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的迷宮 - 第5章

王稼駿

  也就是突然失蹤的魏博士。湯淼只要讓魏博士偷偷溜走,自己再割破手,就憑麥晴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啟動阿爾法的喚醒指令。

  「你在給誰發短信?」童平回身問湯淼。

  「我只是在刪短信。」湯淼頭也沒抬,手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

  「給我看看你的手機。」童平把手伸了過去。

  「你幹嗎?」湯淼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手。

  「你是不是……」童平說話間,感到有人在用力地捶打自己的手臂。

  「你們快看!快看啊!前面出事了!」在精密儀器前沉着冷靜的麥晴,在方向盤後面完全亂了分寸。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彎道處,一輛白色的救護車側翻在路基邊,車頭朝東,看不清車裡的情況,油膩膩的汽車底盤對着他們,玻璃碴和黑色的油撒了一地。

  「小心玻璃,別把我們車胎扎了。」湯淼叫道。

  麥晴往左猛打了一把方向盤,毫無準備的童平和湯淼狼狽地在座位上東倒西歪。

  一個女人推着一位輪椅上的老太太,從路邊的樹林裡斜刺走了出來。

  「當心!」童平拉住了車門上的把手,緊緊貼着座位。

  麥晴狠狠踏下剎車板,誰知汽車發出一聲咆哮,如脫韁野馬般沖了出去。

  女人來不及露出驚恐的表情就被撞飛出去,騰空的身子撞在一棵樹上,滾落到樹林中。汽車一路推着那輛輪椅,金屬的摩擦聲異常刺耳,衝擊力下,老太太乾癟的手抓不住輪椅,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童平看見她漸漸從輪椅上跌落,摔在了地上。汽車顛簸了一下,應該是從什麼東西上壓了過去,緊接着又一下顛簸。開出十幾米後,在即將撞上救護車的地方,汽車終於停了下來。

  失去重量的輪椅在慣性作用下原地打着轉,慢悠悠地停在了路中央。

  汽車裡,死一般的寂靜。

  一聲悽厲的鳥叫聲,劃破長空。

  「撞到了嗎?」麥晴緊閉着眼睛,不敢睜開。

  「我下去看看。」童平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車門。一跨出步子,他就踩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重心不穩,差點摔倒。

  低頭一看,是一隻駝色的女式手提包。

  車輪後的兩條紅色輪胎印,終止在老太太的屍體旁,銀色的頭髮和灰白色的衣服混作一團,童平一時間看不清她是以何種姿勢躺在地上。但無論如何,身體彎曲到這種角度,一定是骨頭都斷了。仿佛一潭死水,毫無生氣。

  她死了。

  童平往樹林裡走去,在一棵粗壯的樹下,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手腳已無法動彈,囁嚅着嘴角對童平哀求道:「救……救……」湧出的血嗆住了她。

  童平靠近女人,看見她身上有很多地方在流血,藍色的牛仔褲已經被血浸濕,很明顯她的腰椎骨斷了,隨便移動她的身體都可能造成更嚴重的後果。童平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從樹蔭間穿過的依稀陽光,被一個影子擋在了身後。

  麥晴站在後面,拿起了童平的手機,說:「你去看看那輛救護車,這裡交給我來處理。」

  麥晴學過一些緊急救護的措施,處理傷者比童平有經驗。她蹲下身子,湊近女人的耳朵,安撫着她的情緒。

  看見妻子已經收起了難得一見的失態,恢復了以往平靜的表情,童平轉身往翻倒的救護車走去。

  走近救護車,白色車身上布滿了粗細不一的擦痕,從痕跡可以看出,救護車在翻倒後,又在路上滑行了很長一段路,還撞上了路邊的護欄和石塊。

  童平圍着救護車走了半圈,來到了車頭前,駕駛座前面的玻璃呈蛛網形碎裂開來,整片擋風玻璃豁了個大口子,僅有一角和窗框相連,半耷拉下來。駕駛室的座椅被血浸透了,黏稠的鮮血從汽車的縫隙中滴落,在地面上聚成一攤,正被蒼蠅貪婪地吮吸着。流了那麼多的血,司機應該是沒有生還的希望了。但是駕駛室內卻空無一人。司機這邊的車門被壓在了下面,童平試了試副駕駛一側的車門,似乎也受到了損壞,無法打開了。破碎的擋風玻璃與窗框之間的空隙,不夠通過一個成年男子的距離,玻璃上也沒有任何的血跡。

  救護車後面的車廂里好像有什麼動靜,裡面黑漆漆的,於是童平湊近玻璃的空隙喚了兩聲。

  車廂里一陣騷動,有東西飛快地朝童平沖了過來。童平連忙往後躲閃,卻絆在了自己的腳上,狼狽地摔倒在地,撐地的右手鑽心地疼。

  一隻鳥鑽出車窗,在童平面前抖了抖羽毛,撲向了天空。

  除了一些儀器和衣物,車廂里沒有人。

  「童平!」麥晴在樹林裡喊道。

  緩過神來的湯淼,也下車朝麥晴的方向張望着。

  「救不回來了。」麥晴拉了拉滑落的小披肩。

  麥晴腳邊的女人已經咽了氣,她用渾濁的眼球記錄下這個世界最後的影像。麥晴可能解下圍巾替女人擦過血,雖然那上面沾滿了血,她還是小心折起了絲巾,把沾了血的那面朝里,疊成一個小小的方塊,攥在了手裡。

  「還是先報警吧!」童平伸手想問麥晴要回自己的手機。

  「不管報不報警,人都已經死了。」麥晴的手死死捂在了手機上。

  童平聽出話裡有話,他剛才就發現妻子故意用披肩遮擋皮膚上的幾道抓痕,地上屍體的嘴角掛着幾縷細絲,顏色和那條被妻子藏起的絲巾相近。

  「如果警察帶走了我,你想想我們的實驗怎麼辦?湯淼一定會想辦法害死你的。」麥晴繼續說服着丈夫。

  「萬一湯淼報警怎麼辦?」童平動搖了。

  「把他也拖下水,就不怕他舉報我們了。」

  「我們要怎麼做?」

  「你有帶火腿腸嗎?」

  在寂靜的樹林中,麥晴用手擋着嘴。一個無比狡猾的計劃,在童平耳邊形成了。

  「快來幫忙!」童平走出樹林,向湯淼揮手示意。

  「怎麼了?」

  「兩個被撞的人都傷得很重,我和麥晴先救年紀大的,你照看一下樹林裡的那個女人。」

  「不用叫救護車嗎?」湯淼問。

  「我已經打了電話,不過救護車開過來還需要一會兒時間,所以咱們先着手搶救。」

  「你們快點啊!」麥晴瞅準時機又喊了一句。

  湯淼終於邁開了躊躇不前的腳步,走進了小樹林。他和童平看見地上受傷的女人,不約而同露出了詫異的目光。

  受傷的女人坐在地上。她被移到了一棵樹下,背靠粗壯的樹幹,耷拉着腦袋和手臂,看起來就像斷了主線的提線木偶。她的手指輕微顫動着,胸口染血的衣服也上下起伏着。

  她明明已經斷氣了,麥晴到底施了什麼魔法讓屍體動起來的呢?

  若不是湯淼在旁邊,童平一定會大聲尖叫出來。

  「你先照料一下她,我和童平送那位老太太去醫院。」麥晴把一具屍體託付給了湯淼。

  「老太太還有氣?」湯淼清楚車禍的嚴重性,有些懷疑。

  「這要問童平,他剛才看過老太太。」麥晴把包袱丟給了丈夫。

  童平用力點了下頭:「沒錯,還有的救,要抓緊時間了。」

  說完這句謊話,怕被看穿的童平快步往老太太那兒走去。麥晴脫了高跟鞋拎在手裡,小跑着跟了過去。

  這條馬路新建不到半年,是當地政府為了花提港縣立中學的交通便捷特意拓寬的,本來就地廣人稀的花提港,除了早晚的學校班車,很少有汽車會開到這裡來。這也就是為什麼發生車禍到現在,一個過路人也沒有。

  童平和麥晴回到馬路上,來到老太太的屍體旁,童平雙手穿過屍體的腋下,抄起整個上半身,麥晴幫忙架着屍體的兩條腿,兩個人抬着屍體拐過了救護車翻車的轉角。

  轉角後面的馬路豁然開朗,靠外側是一片空曠的緊急停車帶,靠近護欄就可以俯視整個花提港讓人心曠神怡的藍色海灣。稍稍探出一點腦袋,腳下峻峭的山壁讓人心驚膽寒,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個緊急停車帶被轉角處茂密的樹林擋住,處於湯淼的視覺死角。這裡便是麥晴挑選的拋屍地點。

  迎着涼爽的海風,童平用盡全力把屍體舉過欄杆的高度,麥晴把屍體的兩條腿甩出護欄外,氣喘吁吁地命令道:「扔下去!」

  皮膚粗糙的手感讓童平感到噁心,斷裂的骨頭髮出細微的摩擦聲,在海風中依然刺耳。童平死死抓住屍體,不忍放手。剛剛還鮮活的一條性命,此刻如同垃圾一般被丟入海中。逃避肇事的法律責任,這有違他追求成為科學研究者的道德標準。他的工作是不放棄每一個危在旦夕的生命,在真兇的腦中找尋他們。

  真的這麼輕易就放棄手裡的生命嗎?

  「你在磨蹭什麼呢?」麥晴狠狠推了把童平。

  「你們……」

  突然,湯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呃!」童平一失手,屍體滑下了懸崖,在風中像一隻風箏一樣被推向大海深處,來不及濺起一朵水花,就被吞沒在了洶湧的浪潮之中。

  童平身後的湯淼正提着一隻駝色的女式手提包,他追來送被撞者的包,目睹了童平拋下屍體的全過程。

  湯淼充滿恐懼的眼神,在童平和麥晴身上來回遊移。詭異的氣氛就這樣僵持着。

  童平想解釋些什麼,剛邁出一步,湯淼驚恐地轉身跑了起來。

  「快追!不能讓他走!」麥晴從背後推了一把童平。

  童平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不知是不是心虛的緣故,兩條腿使不上勁,踉踉蹌蹌地跟在湯淼身後。

  湯淼沿着來時的路折回,這條偏僻的路上,只有回到學校才有人可以求助。但是越跑越讓他感到絕望,他清楚自己跑不過童平,無論自己先跑一百米還是兩百米,在跑到學校之前肯定會被趕上。和童年一起玩捉迷藏一樣,最後的贏家永遠是童平。就像人生中有個永遠無法超越的人,在他面前無論做什麼都會失敗。

  對於湯淼,童平就是這樣不可戰勝地存在着。

  童平和湯淼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湯淼咬牙捂着自己的右腿,已經痛得邁不開步子了。他回身將手裡的包朝後扔去,卻被童平用手一擋輕鬆化解。湯淼發力過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氣,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想殺我,就動手吧!」湯淼閉上眼睛,頭一歪。

  童平撐着膝蓋,連咽了幾口口水下去,突然抬頭問道:「你為什麼要撒謊?」

  「撒謊?」湯淼反問道。

  「你明明自己故意割傷了手,卻騙我說是意外弄傷的。」

  「是麥晴跟你這樣說的吧?」湯淼似乎早有預料。

  「可你為什麼要害我?」

  「那只是麥晴的一面之詞,我割傷自己的手指不是因為你。真正不想讓你從阿爾法的世界裡回來的人是她。」

  「怎麼可能?」童平明顯不自信了。

  在阿爾法的世界裡做的夢,妻子可疑的舉動讓湯淼的話產生了幾分可信度。童平不由得將失蹤的魏博士和夢中那個神秘的男子聯想在了一起。

  「你先起來吧。」童平伸手去拉湯淼。

  身後傳來引擎的轟鳴聲,疾駛而來的汽車直直撞了過來。電光火石間童平縱身一躍,在地上一個滾翻,身手敏捷地躲開了汽車。汽車金屬外殼的撞擊聲伴隨着尖銳的摩擦聲,坐在地上的湯淼被重重碾了過去,在地上滾了幾圈,頭無力地垂向一邊。血開始從他頭上、身上冒出來。

  「你瘋啦!」童平憤怒地跑向了汽車,拉開車門,一把揪住麥晴的手臂,將她拖下了車。

  「你放手!快放手!」麥晴拍打着童平的手。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這是謀殺啊!」童平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看見你拋屍了,要是報警的話,我們都會被捕,只有殺了他。」

  「警察要抓也只會抓你。」

  「你怎麼還沒明白,湯淼想害的只有你。」

  童平甩開麥晴的手臂,在她臉上狠狠來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