規軍正冒充星際海盜團,在太空圍困中國堡壘第三作戰部隊,蠶食鯨吞,而如果此時,已經丟了一次人、讓所有人失望不已的地球聯軍再次全部龜縮,對戰友的求救熟視無睹——

  那麼或許,苟延殘喘的聯軍太空軍能得以保存,但是眼下最關鍵的地面戰場將會不可抑制地滑向失敗。

  不能散了軍心,更不能寒了民心。

  傅落驟然明白了葉文林之前所說的話的含義——已至中盤,現在到了一着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的地步。

  戰前,他們只是一個上傳下達的小小總參處,此時,他們卻已經成為聯軍太空主力的大腦。

  「曹錕少將的求援,我會親自走一趟,」楊寧說,「調集四艘巨艦及其隨從艦隊和我一起走,軍需官安排下去,要快,兩小時之內做好出發準備,同時,在這兩小時中,我需要諸位給我出一份緊急簡報,安排四條以上的快速聯絡途徑,以備突發情況提供支援,以不暴露土星堡壘大本營為第一前提,有問題嗎?」

  「是!」

  楊寧微微頷首示意董嘉陵解除封閉:「散會——傅落跟我來。」

  突然被點名的傅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要跟上,而方才還顯得很睿智的葉文林立刻逮着機會,對傅落好一番擠眉弄眼。

  此人犯起賤來真是緊鑼密鼓,不放走一個機會。

  傅落想了想,葉文林拿她當了這麼多年冤大頭,還無知無覺地被暗戀了那麼久,實在也算不上什麼外人,於是不再客氣,坦然地踩踏着葉某人的腳走過去了。

  ……還愉快地用硬底的軍靴鞋跟碾了碾。

  楊寧把她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抬手示意她關好門,另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聯絡器上,飛快地輸入了一串代碼,傅落就震驚地看見了一個熟人出現在了聯絡器上。

  「王老師?」

  正是特務頭子王岩笙。

  「我長話短說,」楊寧毫無寒暄,招呼也沒打,直接切入正題,「三部的求救命令您應該也收到了,這種情況我得親自去,不然顯得怠慢了,二部會吃力不討好,兩個小時之後就出發,我把傅落留給您。」

  傅落:「……」

  等等,這話怎麼聽起來那麼不對勁?

  傅落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被留下的「錦囊妙計」,可是作為一個錦囊,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裝了些什麼。

  楊大校不是方才還在義正言辭地斥責他們沒有同僚愛嗎,現在跟王局長這種私相授受……呃,不,是私下裡頻繁溝通,是又策劃了些什麼?

  王岩笙目光移到傅落身上,臉上微微帶了點笑意:「喲,小姑娘,中校了呀,不簡單。」

  傅落對他擠出了一個笑容,嘴剛咧開一半,楊寧下一句話就險些把她炸暈:「在我把曹錕和三部戰友迎接回來之前,咱們可必須動手了,否則到時候,萬一有人仗着和地面的關係,在土星這頭給我指手畫腳,局面會很難控制。」

  傅落頓覺脖子生鏽,艱難地「嘎啦嘎啦」地轉向楊寧,動、動動動手幹什麼?

  王岩笙笑起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沒事,別擔心。」楊寧沖傅落春風拂面地一笑,「只不過為了四軍執行力不受一些勢力的干擾,有些人該提前退休了而已。我顧忌不了這邊,信得過又靠得住的人也不多,你是我一手帶上來的,暫時替我關照一下。好在前期準備得差不多了,王老師你也熟悉,他會告訴你怎麼做。」

  不能散了軍心寒了民心,但有些人,還是得提前閉嘴……是這個意思麼?

  傅落:「……」

  她心裡無語淚千行,只好默默地向遙遠的地球發送着誰也接收不到的腦電波:「媽,我好像在這加入了一種名為『逼宮』的非法活動啊……」

  第六十六章

  傅落的耳朵里傳來援軍即將出發的聲音,命令一個接一個,慎重得有點像發射衛星,搞得十分隆重。

  楊寧這一走,她驟然間有點不知所措,感覺自己是一棵栽錯了坑的蘿蔔。

  反光的儀器映出她年輕的臉,輪廓依稀,卻其實已經不再稚氣了。

  只是她自己依然的十分憂愁。

  王岩笙很久沒見過傅落了,之間又發生了那麼多事,不免有些唏噓,於是和她多聊了幾句。

  「我聽說剛才在會議室里,楊寧對你們發脾氣了?」王岩笙說。

  「嗯……」傅落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後猛地回過神來,「不對,您是怎麼知道的?」

  王岩笙笑得頗為高深莫測。

  傅落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原來哪怕是這個時候,眼睛也無處不在。

  那麼楊寧方才是真火,還是……只是做戲?

  傅落心裡一轉念,明白了一些——太空堡壘三個作戰部發展到現在這個規模,是戰後近兩百年的結果,其中有新鮮血液,當然也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二部的人或許有父母兄弟就在三部,三部同理,有人的地方就有關係,想要鐵板一塊,除非大家都是沒爹沒娘的孤兒。

  就算是孤兒,還得防着孤兒那些背後的紅顏知己和藍顏閨蜜們都是姓甚名誰的。

  也許在楊寧那個位置,一舉一動都要小心吧。

  傅落伸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我真是不適應這些事。」

  「唔,正常,」王岩笙透過大屏幕,回她的話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煩這些事,我覺得這個社會太病態了,要是所有人每天都在算計三隻耗子四隻眼,那還有沒有點時間拿出來干正事了?」

  這話戳中了傅落的心,她頗有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