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的迷宮 - 第9章

王稼駿

  藉助大海的力量,燈塔管理員的屍體被慢慢拉向岸堤。海里的屍體就像大力士手中的握把,體重較重的紀老師,被洶湧海浪帶向了大海深處。這種近似拔河的作用力,替童平完成了拋屍工作。

  燈塔管理員的屍體很快就被拖到了岸堤附近,拖行的速度開始變得緩慢,要讓屍體翻過岸堤,光這樣恐怕還不行。

  童平撿來幾根圓滑的樹枝,塞進了繩子和岸堤摩擦處的空隙中,又拿來小塊的碎石子撒在屍體前行的地面上,再加之雨水的潤滑,屍體漸漸接近岸堤。就像有人站在岸堤外一下接着一下拉扯着繩索,屍體撞上岸堤,上半身豎了起來,童平連忙調整屍體的姿勢,讓它不會卡在岸堤裡面。他將燈塔管理員可以放東西的口袋都塞滿了石頭,希望這些石頭可以增加重量,幫助管理員長眠海底不被發現。

  童平趴在屍體的下面,用後背拱起屍體,不讓已經吊起來的屍體再度落到地上。配合着海浪的節奏,屍體的半截身體翻過了岸堤,可是它的腰部卡在了岸堤頂上。

  只差最後一步了,童平解開屍體身上的搭扣,繩索就像受驚的蛇,一下子從他的指縫間滑進了大海里。想必紀老師的屍體已經漂到了很遠的地方。

  隨着「撲通」一聲,燈塔管理員的屍體被推下岸堤,消失在童平的視線中。完成這最後一步,童平幾近虛脫。但想到這只是任務中的一個小插曲,童平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想辦法儘快完成任務。

  搬運紀老師屍體時,那隻遺失的鞋子成了童平打開坦克內心秘密的敲門磚。

  當晚回家後,童平就偷偷把鞋子放在了坦克房間的窗台上。

  早餐時看見面若死灰的坦克,童平知道他一定是看見了那隻沾滿泥沙的鞋子。

  燈塔的突然停電,使得童平沒有看見究竟是母親還是坦克給了紀老師致命一擊,不過在將屍體推下海的時候,童平看見了他腦袋上的傷口,像是有人用鈍器打碎了紀老師的顱骨,但母親和坦克出門時都沒有隨身攜帶棍棒之類的東西,童平也沒有在燈塔下面發現兇器。雖然沒有親眼看見,打破紀老師腦袋的東西,童平猜測正是坦克的那支假肢。長度和堅硬的程度都十分符合,揮起來的力量不亞於一根高爾夫球杆,沒有假肢的坦克站立時難以保持平衡,更別提要揮舞假肢擊中紀老師的頭部了。照此推斷,應該是母親在黑暗中拾起坦克掉落的假肢,結束了紀老師的生命。

  仍有一個疑點童平尚未搞清,同一個地點落入海中的兩具屍體,燈塔管理員的屍體加上石塊的重量,體重理應和紀老師的屍體相近,可唯獨只有燈塔管理員的屍體漂了上來,紀老師的屍體為什麼沒有被發現呢?

  不知是不是巧合,被誘拐的少年、車禍死亡的陌生女人,再加上貪婪的老師,無論現實還是阿爾法世界裡的花提港,不止一具屍體在這裡離奇消失了。

  躲藏者換成了屍體,這場前所未有的捉迷藏遊戲,燃起了捉迷藏冠軍的高昂鬥志。

  童平沒有忘記,他來到這裡的任務是探尋湯淼心中藏匿屍體的秘密地點。

第四章

α猜忌

  坦克沿海邊走着。沙灘上一些積了水的沙坑裡,被海浪衝上岸的小魚撲騰着,它們再也回不了大海了。坦克沒有管它們,繼續向西走去。挎着沉甸甸的斜掛包,坦克走得很慢,這是他受傷後第一次獨自出門,不時有行人從身旁超過,實在好奇他的奇特外表,忍不住都會側目看上一眼。

  回到燈塔腳下,從這裡走到岸堤其實並不遠,昨晚抬着屍體卻好像走了幾個小時。潮濕的岸堤上除了沙粒,邊緣處有幾條磨痕。更引起坦克注意的是,剛才一路走來,地面上一排石頭像路標似地引導坦克到了岸堤邊。可昨晚這裡還沒有石頭,不然踩到光溜溜的石頭坦克肯定會滑倒。

  幾根樹枝扎堆散落在岸堤旁,顯得十分不自然,拾起一支,被雨水泡得酥軟的樹皮上,能隱約看出手指的握痕。

  坦克又檢查了其他幾根,都有同樣的痕跡,這些樹枝是有人刻意拿到岸堤旁來的。他比了比自己的手,發現拿樹枝來的人手很小。

  他的心裡有了自己的答案,背對燈塔漸漸遠離了海灘,走着走着,面前的道路變成了水泥地,兩邊也多出不少電線杆,交錯的電線盡頭是一排兩層的民居。

  一隻盤踞在門口的貓,望見坦克走來,警覺地豎起耳朵,等坦克靠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它的地盤。

  那是紀老師的家。

  坦克圍着屋子轉了一圈,院子被暴風雨肆虐得一片狼藉,茂盛的菩提樹牢牢盤踞在角落,樹根部位的泥土有新近被挖過的痕跡。屋頂塌陷了一角,瓦礫碎片落了一地,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緊閉的窗戶後面出現了一張畸形的臉,五官像是被人往中心捏過一樣。

  「莫多,紀老師在家嗎?」莫多是紀老師的兒子,坦克認識他。

  莫多相貌醜陋,又是侏儒症患者,他的母親實在忍受不住流言蜚語,十年前秋季的某一天,趁紀老師上班的時候離家出走了。她什麼都沒有帶走,包括她親生的骨肉——莫多。

  有人說她的母親跟着來花提港旅遊的有錢人私奔了,但也有一種猜測,說在花提港這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彈丸之地,人不可能一夜消失,是紀老師殺了她。

  莫多在被同齡人的欺負中長大,他開始不願和人接觸,獨自封閉在家裡,時間久了紀老師也不允許他出門了。

  看見生疏的坦克,莫多有點畏懼,聽見坦克的聲音他立刻拉上了窗簾。

  「開門!」坦克用指關節敲打着玻璃窗。

  屋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坦克突然反應過來,莫多是要跑去鎖大門。

  但後院還有一扇邊門,坦克拖着假肢朝那扇木質的邊門走去。木門就在眼前了,可是單憑一條腿完全沒辦法加速,當他緩慢地接近時,已經能聽見莫多鎖完大門跑過來的聲音了。莫多也許撞到了家具,屋子裡一陣混亂,這減緩了他的速度。在他摸到門鎖的一剎那,一隻金屬的假肢搶先卡在了門縫裡。

  門被高出一頭的坦克頂開來。他首先聞到的便是一股霉味,空氣中揚起的灰塵逼得他不由側身避讓。

  「我爸不在家。」莫多對坦克的到來十分不歡迎。

  「他去哪兒了?」

  「昨晚暴雨前出去的,到現在沒回來過。」

  從莫多的表情里只能看到厭惡,猜不出真假。

  坦克的視線移到了莫多的手上,那雙永遠長不大的手,和樹枝上的痕跡吻合。如果不是莫多,還會有誰跑去岸堤做這些奇怪的事情呢?

  窗台發現的那隻鞋,百分之百確認是紀老師的,搬屍體的時候坦克正是抬着他的腳。

  母親用假肢砸向紀老師腦袋的時候,坦克雖然沒有看清,但他肯定紀老師絕無生還的可能。當時發現他們的燈塔管理員已經死了,說明當時還有人在海灘。這個人撿到鞋子非但沒有報警,還送到坦克家裡來,擺在了他的窗台上。

  在花提港會這麼做的人,寥寥無幾。

  身為紀老師兒子的莫多,就是嫌疑最大的人。

  「你快出去!」莫多張開雙手想要把坦克推出門外。

  坦克捏住了莫多纖細的手臂,甩向一邊。莫多撞倒一排書架,重重摔在地板上。他的手臂上不知塗了什麼,滑溜溜黏糊糊的,坦克低頭發現自己的手掌上沾滿了鮮紅的液體。

  「你這個變態!」坦克一腳踏住他的胸口,隨手找了本書扯下書頁,擦着手,「你在家裡幹什麼?」

  莫多兩隻難看的眼睛不自覺地轉向了左邊,那兒是一個連門都沒有的房間,裡面傳來微弱的低吟聲。

  「誰在裡面?」坦克像在問莫多,也像在問房間裡的人。

  房間裡又是一陣騷動。

  難道是消失的紀老師嗎?

  「別動!」坦克警告莫多,獨自去那個房間一探究竟。

  踩着吱吱作響的地板,走進開燈的房間,裡面並沒有紀老師的屍體。桌子上放着一隻塑料袋,打開一看,裡面爬滿了蚯蚓,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噁心極了。

  從床上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來的。隆起的被子下面,有個嬰兒大小的東西在動。

  坦克不敢用手去掀被子,找了柄拖把,遠遠地掀起被子。

  被子裡側臥着一隻坦克不認識的大鳥,有點像老鷹,又不太像。它的身子很長,深褐色的羽毛還沒有完全乾,一隻翅膀上明顯少了一大片羽毛。大鳥用銳利的目光盯着坦克,看見他手裡的拖把,大鳥掙扎着爪子,想用堅硬的喙撐起自己,可惜虛弱的它無力逃跑,只能轉動脖子,挺着肉紅色的頭髮出悽厲的叫聲。

  「不要傷害它。」莫多誤會了坦克手裡拖把的用途。

  坦克明白過來,莫多手上的血是蚯蚓的,他正在餵養這隻受傷的大鳥,大鳥嘴邊還掛着一條垂死掙扎的蚯蚓。

  「昨天晚上的大風把它吹到了院子裡,它撞傷了翅膀飛不起來,所以我挖了點蚯蚓給它吃。」

  大鳥仿佛聽得懂莫多說話,衝着他的方向溫柔地叫了一聲。

  莫多沒有說謊,這些蚯蚓應該是他在菩提樹下挖到的。

  看來紀老師沒有回來過。坦克輕輕放下了拖把,儘量不去驚動那隻鳥。他知道找錯了地方,可是沙灘發現的樹枝上,小小的手掌印又是誰的呢?

  就在這時,大鳥直直地伸長了脖子,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它怎麼啦?」從來沒有聽見大鳥這樣叫過,莫多也有點害怕起來。

  大鳥衝着門外越叫越響,聽起來更像是一種警告。

  屋子外面有人!

  坦克意識到這一點,立刻沖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個小小的影子從敞開的邊門口掠過,等坦克追到院子裡,已經不見蹤跡。

  但是,粗心的偷窺者在地上留下了一排清晰的腳印。從腳印的大小來看,應該和樹枝上的手掌印屬於同一個人。

  花提港只有莫多一個侏儒症患者,所以這個神秘的人物,應該也是個孩子,甚至要比坦克的年紀還要小。

  到底是誰呢?

  阿爾法的世界裡,受試者總會有意或者無意地想要殺死潛入者,這種大腦的機制就好比人體內的細胞會自行殺死外來入侵的病毒。

  躲在莫多家門外被意外發現,童平飛快地逃跑,但不知道有沒有被坦克看見背影。只是這一次的試探,沒有找到坦克的秘密藏匿點,卻打草驚蛇引起了坦克的懷疑。

  二十分鐘以後,坦克比童平晚一步回到了家,他背着出門的斜掛包不見了。

  斜掛包里放着那隻紀老師的鞋子,一定是坦克將它藏了起來。藏在了一個隱蔽的地方,也許這個地方就是現實世界中的藏屍處。

  可惜,童平還沒有發現這個地方,這次的調查還要繼續。

  回到家後的坦克有點異常,他在屋子裡忙東忙西,敲敲打打弄出不少動靜。

  坦克找來木條,將洗手間的門釘死了。

  童平感覺到了來自坦克的危險。

  同樣身為阿爾法實驗的研究者,坦克也深知阿爾法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區別。尋找洗手間便是潛入者向阿爾法發送求救信號,讓阿爾法喚醒自己。可一旦堵上洗手間,就等於切斷了潛入者和阿爾法的聯絡站。

  「焱焱,你過來。」坦克不同以往地笑着把童平叫到身旁,「順便替我把工具盒裡的榔頭拿過來。」

  「也許他已經知道了。」童平琢磨着坦克的表情。

  坦克接過榔頭,掂量着它的重量,好像是一塊千金不換的寶貝似的,仔細打量着。

  「哥。」童平站在坦克的對面,兩張像極了的臉,相視而對。榔頭的木柄上油膩膩的,刺痛了童平手掌上的傷口。

  「焱焱,你知道哥的腿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嗎?」坦克拍拍自己的假肢。

  童平搖搖頭。

  「是被壞人弄斷的。」坦克伸出了兩根指頭,「壞人有兩個,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但我心裡清楚是誰把我害成這樣的。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焱焱?」

  「哥,我想出去玩一會兒。」童平繼續扮演少不更事的妹妹。

  「不行。爸媽讓我看着你。況且昨天晚上你也出去玩過了。」

  「我沒有。」

  「那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童平掌心朝里的兩隻手,還是沒有逃過坦克的眼睛。

  「那隻鞋是你放在我窗台上的吧!」坦克拿出樹枝,和榔頭並排放在了桌子上,「這兩樣東西上面手掌印的大小一模一樣,想要挾我的那個人就是你吧。」

  果然,坦克已經知道這是阿爾法的世界了。

  洗手間被鎖了起來,唯一能夠返回現實的辦法,只有用「鑰匙」了。

  還沒找到坦克的秘密藏匿地點,童平還不想終止自己的任務。

  阿爾法的世界中,潛入者是絕對不能承認自己身份的,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被殺死在阿爾法的世界中,就會在現實中永遠醒不過來。

  「媽媽就快回來了,我要回房間寫作業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迴避。

  「媽媽已經回來了。」

  「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