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12章

王稼駿

  這就是「黑」攻心至上的謀殺,和夏文彬的死亡方式如出一轍。

  寧夜不禁對懷裡的文稿心生畏懼,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小說,更像是一本殺人的指南,究竟是誰讓書中的命案成了現實?

  車停了下來,寧夜發現抵達的正是報紙上陳泉被燒死的那所警局。真的像小說里說的那樣嗎?

  「人像火柴一樣,被熊熊點燃,直至燃盡。」

  推理小說家與生俱來的好奇心,推着寧夜進入這所正在施工整修的老警局。

  藍色火舌中的救贖

  陳泉的死亡如果只是心臟病突發或是其他疾病暴斃的話,不至於被登上早報的頭版頭條,他的離奇死法,在警局建成以來是前所未有的,連資格最老的刑警,都聲稱陳泉的死,是他這輩子都聞所未聞的案件,外界甚至揣測是靈異事件。

  一位沒有攜帶任何危險品的男人,在隔離的密室中,像一根火柴般自燃而亡,可陳泉的言談舉止根本就沒有要自殺的跡象。這個地球上,那麼殘忍地把他燒成一堆焦炭,只有傳說中的火焰神才可以辦到。

  於1942年建成的西區警局大樓,由於年久失修,外牆已是千瘡百孔瘡痍滿目,市局批撥經費對西區警局大樓外牆進行徹底整修。

  近日,外牆整修的工程才剛動工,大樓所有窗戶都被搭滿整座大樓的腳手架遮蔽了陽光,無休止的噪聲更使大家工作分心不少。

  因為與幾起案件有關,並且涉嫌毒品交易,警方輪流審訊着陳泉,但不可想象的命案就在戒備森嚴下,發生在這座被綠色隔離帶包裹的警局大樓四層審訊室內。

  一位負責陳泉口供的警員如實說道:「昨晚我把陳泉一個人留在審訊室後,有事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在走廊上發現審訊室的門縫下冒出了煙,等我衝進去時,陳泉已經變成了一具焦屍。」

  「你離開的時間大概有多久?」張積帶着這位警員走向起火的那間審訊室。

  「五六分鐘左右,但肯定不會超過十分鐘。」因為局裡有規定,不允許將囚犯單獨留在審訊室里超過十分鐘。

  張積和警員來到了案發的審訊室門口,張積右手握住門把手,試了試門鎖,依然完好,內側的門把手有些被熏黑。隨後,他走進審訊室,將手伸出窗外檢查外面的鐵柵欄是否牢固,檢查結果依然無懈可擊。

  「你確定離開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出入這間審訊室嗎?」張積問身邊的警員。

  「完全可以肯定。我離開時特意從外面鎖了門。」警員十分肯定。

  張積看着地上死者陳屍處的白色描線,整個人像被扒了層皮一樣,整整小了一圈。

  「這一定是謀殺!」

  一種熟悉的感覺讓張積很肯定這次事件不是意外,就和之前幾起事件一樣,從表面上看,毫無懷疑是謀殺案的理由,作為意外死亡卻又有怪怪的感覺。

  但陳泉在警局的審訊室里自燃而死,這種怪怪的感覺占據了張積的整個大腦,進而轉化成了深深的懷疑。

  「有誰會在警局的審訊室里殺人呢?更何況,死者的身上和審訊室里,都不可能藏下這麼多的易燃物。」所有進入審訊室里的人,必須接受嚴格的搜身檢查,這位警員也曾對死者進行了例行檢查。

  罪犯最多只有十分鐘的時間,要潛入守衛森嚴的警局,並燒死一個活生生的成年男人,簡直是痴人說夢。

  張積抬頭看見了門上安裝的監視器,指着它問道:「昨晚這個開着嗎?」

  「開着。」

  「走,我們去監控室看看,究竟是誰放的火!」

  張積手一揮,往地下監控室走去。

  十幾分鐘以後,翻出當日監控錄像的張積,就和身邊的那位警員張大了嘴,對着監控屏幕老半天緩不過神來。

  「你看清了嗎?」張積問道。

  警員搖搖頭。

  「那我們再看一遍。」

  屏幕里的影像倒退,停止,開始正常播放起來……

  畫面一開始是陳泉回答着問題,他不時摸摸鼻翼,摸摸耳垂,顯得很焦慮,這時,警員起身離開了審訊室,陳泉如釋重負地攤下雙肩,把臉轉向審訊室唯一的那扇窗戶。

  按規定,審訊室里的監控攝像頭都不具備錄音功能,所以張積只能猜測是窗外施工的聲音吸引了他。

  陳泉走到審訊室門邊,從玻璃窗向外張望着,確定走廊沒人以後,他一步步走近窗戶,伸手擰開把手,推開了窗。

  看他的樣子不像要逃出去,再說陳泉完全沒有出逃的必要,堅固的鐵柵欄外,只有刺鼻的外牆乳膠漆的味道,他為什麼還要打開窗呢?

  張積屏氣凝神,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他終生難忘。

  鏡頭裡陳泉半張側臉,掛着神秘的笑容,他的背擋住了鏡頭,完全看不見他放在窗台上的兩隻手在做什麼。

  一瞬間,陳泉像被閃電擊中一樣,全身燃起熊熊烈火,他的腳仿佛被釘在了地上,紋絲不動。只一會兒的工夫,他的血肉之軀被燒成了灰燼,人形遺骸向後倒去,一陣煙灰消散而去,幾秒前還是鮮活亂跳的活人,此時已化作一具焦屍。

  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死法,不存在人為謀殺的可能,因為根本不可能從任何角度接近死者,更別提點燃一個活人了。也排除被雷電擊中的可能,因為昨晚一滴雨都沒下過,是個星空萬里的平和夜晚。

  張積第三次回放了錄像,最終放大定格在陳泉被點燃前那張微笑的側臉上,起火的原因依然成謎。

  張積左手撫着自己的下巴,右手指着死者微揚的嘴角,問身邊的同事:「你說,他當時究竟為什麼笑?」

  警員默默地搖着頭。

  「或許他在笑,你們誰猜得到我馬上就會變成一塊兒焦炭呢?」張積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這是警局裡聽過最不好笑的笑話了,而本案是警局裡偵辦過的最不像謀殺的謀殺案了。

  十九點十五分。

  除了值班的警員,人走得差不多了,對翻新警局的工程隊來說,他們一天的工作才剛剛開始,這樣才可以避免施工的噪聲干擾警局的日常工作。

  被送來警局的寧夜,與孟大雷面對面坐在審訊室鐵椅上,張積一條腿擱在桌子上,在一邊歪頭凝視着兩人。

  「寧先生,久仰大名,我讀過您的推理小說,寫得非常棒。」孟大雷把從夏文彬桌上拿來的小說文稿往寧夜面前推了推,「不過真是抱歉,我沒去書店買您的書,看的是留在現場的證物。」

  寧夜低頭查閱起文稿來,難過地看着破損的稿紙。

  「寧先生,您的精神好像不太好。」孟大雷指指寧夜濃濃的黑眼圈。

  寧夜依然沒有理睬他。

  「喂!問你話呢,耳朵聾啦!」張積用指節敲擊着桌子嚷了起來。

  孟大雷擺手制止了張積。

  寧夜輕聲回了孟大雷一句:「警官,你的臉色也不好,要注意身體。」

  「謝謝。」孟大雷禮貌地答謝道。寧夜開口說了話,孟大雷開始切入正題,「最近發生不少案件,其中也有您認識的巨獅文化的夏文彬主編。在我看了您寫的小說後,發現這些人的死狀,就像您所寫的情節,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寧夜的周身像有一層密不透風的透明罩,仿佛被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中,當他認真看完了每一頁文稿,冷不防抬頭問了句:「那個快遞員陳泉真的燒死在你們的警局裡?」

  孟大雷眼神中責問着張積: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由於孟大雷回警局很匆忙,之前幾起案件的調查又繁忙,有關陳泉這起案件一時半會兒又說不清楚,所以張積還沒來得及告訴孟大雷。

  孟大雷只得尷尬地點點頭。

  「看來,真的是他來了。」寧夜用一種不知是開心還是悲傷的表情,呆呆地注視着桌上的文稿。

  「誰來了?」孟大雷平靜地問道。

  「如果我說出真相,你們能幫我做兩件事嗎?」寧夜請求道。

  「這裡是警察局,不是菜市場,沒人和你討價還價!你只要認真配合我們就可以了。」壓了幾天的火氣,張積全對着寧夜噴了出來。

  「別急,先聽聽看他想讓我們幫什麼忙。」孟大雷說道。

  「我的女兒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正等着稿費救急,我得趕緊去看看她。」

  「第二件事呢?」

  「我的老婆和我分開很久了,我到處都找不到她,希望你們警察能幫我找到她。」

  「好的,沒問題。」兩件都不是什麼大事,孟大雷爽快地答應了。

  「真的?」寧夜激動地站了起來,牽動到了右頸的傷處,痛得他噝噝倒吸着氣。

  「我們老孟都答應你了,還囉唆什麼!抓緊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麼了。」張積已經沒了耐心,五根手指在桌子上打着急促的拍子。

  五秒的停頓後,寧夜向兩位警官發問道:「如果我說兇手不是個真實存在的人物,你們信嗎?」

  孟大雷和張積面面相覷,看着寧夜緩緩舉起一根食指,點在了那沓文稿的一個名字上。

  「黑!」寧夜用無比肯定的口氣說道。

  「你是說一個小說里的人物,跑出來殺了這些人?你是不是在耍我們?」

  「如果你們聽完我的分析,就不會這麼覺得了。」

  寧夜用推理小說家清晰的思路,為孟大雷和張積敘述了他對「黑」是兇手的種種假設和舉證,疑似意外的謀殺手法,為了篡改死亡命運的動機,不論書中還是現實中,知道所有死者死狀的人只有「黑」一個,寧夜言之鑿鑿地鎖定了自己創造的偵探就是這場腥風血雨的策動者。

  孟大雷消化了一下寧夜說的話,問道:「寧先生,您的假設是『黑』為了篡改您這本書里將他寫死的結局,所以才引發了一系列命案對嗎?」

  「沒錯。當所有看過或者知道這本書內容的人,全都死了,也就沒有人知道『黑』在這本書結局裡的命運,『黑』從而擺脫了作者設計的安排,為自己改寫新的命運。」

  「既然如此,您的書寫完了嗎?」

  「寫完了。」

  「結局裡,『黑』到底死了沒有?」

  寧夜從懷裡掏出今晨完結的余稿,嘆息道:「今早遇到搶劫,雖然稿子追了回來,可是關於『黑』結局的幾頁不見了,也許是被搶我的那個大塊頭弄丟了。」

  孟大雷再度用眼神和張積交流起來,張積心領神會地輕聲對他說道:「那個搶劫寧夜的男子已經查過底細了,是個慣犯,純粹衝着他皮夾去的,那人對他的稿子和人都沒興趣,只是因為看見他十分小心地揣在懷裡,以為是值錢的東西,所以才搶了他的稿子。」

  如果真如寧夜所說,兇手是個書中的人物,孟大雷又要如何去追查他呢?順着寧夜的邏輯,如果「黑」要徹底篡改結局裡的命運,他必須殺光所有知道結局的人,那麼他最後一個下手的對象應該就是寧夜了。

  孟大雷打算先穩住寧夜,以確保他的生命安全:「寧先生,我們從夏文彬主編遇害的上泰大廈保安室里,借來了案發當天的監控錄像帶,錄像帶中我們已經鎖定了一名嫌疑犯,那人和你書里描寫的『黑』很相似。麻煩您到監控室確認一下,看看這人是不是您小說里的那位。」

  孟大雷問了張積陳泉出事的是哪間審訊室,獨自一個人走過去,邊走心裡邊盤算着寧夜所說的每一個字。可以從死者眼睛裡探察到生前最黑暗的經歷,以此作為重要的破案手段,要是將這種能力用在殺人上,了解被害人過往的黑暗經歷,挖掘最不願被人看見的陰暗心理,加以暗示利用,讓被害人在無盡的痛苦深淵裡苦苦掙扎,精神在反覆折磨下崩潰,這種能力強大到足以殺人不見血。

  普通人不可能擁有這種能力,難道真是寧夜小說里的「黑」殺了這些人嗎?還是有個聰明到極致的傻瓜,打算將殺人的罪名嫁禍給一位小說人物?

  「嫁禍!」

  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提示,暫且先放下「黑」的問題不談,唐澤森女兒之死的謎團已經解開了。

  關鍵就在「嫁禍」兩個字,在殺死唐澤森女兒的事情上,唐澤森完全沒有動機,但罪犯至死都沒有認罪,雙方各執一詞,只可能是他們之中有人在說謊,兩名罪犯沒有撒謊的必要,那唐澤森為什麼要撒謊呢?並且把罪名嫁禍給罪犯呢?可反過來思考,假設唐澤森殺了自己女兒嫁禍給罪犯,為什麼罪犯不指證他呢?

  就在剛才,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孟大雷心中慢慢成熟。在罪犯搶劫的時候,出於害怕,可以想象唐澤森緊緊抱住自己年幼的女兒,為了防止她亂喊亂叫招致滅口,唐澤森捂住了自己女兒的嘴,嚴重的心理恐懼讓唐澤森難以控制手上的力量,不知不覺,失手悶死了自己的女兒。

  唐澤森可能是在罪犯還未離開的時候發現女兒沒氣了,也可能是事後,但不管如何,唐澤森都不願承認自己親手殺了女兒,人們會恥笑他的懦弱,拿他和奮不顧身的妻子做對比,誤殺的罪名不可怕,世人歧視的目光會讓他無地自容,生不如死。

  他嫁禍給被判死刑的罪犯,這個秘密也將隨着罪犯的死去,永遠被封存。

  誰能從唐澤森的嘴裡挖出世界上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呢?

  那個在唐澤森和夏文彬死前,打來預告命案報警電話的人,又是誰?

  思來想去,能辦到這一切的,只有他了。

  黑暗的窺視者,攝人心魄的冷血殺手。

  「真的是『黑』嗎?」孟大雷自己也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