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的迷宮 - 第3章
王稼駿
「我沒有說過。」
「你說……說你同學失蹤了,我才知道你是中學生的。」接線員極力爭辯,原本低沉的嗓音忽然間也變了調。
「別裝了。」童平握住電話機後邊的電話線,用盡全力拽了一把,只聽見樓下傳來莫多的一聲驚叫和東西摔在地上的碰撞聲。
童平拔腿往房間外跑去,剛來到走廊里,就聽見一陣急跑上樓梯的腳步聲,沒一會兒莫多矮壯的身體就堵住了去路。不知是因為氣喘還是生氣,他睜大鼻孔用力呼着氣,手裡提着一把沉甸甸的榔頭,看起來足有腦袋那麼大。
「你是誰?」黝黑的莫多像一團陰雲逼近童平。
童平非但沒有絲毫的膽怯,反而令人難以置信地笑了起來:「你終於露出馬腳了。」
眼前這個少年的沉着態度,一時間讓莫多摸不着頭腦,他感覺對方是在戲耍自己,憤怒地問道:「臭小子,你到底是誰?」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之前被你殺害的幾個中學生一點也不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莫多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陷阱,手裡的榔頭開始讓他有點無所適從。
「你把他們的屍體藏到哪裡去了?」童平反客為主。
「我沒殺人。你別胡說八道。」
童平說:「這棟小樓的主人不是你吧,否則你怎麼會連鑰匙是哪把都搞不清楚?之前的失蹤事件都發生在雨天,每當下雨你就會到這兒來,故意把路封了,將躲雨的少年騙進屋子裡來,綁架並且殺了他們,把他們的屍體藏在這棟房子的某個角落裡。」
「是警察派你來的嗎?」莫多想到了什麼,快步走到樓梯口的窗戶旁,透過縫隙觀察着屋外的情況。
外面的世界浸泡在大雨中,空無一人,這個小孩沒有任何的援軍。
瞅准機會,童平從莫多的身旁沖了過去,回過神來的莫多一把揪住了童平衣服的後領,童平瞬間失去了重心,從樓梯上跌了下去,莫多猝不及防,被體重相近的童平一起帶了下去,他們像兩隻陀螺滾落樓梯,直到撞上一樓的書櫃才停下,幾本厚實的書從書柜上震落下來,不偏不倚砸中了莫多的頭。
童平先一步起身,往大門跑去。
不料大門已經被莫多反鎖了。
童平只得折回客廳,跑到每一扇可以打開的房門前,擰開把手後,發現不是洗手間就馬上跑向下一扇門。他穿梭在屋子裡瘋狂尋找着洗手間,這是他唯一可以活命的機會。所有地方他都找過了,最後只剩下一扇灰色的門了。他推開大門旁的這間房門,灰色的房門不知用什麼材料做的,推起來格外費力。好不容易推開足夠進入的縫隙,童平側身擠了進去。
裡面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各種垃圾。童平期待洗手間會在裡面,可是除了光禿禿的石壁,這間屋子的牆上什麼都沒有。
屋子外,莫多扶着腦袋,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所處的位置切斷了童平所有的逃跑路線,童平只得在屋子上尋找防身的武器。童平明白,心虛的逃跑行為讓先前的虛張聲勢都白費了,只有殊死一搏。
突然,他的眼角瞥見牆角一塊半透明的塑料布下面,隱約有一個人形的物體。
難道是屍體?
沒有時間給童平做過多的考慮,他鼓足勇氣,猛然掀開塑料布,布下面立着一個成年男人,他搖晃着倒向了他。童平忙雙手扶住,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塑料模特。模特套着一身軍裝,雙臂張開,在上衣沒有遮住的肚子部位,有一個碗口大的洞,看起來裡面藏着某種機關。
一聲巨響,在距離童平鼻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石牆驟然爆裂開來,一把榔頭彈出老遠。
「媽的!沒扔中!」莫多懊喪地揮了揮拳頭。他的前額裂開了一道口子,可能是剛才被堅硬的書脊砸中了。旋即,他從背後亮出了一把菜刀,一步步朝死角里的童平逼近。
手無寸鐵的童平無路可退,他的背已經貼到了後面的牆上。他注意到莫多總是不自覺地瞟向那個模特,眼神中帶着幾絲忌憚。
沒準那個模特肚子上的洞裡,有着莫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童平決心孤注一擲,他將右手伸進洞口,沒等摸索幾下,就聽見一陣機械轉動聲,「咔嚓」一下,他感覺到手腕被死死地鉗住了,任憑如何掙扎也動彈不得。
他被銬住了。
見童平中計了,莫多大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很特別,果然也只是個中學生。」
莫多走到地上的那把榔頭旁,扔掉菜刀,拾起了榔頭,他擠出難看的笑容,慢悠悠地對童平說:「沒想到放在院子裡防鳥的這個模特,用來抓你們這些臭小子再適合不過了。」
「那幾個失蹤的少年,果然是你抓的。」
「沒錯,是我抓的。」
「他們還在這所房子裡嗎?」童平一邊問,一邊暗中掙扎着手腕,卻被越箍越緊了,完全沒有掙脫的可能性。
莫多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珠,答道:「算在吧。」
「你把他們殺了?」
「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莫多揮起榔頭,劈頭砸了過來,無處躲閃的童平只得舉起左手擋了一下,轉瞬而來的是一陣劇痛。
童平的嘴裡嚷嚷着什麼詞,而莫多怒吼一聲,又是一下襲來。
童平猝不及防,被正中要害。
整個世界仿佛在童平的面前轉了一個圈,最終墮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十、九、八……四、三、二、一。」倒數完畢,童平從自己的臂彎里抬起頭來。
他正站在自家的陽台上。天空中的雲霧散開,分不清地平在線上的是日出還是日落,建築物的玻璃外牆反射出金色光芒,照得童平睜不開眼睛。
「快來找我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
是妻子麥晴的聲音。
雖然結婚已經四年,可妻子還是喜歡玩捉迷藏的遊戲。
打開陽台的門,臥室里播放着妻子最愛的情歌,歌手清澈的嗓音縈繞耳邊,童平和着旋律輕唱着,開始仔細地尋找起淘氣的妻子來。
某年某月的夢醒時分,
天空布滿了陰雲,
我知道深情不會結冰,
耳畔仍有流水的聲音。
夜夜囈語,
難免還是有愛有恨。
……
家裡的環境童平再熟悉不過了,雙人床是落地式的,床底沒有容納一個人的空間,大衣櫥里塞滿了衣物,妻子要藏在裡面,一定會為騰出來的那些衣服放哪兒而頭疼半天。門後、梳妝檯下面的可能性都被排除,童平掃了眼床上皺成一團的被子,不明白妻子為什麼連床鋪都來不及整理就要玩捉迷藏。
妻子不在臥室里。
得出結論的童平來到餐廳後,大吃一驚,差點沒認出這是自己的家。地上、椅子上到處散落着他的外套、內衣、襪子、皮帶,順着幾個空的啤酒罐看去,餐桌上兩個酒杯東倒西歪,還擺着沒有吃完的殘羹剩菜。
是秋刀魚乾的嗎?童平弓下身子,叫喚道:
「嘬嘬嘬……秋刀魚……嘬嘬嘬……秋刀魚……」
淋浴間裡傳來了奶聲奶氣的叫聲。秋刀魚是童平養的一隻寵物貓,平日在家專橫跋扈慣了,但妻子從不把秋刀魚單獨關進淋浴間裡,因為它會打翻放在柜子上的沐浴液和肥皂盒等東西。
家裡有別人!童平幡然醒悟。啤酒不是自己愛喝的牌子,從沒吃完的菜來看,也不是家裡經常燒的那幾個。童平越仔細觀察,就發現越多的問題:家裡所有的相架全部面朝下扣倒,電視櫃裡DVD的燈亮着,一定是有人將DVD的遙控器錯當成電視遙控器了。童平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頻道定格在體育頻道,可是童平和妻子最討厭的就是體育節目了。淋浴房裡潮氣很重,鏡子上的水霧還沒有褪去,洗澡龍頭也沒有從花灑切換到下面出水的龍頭,童平從不穿進沖淋房的布質拖鞋此時正泡在水裡,還有人用了他冬天才會噴的那款男士香水。童平找來一根棉簽,掏了掏淋浴房地漏的縫隙,幾根染黃的短髮掛到了棉簽上,頭髮的主人不是童平或者妻子,因為這是染黃了的白頭髮。
摸摸洗澡龍頭,還有熱水的餘溫。
這個陌生人沒準還在家裡。
書房門的鎖舌不太靈活,如果不花點力氣門是關不嚴的,但當童平把手搭在門把手上的時候,發現書房的門今天出乎意料地緊閉着。
外人不知道抬一下門才可以關嚴的訣竅。妻子就在書房裡,童平心裡斷定。
和妻子約定捉迷藏的範圍,是不允許超出這個家。
他謹慎地打開門,書房裡依然是原來的模樣,一排整齊的書架下,擺着一隻小茶几和一張舒適的沙發,打開的窗戶旁,窗簾隨風徐徐擺動,書桌上的檯燈發出溫馨的暖光,整個書房一覽無餘。
牆角推在地上的一摞書吸引了童平的注意力,那摞書擺成了螺旋形,就像花提港燈塔里的樓梯,書堆上扔着兩個沙發靠墊。乍一看整個書堆毫無特別之處,然而中央是個完全密閉的空間,善於躲藏的妻子一定可以藏身其中。
正要伸手去揭書堆上的靠墊,童平腳邊的秋刀魚露出緊張的神情,它耳朵緊貼着腦袋,朝書堆發出低聲的咆哮。
「你怎麼了,秋刀魚?」
秋刀魚像沒聽見童平的話一樣,伏低身子,一步一頓地接近書堆,就像一隻即將捕食獵物的獅子。
童平緊張地注視着秋刀魚。書堆里藏的不是妻子,不然熟悉妻子氣味的秋刀魚不會表現出這麼強烈的敵意。
書堆里究竟有什麼東西?童平等待着秋刀魚為他揭曉答案。
「童平?」身後突然傳來妻子麥晴的聲音。
妻子說話的瞬間,秋刀魚發動了進攻,猛然撲向了書堆。一隻鳥從書堆里騰身飛出了窗戶,秋刀魚撲了個空,跳上窗台已經追不上了。它凝望遠去的飛鳥,負氣地叫喚了一聲,獨自失落離去。
原來有鳥從窗戶飛了進來。童平關上了窗戶,感覺虛驚一場。
「你怎麼回來了?」麥晴問。
「你不知道我在家?」童平心生疑慮,「你剛才和誰在玩捉迷藏?」
「沒……沒人……」一屋子佐證讓麥晴的掩飾顯得蒼白。
「到底是誰?」童平語氣嚴厲起來,他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那個人還在家裡。
麥晴攔在他的面前,哀求道:「你別找了,我知道你是摸瞎子的冠軍,但這種能力是讓你用來找兇手的,今天求求你別找了。」
童平立刻明白了,妻子在維護的一定是個男人。她越是阻攔,童平越是惱火。不知麥晴是不是有意大聲說話,從童平剛才走出來的陽台傳來了一陣碰撞聲。童平看見一個黑影在陽台上一閃而過,他朝那人走去,卻始終無法看清陰影中的那張臉。
那個男人無路可逃,他似乎也有意等着童平走過來,不顧危險地騎在狹窄的窗框上。
踏進臥室,往陽台每走一步,童平都感覺呼吸困難,他不知道該對面前的這個人說什麼。只有胸口的火焰在燃燒,他隨手操起了沉甸甸的水晶相架。
「快住手!」麥晴發覺形勢不對。
然而一切看似無法避免。
童平舉起相架,左手卻突然劇痛無比,他感覺腳下的地板如海浪一樣在波動,他有些站不穩了。
男人竟然朝他走了過來,他的臉幾乎要碰到童平的鼻尖,可相貌依然是一片朦朧,只能看出他染過的黃髮在腦袋周圍勾勒出一圈通透的光暈。
他從童平的手裡輕輕接過了相架,嘴唇上翹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片陰雲襲來,童平似乎沒有感受到疼痛,便轟然倒地。
妻子最愛的那首情歌,音量越來越大,響徹耳畔。
隨着太陽穴的跳動,疼痛感從腦袋兩邊席捲而來,嘴裡泥土苦澀的味道,讓童平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頭痛欲裂,想摸一摸傷處,左手又是鑽心般的痛。
童平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是中學生的模樣,頭上和左手都受了很重的傷,平躺在鬆軟的土裡動彈不得。雖然知道這不是真實的世界,可依舊難以忍受。
這裡是阿爾法的世界,一條超級計算機里的複雜程序,將它和人類的大腦相連後,可以幻化出身臨其境的虛擬空間。這個空間裡所有的人和事物乃至思想,看起來、聽起來、感覺起來都和現實世界是一樣的,而在這個空間裡所發生的事,會映像出大腦中儲存的記憶和潛意識。正因為如此,新世紀誕生了一種全新的刑偵手段,通過阿爾法的世界連接嫌疑人和警察的大腦,以此來獲取其不肯供述的犯罪事實。
這個技術的誕生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廣泛關注,對於使用阿爾法技術破案是否對嫌疑人的人權構成侵害的討論,也分成了兩大陣營,一方以司法界為代表,全力支持警方引入阿爾法的世界,不僅能夠提高案件偵破的效率,還能對罪犯產生威懾作用。反對的呼聲大多來自於互聯網,有人表示通過這樣的技術讀取腦部信息,無法百分之百確定它的真實性。也有網友擔心,這項技術會慢慢擴張到其他領域,到時候各種各樣的醜聞被爆出,每個人的隱私都會以影像形式泄露出來。
基於各方面的壓力,警方宣布棄用這種刑偵技術。但在暗地裡,在一些符合偵辦條件的特殊案件上,還是偷偷使用了這種先進的技術。針對無法進行正常交流訊問的案件,追查時重要的嫌疑犯或者目擊證人,喪失語言讀寫能力,甚至陷入深度昏迷,才被允許使用這項技術。
在追查花提港少年失蹤案的時候,警方鎖定了犯罪嫌疑人莫多。他殺害了一名老年人,並住進了他的房子裡假扮屋主,利用屋子誘騙路過的中學生進來,將他們殘忍殺害。警察在追捕他的過程中,他不慎從山坡上跌落,導致腦部受了重傷,陷入深度昏迷。因為他的大腦及腦幹並未受損,符合阿爾法受試者的要求。
童平被任命為潛入者,進入由阿爾法在莫多腦中創造的世界裡,這個世界由莫多的記憶構成,阿爾法會修正臆想中違背常識的現象,儘可能營造出真實的環境,讓受試者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阿爾法的世界。
為了消除受試者的戒備心,潛入者可以偽裝成任何人,接近受試者套取有用的信息。這些信息雖然不能呈上法庭,但可以幫助警方找到直接有力的定罪證據。潛入者必須儘可能地掩蓋身份,絕對不能讓受試者察覺到身處於虛擬的世界裡,一旦暴露,就會發生不可估量的可怕後果。
花提港失蹤的少年,也許被莫多囚禁在某個秘密地點,但也不排除遇害的可能性。這一次童平的任務,是要在莫多的腦中找到失蹤少年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