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13章

王稼駿

  錄像里,一個黑影閃過鏡頭,一襲嚴實的黑衣,也裹不住高挑兒纖瘦的身材,走路時不疾不徐的姿態,雖然從錄像里看不見這人一丁點兒的皮膚,但卻能強烈感受到他來自血液中的那份鎮定,漠視生命的可怕氣場。

  寧夜恍然以為是自己的小說被翻拍成電影,沒有比鏡頭裡的人更貼近寧夜理想中的主角人物了。

  「真的是黑。」寧夜失聲輕輕說道。

  「還真有這事!」張積連聲表示邪門兒。

  「你看見了嗎?他真的來到我們的世界裡了。」寧夜失魂落魄地對張積說。

  傻眼的張積朝他擺擺手:「你先別這麼肯定,等老孟來看了再說。你先待着,我接個電話!」

  張積拿出褲袋裡振個不停的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瞬間變換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語氣溫柔了不少:「山姍,是你啊!今天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沒什麼。你在幹嗎呢?」

  山姍甜聲甜氣的問候,讓張積飄飄然起來了。

  「我正在偵破本市最離奇的案子,你知道嗎?這個案子說出來怕你不信,兇手是個小說里的人物……」張積胡吹亂侃了半天,好像是憑他一己之力將本案偵破到這種地步的。

  不過山姍興趣不大,打斷了他:「你這個周末有空嗎?我正好有兩張電影票……」

  後面說的話,張積什麼都沒聽進去,聽覺系統完全被他的心理活動所取代。

  她是在暗示我嗎?要和我約會嗎?這還是頭一次有女孩兒主動約我,我應該穿什麼?要送禮物給她嗎……

  「張積!張積!」山姍中止了他的幻想,「你在聽我說話嗎?到底有沒有空來?」

  「有空有空……」

  「那就這麼說定了。」

  張積掛了電話還意猶未盡,沉浸在初次被女孩兒約的喜悅中,雖然身在監控室里,心卻已經飛到周末的電影院裡了。

  他突然發現寧夜坐在屏幕前一動不動,很認真地看着什麼。

  「喂!你在幹嗎?」

  上泰大廈的錄像播放完後,張積沒有及時關閉屏幕,開始自動播放審訊室里陳泉燃燒的錄像了。

  「這就是報紙上報道的燒死在警局裡的人嗎?」

  「對。他叫陳泉。」張積過來關了錄像,屏幕切換到實時監控,老孟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中,他站在審訊室的窗邊,正盯着被熏黑的天花板冥思苦想。

  屏幕綠瑩瑩的光映在兩人臉上,看起來就像恐怖片的海報,而寧夜的一句話,讓張積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我認識快遞公司老闆,死的這個不是。」

  張積聽完這句話,感覺就像好不容易從懸崖下爬了上來,又被一腳踹了下去。漸露端倪的案情,剝開後竟是亂麻一團。

  「孟警官好像在叫我們。」寧夜指着那塊監控發生焚燒案審訊室的屏幕,對張積說道。

  張積眯眼看到屏幕里,孟大雷正誇張地朝着鏡頭揮手,打着手勢讓他們過來,那雙因心臟病而發青的眼睛,難掩興奮的光芒。

  寧夜雖然在小說中描寫過無數個謀殺案的現場,可親自站在謀殺現場的感覺還是非常特別的。

  要在一間密閉的房子裡,不接近死者,不藉助任何助燃物質的情況下,將一個人燒死,就算是寫在推理小說里,如此高深莫測的作案手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張積語速極快地對孟大雷說:「老孟,剛才我疏忽大意,不小心讓他看見了審訊室案發當時的錄像。但是……」說到這兒,他換了口氣,「他認出了被燒死的人不是快遞公司老闆。」

  「什麼?」因為是孟大雷親自在快遞店裡詢問的死者姓名,所以聽到這個消息,他是三個人里最吃驚的。

  「那這個被燒死的是誰?」

  張積撓着後腦勺,搖搖頭。

  「難道是兇手殺錯人了?」孟大雷用力捶了下審訊室發黑的牆壁。

  「你確定是謀殺案了嗎?難道?你已經全都解開了?」張積崇敬地看着孟大雷,突然發現他高大威武了許多。

  「先不管死者是誰,殺死他的人顯然是早有預謀的。」孟大雷問張積,「你還記得我們去風行快遞找到陳泉時,他故意冒充快遞公司老闆嗎?」

  「記得。」張積說,「那時候他的表現有點兒奇怪,怎麼看都不像個老闆。」

  「他這麼做,是因為他想被帶回這所警局。」寧夜搶先回答道。

  張積繼續撓着頭:「你是說,他來警局被燒死是事先安排好的?可如果我們當時沒有帶他回來呢?」

  孟大雷說:「你忘了他引領我們去了哪裡嗎?」

  「後院。」

  「一個走私販毒的基地。」孟大雷糾正道。

  一頭亂髮的張積恍然大悟:「就算當時我們沒把他帶過來,等我們發現他給的地址是販毒基地後,一樣會請他回來協助調查的,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進到警局裡來。」

  孟大雷豎起一根食指,肯定道:「沒錯!兇手的目的就是要讓陳泉來到我們的警局,注意!這起謀殺案有個必要充分條件,就是必須來到我們的警局。既然陳泉不是快遞公司老闆,那麼兇手其實早就料到你和我會去快遞公司查明情況,陳泉在快遞公司也是兇手事先安排好的,因為快遞公司隸屬於我們警局統管,所以陳泉只可能被帶來我們警局。」

  「為什麼非要來我們警局放火殺人呀?」

  「原因就是……」孟大雷閉上眼睛,將伸在外面的食指抵在了嘴唇上,「噓——仔細聽,你們能聽出謀殺的聲音。」

  孟大雷趁着兩人閉眼時,背過身去,偷偷乾咽下兩片藥丸,心口的不適才有所緩解。

  「老孟,你別賣關子了,什麼聲音也沒有啊!」張積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

  「你們過來。」老孟把張積和寧夜叫到窗邊,窗外幾名施工人員正站在腳手架上連夜趕工,老孟拉了拉烤得發黑卻堅固依舊的防盜護欄,說道,「陳泉是來到窗邊,身上才突然着起火來的,從窗台燒毀的程度可以看出起火點就在窗邊,兇手用來殺死陳泉的兇器就是那個!」

  孟大雷指着防盜護欄外,一根又黑又粗的高壓電線,它距離防盜護欄兩三米遠,橫穿過審訊室的窗外。

  「那根電纜就是兇器?」

  「我推斷沒錯的話,陳泉觸碰了這根高壓電線後,被高壓電流擊中,一瞬間引燃了他的身體和衣服,從錄像里看,就像突然渾身被人點着了火。況且世界上也沒有能夠在如此短時間內,將一個人燒成這種嚴重程度的燃料。」

  着火之謎已被孟大雷解開,可仍有疑問,在沒有任何導電物體的情況下,陳泉是無法觸碰到那根高壓電線的。

  張積打算做個試驗,他緊挨着窗台,把手伸出窗外,想試試自己能否夠到電纜。張積身高一米八五,可還是差了一截,更別提比他矮上一頭的陳泉了。

  「老孟,碰不到啊!」

  「還記得剛才我說過,兇手必須要讓陳泉來我們警局嗎?我剛才讓你們仔細聽的響聲,就是翻新施工的噪聲。重點就在於我們的警局正在進行翻新施工,這為兇手殺人提供了必備的條件。」

  孟大雷讓張積仔細看看窗台的外檐,在發黑的外牆上,且能清晰看見高壓電線曾經固定在牆上的痕跡。

  「我們警局的高壓電線恰巧位於審訊室這層的高度,兇手用搭建腳手架的長竹,將高壓電線固定在窗戶的外檐下,不管陳泉進入這一層的哪一間審訊室,只要將手伸出窗外,就能碰到這根高壓電線了。剩下的,兇手只要騙陳泉說審訊室的窗外放着某件陳泉十分渴望得到的東西就行了。案發後,用來固定高壓電線的長竹,自然會被挪走用於施工,繃直的高壓電線也就遠離開窗戶,回到了現在的位置。」

  等驗屍報告出來後,就能證明孟大雷的推理正確與否了,然而死者的身份現在又出現了新的問題,既然陳泉不是風行快遞的,那死者是誰呢?

  按照常規邏輯排查,那麼沒死的陳泉順理成章地成了本案頭號嫌疑人。

  孟大雷安排張積先去確認陳泉的身份,就先從風行快遞查起,讓他再去風行快遞店中查一次。而對於「黑」這個人,自從聽了寧夜的話後,孟大雷的想法就不停地搖擺,如此高明的犯罪手法,也許只有幻想出來的小說人物才能辦到吧!

  「寧先生,如果『黑』真的來到我們這個世界裡了,您覺得他會去哪兒?」

  「不論他去哪兒,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的,是我創造了他,而他想要篡改的文稿,也在我手裡。」沒有誰比作者更了解自己筆下的人物了。

  孟大雷派人先送寧夜去醫院探望女兒,暫時留下了寧夜後半部分的文稿,他打算再研究研究「黑」到底是怎樣一個角色。

  「老孟,凌薇在辦公室里等你,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說,看來你的桃花運來了。」張積嬉皮笑臉地說道。

  「這麼晚了,她來警局能有什麼事情呢?」孟大雷撣撣身上的灰塵,在走廊的鏡子前整理頭髮。

  「老孟,」張積突然想到什麼,驟然收起笑容,「等你和凌薇小姐聊完,我有點兒事要私下和你談談。」

  「你小子,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想問我借錢?」孟大雷捏了捏張積的臉蛋。

  「去你的!我在大門口等你。」

  「對了,去快遞店帶上傢伙。」孟大雷凝重地說道。

  張積懷着重重心事走開了,心裡盤算着該不該和孟大雷說在醫院看到凌薇表現出的那一幕。

  疼痛如滾滾潮水一波一波撞擊着孟大雷的胸口,醫生開的藥也不如剛開始吃的時候見效了。從走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獨自在辦公室里的凌薇,孟大雷揉揉痛處,直起身板走進了辦公室。

  「凌薇,找我有事?」孟大雷在飲水機前倒了兩杯水,朝凌薇走去。

  為了掩蓋昨天摔倒的傷口,凌薇特地戴上了手套。

  「關於上次我接聽的報警電話,你還記得嗎?」凌薇問道。

  孟大雷點點頭,把一杯水遞給了凌薇,不忘提醒一句:「小心燙。」

  「謝謝。」凌薇接過杯子,不領情地放到了桌子上,繼續說着那個報警電話的事情,「當時以為是惡作劇電話,後來證實那個報警電話跟之後發生的案件有關,後來通過來電顯示我找到了電話號碼所註冊的地址,是一家名叫『風行』的快遞店。」

  「我知道你一個人去過那家快遞店。」孟大雷記起自己當初為了凌薇沒有告訴他這事,還生了無名之火。

  「你怎麼知道的?」

  孟大雷把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插科打諢道:「我也找到了線索,案子跟那家店有關。」

  凌薇「哦」了一聲,說道:「不過那天我沒找到打報警電話的人,只是見到了快遞店老闆,不過我感覺打電話的人應該不是他。」

  「你怎麼知道?」

  「我是靠耳朵吃飯的。」

  「呵呵!」孟大雷傻傻地笑了起來。

  「我之前見過寧夜了,他狀態似乎不太好。」

  「一分鐘前,我剛剛和他分開。」孟大雷笑道,「打電話的人應該也不是他吧?」

  凌薇紅起了臉,點點頭,再沒出聲。

  孟大雷試圖將幾起案件支離破碎的細節片段和線索,拼湊成完整的事件,不知不覺一個人想得入了神,突然想起旁邊還有凌薇在,從沒跟凌薇單獨相處過的他,有點兒口吃地問道:「我一想案子就走神,我再去倒杯水,你要不要加一點兒?」

  凌薇端起水杯小酌一口,笑道:「好的,謝謝。」

  孟大雷為她倒滿,自己又灌下兩杯,他好像嘴特別干,也許是干吞了那些苦澀的藥片的緣故吧,他這樣想道。

  「你的身體怎麼樣了?我去醫院探望你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孟大雷張開雙臂,憋氣收起肚子上的贅肉,擺了個健美的造型。

  凌薇抿嘴甜甜地笑了起來,不小心嗆了口氣,她佝僂着身子劇烈咳嗽起來。

  孟大雷想替她拍拍背,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只是遞了塊手帕給她,關切地問:「我剛才就看你氣色不太好,現在都這麼晚了,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

  一看牆上的掛鍾,已經快十點了。

  凌薇慢慢掉轉輪椅,孟大雷看着她艱難的樣子,才幫忙推了輪椅一把,凌薇就倔強地拒絕了。

  「我不習慣別人走在我後面,你還是到我邊上來吧!我自己能行。」凌薇又恢復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孟大雷知趣地聽從了,他知道凌薇並非對他冷漠,只是她爭強好勝的性格使然,而顧忌自己的心臟病,孟大雷始終下不了決心,邁出那關鍵的一步。也許真的像張積那小子說的,自己會打一輩子光棍吧!

  這次破案後,給自己好好買套衣服,豁出去向凌薇表白。孟大雷捏緊雙拳,在心裡暗暗起誓。

  凌薇在走廊上偶遇了張積,他縮着脖子:「凌薇小姐,我來幫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