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的迷宮 - 第10章
王稼駿
「我去找媽媽。」童平逮到機會,趕忙從坦克面前走開。
坦克也不阻攔,自顧自擦掉塗在榔頭木柄上的油污。
父母的房間窗簾緊閉,裡面光線很暗。童平走進房間去拉燈線,肩膀撞到了某樣懸在房間中間的東西,他後退一步,絆在了凳子上,重心一偏倒了下來,胡亂揮舞的手無意間拉動了燈線,整個房間一下子亮了起來。
被童平壓在身體下的是父親,他的頭歪向一邊,嘴巴長得老大,雙手作痛苦撓喉狀,太陽穴上的血管都爆出來了。
「爸。」童平推了下他的身體,父親的腦袋無力地轉了過來,伴隨着濃烈的刺鼻氣味。
那是農藥的味道。
父親嘴唇邊的白沫已經幹了,看起來就像剛喝過牛奶一樣。房間中央掛着的是母親的屍體,粗粗的麻繩繞過她的脖子,另一頭穿過屋頂的木樑。母親充血的臉比平時看起來要大,雙眼圓睜,一條舌頭從嘴唇之間伸出來,整個房間瀰漫着無比的恐怖氣氛。母親光着的腳面伸得直直的,地上是她自己踢翻的椅子,和父親愛不釋手的酒瓶。
童平摸了摸母親垂下的手腕,雖然微弱,竟還有脈搏。童平立刻抱住她的雙腿,奮力往上頂,無奈力氣太小,根本抱不動她的身體。
「坦克,快來幫忙啊!你媽還有救!」童平咬牙大喊道。巨大的變故讓童平忽略了坦克的存在,甚至忘記了自己偽裝的身份,流露出與身體格格不入的神情舉止。
坦克似乎也被童平的氣場震住了,連忙趕來幫忙,兩個人合力將母親從繩子上抬了下來。
從房間裡的情況來判斷,母親用農藥毒死了父親,然後自己上吊自殺。
母親還是沒能經受住精神上的巨大壓力。父親的責罵和猜疑,加之殺人後的負罪感,徹底澆滅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坦克沒有阻止童平進入父母的房間,顯然他以為父母已經身亡了,這是對童平的一次試探。
童平露出了馬腳。
「果然是你。」坦克喘着氣,故意停頓了一秒鐘,才說出了他的名字。
——童平。
就算知道一切只是坦克腦海中的幻想,可是目睹雙親身亡的感受卻如此強烈。這種感覺無比真實,哪怕是在阿爾法的世界中,也無法抑制人類的真情流露。
不單是童平對於父母的悲痛之情,坦克對於童平的仇恨也在熊熊燃燒。
「我們都知道阿爾法世界中的規則,雖然你封死了洗手間,但我有『鑰匙』,可以立刻離開。」童平注意到了坦克手裡那把足以致命的榔頭。
「你想在我的腦袋裡找什麼?」
「你的秘密基地。」
「找到了嗎?」
「還沒有,這比摸瞎子可難多了。」童平調侃道。
坦克笑了起來,但很快收起了笑容。
「如果不是你和鐵魚把我害成這樣,我也可以成為潛入者,草莓也會嫁給我的。」
由於身體安裝了假肢,坦克不能做潛入者的工作。因為金屬物可能會引起受試者的排斥,一旦進入阿爾法的世界,很容易被受試者察覺。似乎截斷的右腿,註定了他一輩子配角的命運。
「就算你的腿沒斷,她也不會嫁給你的。」
受到反駁的坦克嗤之以鼻:「你以為她愛你嗎?」
「你想說什麼?」
「看來你還不知道?」坦克有點吃驚。
童平回憶起來,在莫多大腦的世界中,當自己被莫多打暈的時候,忽然回到了家裡,在妻子百般阻撓下,他看見的那個男人的黑影。
那個男人就是妻子的情人?
「你知道些什麼?快告訴我!」童平沖坦克大叫道。
一貫冷靜的童平失去了理智,不顧坦克手裡的榔頭,竟沖了過去。但畢竟湯焱矮小的身體力道有限,對於童平的拍打推搡,坦克毫不在意,只是放肆地大笑着。
耗盡體力的童平大口喘着氣,他很清楚繼續留在阿爾法的世界裡,也無法查出坦克的秘密藏匿地點。
是時候離開了。
只要對坐在監控室里的妻子麥晴說出作為「鑰匙」的「我愛你」三個字,他就可以返回了。
可是,童平的心裡動搖了,對妻子的懷疑在胸膛中擴散,所有日常生活中麥晴反常的瑣碎小事,都在為他的猜疑添油加醋。
同為阿爾法實驗的研究者,坦克自然知道童平的「鑰匙」是什麼,他每一句話都在童平心裡產生了化學作用。
而麥晴在撞死湯淼母親和妹妹之後無情的處理方式,也讓童平心生厭惡。
我愛你。
夫妻間最平常表達的三個字,卻像吃了蒼蠅般的噁心,難以啟齒。
「你能體會到我的痛苦了嗎?你看到的就是我截肢後的生活,我每晚都做着相同的噩夢,一次次目睹父母的慘劇。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年,是你把我害成這樣,你罪有應得。」
兒時模樣的坦克,和實驗室里的湯淼判若兩人,現實世界中壓抑的他,在阿爾法的世界裡徹底崩潰,積怨已久的仇恨在他的腦中想必早已泛濫。
憤怒到極致的坦克,手裡的榔頭雨點般砸了下來。一下,兩下,三下,童平只感覺腦袋、肩膀、手臂,一件件脫離了軀幹,疼痛也沒有那麼的強烈,視線里不見了坦克的身影,眼前只有一片雪白,身體有一種疲勞釋放後的輕鬆,整個人仿佛漂浮了起來。
「我要死了嗎?就這樣死在阿爾法的世界裡嗎?」
一個聲音在耳邊提醒着童平。
「你不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嗎?」
童平幡然醒悟,睜開眼睛,看見坦克欣喜的表情轉化為了失望。那柄榔頭對少年的坦克來說還是太沉了,他的動作變得遲鈍緩慢,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一定是阿爾法哪裡出了問題。童平雖然傷勢嚴重,卻不足以致命,他毫不遲疑地喊出了「鑰匙」,阿爾法系統接收命令,開始運作返回程序。
像是有活躍的水分子在摩擦皮膚,身體慢慢熱了起來,體溫逐漸升高,童平覺得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仿佛它有了自己的生命,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一樣。
周圍安靜了下來,童平吐出一口氣,只覺得眼球酸脹難耐,眼淚忍不住從眼角淌下來,濕冷的淚珠划過臉頰。
這種真實的感覺,卻無法讓童平區分自己身處在現實還是阿爾法的世界。
實驗室里的燈光逐漸亮起,妻子麥晴萬般急切的臉出現在眼前,嘴裡說着什麼。
童平摘下耳機,麥晴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怎麼樣?找到他藏屍體的地方了嗎?」麥晴對浸在水裡的童平毫不關心。
「沒有。」童平態度冷淡,從水池裡爬出來,解開上身的潛水服。
「一點線索都沒有嗎?」麥晴追問道。
「都說了沒有了。」
童平徑直走出了實驗室,麥晴不解地歪着腦袋,嘀咕道:「受什麼刺激了……」
短短几分鐘的實驗裡,童平經歷了一個終生難忘的暴風雨之夜,就在他喊出「鑰匙」返回的緊要關頭,躺在實驗室水池裡的湯淼停止了呼吸,傷口的止血沒做好,他的血染紅了整個水池。
麥晴想好了處理坦克屍體的辦法,其實也算不上「處理」,她告訴警察湯淼遭遇了車禍,等不及救護車,所以把他帶回實驗室搶救。麥晴也確實處理了湯淼的傷口,如果法醫發現了屍體上用於阿爾法實驗的痕跡,麥晴就一口咬定想用實驗來喚起他的求生意志,最多也就算治療不當的責任。比起肇事司機是誰,這顯然不足掛齒。
幾輛閃着紅燈的警車穿過發生車禍的那條路,停在了花提港縣立中學門口。
童平換好了衣服,拿着毛巾擦着頭髮,按照麥晴的囑咐說了一遍編造的車禍經過,警察很快就結束了盤問。童平告訴警察,他們的車行駛到那個彎道的時候,發現了已經側翻的救護車,因為距離太近,來不及避讓,急剎車後撞上了樹幹,沒有系保險帶的湯淼飛出了車外。因為湯淼和汽車都移動過位置,況且事故所有的關注點都在全員消失的救護車上,找不到任何犯罪動機且參與搶救的童平夫婦,警方毫無懷疑他們的理由。
他們的事故車輛要拿去做調查鑑定,所以由警車送他們回家。
鑽進警車的後排,童平把頭扭向一邊,面無表情地凝視窗外,有意不給麥晴交流的機會。
經過彎道處的事故現場,地上的碎片已經清理乾淨,救護車被吊到了拖車上,留在路面上的血跡和黑色的輪胎剎車印依然觸目驚心。
前排的兩名警察饒有興致地討論着車禍:
「你聽說了嗎?救護車裡加上司機應該有四個人,現場居然沒有找到一個人。」
「會不會肇事逃逸了?」
「現場流了那麼多血,逃走的話應該會留下痕跡才對。況且,救護車上還有一個昏迷的病人,沒有理由也跟着逃跑吧。」
「沒準翻車的時候,人都被甩出車外了。」
「不可能。你沒看見除了前面的擋風玻璃破了個大洞,救護車後面的車廂都是關着的嗎?人根本不可能從車裡飛出來。」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什麼可能?」
童平和麥晴不由豎起耳朵,屏息凝聽。
「紅齒鬼又出來作祟了。」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副駕駛的警察捶了拳開車的搭檔,「紅齒鬼這種傳說你也相信。」
「為什麼不信?小時候花提港誰不知道紅齒鬼的故事。」
確實,童平和麥晴對紅齒鬼的傳說記憶猶新。
紅齒鬼出現的時間,大約就在坦克斷腿後的一個月。有人在燈塔上看見它從大海里走出來,渾身雪白,酷似人形,叫聲聽起來金屬感十足,且十分刺耳,張着血盆大口,露出一顆顆血紅色的牙齒。據說紅齒鬼潛伏在海中,上岸覓食,它可以吃下所有能夠吃的東西,包括人類。紅齒鬼特別討厭白色,它總是在白色的物體上留下自己的標記。
——血一般紅色的牙齒印。紅齒鬼好像無論什麼物體,只要咬上一口,就會失去興趣,索然無味地拋下它的戰利品,消失在花提港濃濃的海霧之中。
但沒有人能完全描述出紅齒鬼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也找不出一個親眼見過它的人。有人說紅齒鬼是海洋污染下的變異物種,也有人猜測是溺死在大海里的亡靈,可一切都僅存在於傳言中。
「不知道這一次,白色的救護車上有沒有發現紅齒印?」開車的警察自言自語道。
第五章
α復活
坦克的受傷引起了校方的重視,校長明令禁止大家玩捉迷藏遊戲。
誰也不願提及橫山島的事情,偶爾聊上幾句摸瞎子的趣事,頂着冠軍頭銜的企鵝總會被當作揶揄的對象,他似乎成了醜聞的代言者。原以為可以對同學們善意的玩笑不在乎,但每當聽見鬨笑聲,企鵝還是無法忍受,只好拎着書包,一走了之。
於是,放學後一個人去燈塔便成了企鵝唯一的消遣。
站在燈塔上眺望遠方,時常會沉醉在藍色海水的咸澀氣味中,成群的海鳥激起一層層漣漪,化開一抹深藍。整片天空和大海連成一色,每次企鵝都要等到太陽落入海中,勾勒出一條清晰明亮的海平線之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燈塔。
企鵝撿了幾塊石子,從燈塔頂上振臂扔進海里。
「你喜歡……來這兒……啊?」剛剛爬上燈塔的草莓有些氣喘。
「你怎麼來了?」對於草莓在上課時間出現在燈塔上,企鵝很驚訝。
草莓擱下書包,走到企鵝旁邊,從他手心裡挑了一塊石子,奮力朝燈塔處丟出去。可惜拋物線的弧度不夠,被風一刮,石子栽進了離燈塔才幾米遠的沙灘里。
「你經常來這裡嗎?」草莓拍了拍手心沾到的沙粒,轉過臉問企鵝。
難得和草莓單獨相處,企鵝故作鎮定,卻已臉紅心跳,甚至連草莓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
最近鐵魚對草莓的攻勢猛烈。他每天會帶不同的早餐給草莓,下課的時候故意借草莓的筆記搭訕。比起寡言少語的企鵝,能言善語的鐵魚似乎更討女生的歡心。每當聽到草莓和鐵魚旁若無人地聊天大笑,企鵝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還沒到下課的時間,草莓逃課來燈塔找自己,企鵝揣摩出其中意味,心裡暗暗高興。
突然,他覺得這是個表白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