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14章

王稼駿

  凌薇出人意料地點點頭:「張積警官,正巧有件事需要您的幫忙。」凌薇的聲音聽起來很扭捏。

  「你有什麼事儘管說。」張積豪爽地說道。

  「這事你不要和其他任何人提起,可以嗎?」凌薇小心謹慎地提醒道。

  「沒問題!」

  確信張積的承諾後,凌薇才說出所託之事,是讓張積替她調查男友蔣博文的開房記錄。

  「就這小事呀!你把他的身份證號碼報給我,一會兒我查完再告訴你。」張積本想問一問原因,轉念一想,還是算了,這種事別人一定不願意說。

  張積讓凌薇稍等片刻,一溜煙跑去了信息技術部門。

  凌薇也收起了客套的笑容,如假面般毫無表情地注視着某個點,心裡反覆重播着在醫院看見的那枚戒指。

  燒成灰凌薇也認得它,那本是自己送給蔣博文的生日禮物。

  視為珍物的感情,實質是絢爛外表下的無恥謊言,蔣博文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帶着對曾經山盟海誓戀人背叛的不甘,凌薇不由得感嘆自己對男友知之甚少,該是怪戀愛中的自己不上心,還是怪男友隱藏太深呢?許多謎團的解開尚待時日。

  假如曾經幸福過,為何我卻從來不知道?

  和蔣博文在一起的日子,約會的時間總是他定的,去什麼地方,看什麼電影,吃什麼飯,甚至聊什麼話題,都是蔣博文決定的。不能說是凌薇受其管束,只能說凌薇的性格太過隨和,以至於對蔣博文的職業、背景、家庭都不清楚,如果不是那個護士說漏嘴,連他和山姍的事情也還蒙在鼓裡。

  張積受託的調查很輕鬆就完成了,通過警局內部的計算機系統查出了凌薇死去男友蔣博文生前的開房記錄,但這次小小調查意外收穫的驚人真相,卻讓張積處於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

  「凌薇小姐,抱歉,你讓我做的事實在幫不了你。」張積表示職責所在,不便徇私。

  「就不能告訴我結果嗎?」凌薇請求道。

  「沒辦法,現在內部這方面監管很嚴厲。」

  「那好吧。謝謝你。」凌薇也就不再勉強。

  「實在不好意思了。」張積看着凌薇倔強的背影,偷偷從口袋裡拿出一張蔣博文的開房記錄。

  在這張紙上,張積發現與他一同登記的竟然是山姍的身份證號碼。如果讓凌薇知道最親密的同事搞上了自己的男朋友,對雙腿癱瘓的她來說,又增加了一重巨大打擊。對山姍有好感的自己,也十分受傷。

  除此之外,一個隱藏在深處的秘密從蔣博文的開房記錄里被張積挖掘出來了。

  就在一夜之後,張積在開房記錄上看到了陳泉的身份證登記記錄,根據記錄,兩個人經常深夜單獨出入賓館。要不是這個名字出現的間隔時間短,張積很可能疏忽這一點。

  換而言之,蔣博文很可能是個走私販毒產業鏈上的犯罪者。

  冥冥之中,命運戲謔般地交織到了一起,在凌薇的情感問題上,張積把調查蔣博文的這一條線索任務布置給了其他同事。

  在軍械槍彈庫辦完申領手續,張積將四隻子彈夾揣進了風衣口袋裡,警局採取的是槍彈分離的管理方式,所以張積只能領到彈夾,要老孟也辦理了登記申領,才能領到手槍。換而言之,必須兩個人在一起才能湊齊完整的槍彈,這也是為了安全考慮。

  孟大雷和凌薇一路無語,路過領取軍械槍彈的窗口時,孟大雷讓凌薇稍稍等了他一下,他申請了兩把六四式手槍,管理員寒暄了幾句老孟的身體狀況,將他領的兩把槍編號登記了一下。

  「老孟,你可別忘了保持警局的紀錄,爭取退休前別用上這玩意兒。」管理員將兩柄擦得鋥黑髮亮的64式手槍推到了孟大雷的面前。

  「放心吧!」孟大雷道別後,熟練地把槍插在了後褲腰上。

  走出申領槍彈的房間,外套下隱約可見的槍讓凌薇不免緊張起來,她捏緊了拳頭問:「是有危險的任務嗎?」

  「有備無患嘛!」孟大雷告訴凌薇,從他參加警察工作以來,林林總總配槍行動也有不下三十次,可是他一發子彈也沒射過,至今保持着局裡不開槍的紀錄,「所以你放心吧,我可沒有用這槍的好運氣。」

  警局對面的路燈下,張積雙手插在口袋裡,手心裡的彈夾已被焐得溫熱,他百無聊賴地吹着口哨,看見凌薇和老孟一起走出大門來,他迎了上去。

  「你幫一下凌薇小姐,把她的輪椅放進汽車後備廂,我忘記取寧夜的文稿了,回辦公室取一下,馬上回來。」孟大雷說完將一把槍塞給了張積,獨自轉身又衝進了警局大樓。

  張積拉動槍栓,檢查武器是否存在問題。

  「你們的槍都不裝子彈嗎?」凌薇補充道,「我剛才沒看見孟警官領子彈。」

  「子彈在我這裡呢!」張積拍拍鼓囊囊的口袋,掏出一隻彈夾,說道,「按照局裡的規定,我領子彈,老孟領槍。每個彈夾不會裝滿,只裝五發子彈,所以我們每人有十發子彈。」

  「你開過槍嗎?」

  「開過。」張積自豪地回憶道,「那次是抓毒販的時候,對方居然有武器,朝我們亂開槍,還打傷我們一位同事,混亂中我開了四槍,不過可惜,一槍都沒打中。」

  凌薇羨慕地看着彈夾:「我還從沒看過真子彈呢!」

  張積眼珠一轉:「你仔細看。」

  他動作利索地將彈夾裝進手槍里,瀟灑地一拉槍後的擊錘,做出瞄準射擊的動作。

  「可以讓我摸摸它嗎?」難得一見的手槍,凌薇也想過一把親密接觸的癮。

  張積片刻猶豫後,叮囑道:「這不合規矩,不過……這是保險栓,你可千萬別去拔它。」

  凌薇接過槍,感覺手裡沉甸甸的,完全不像張積拿在手裡那樣遊刃有餘,她只是笨拙地轉着它。

  「小心!」取回文稿的孟大雷大步流星地跑過來,劈頭蓋臉責罵起了張積,「你剛來的嗎?懂不懂紀律!槍能離開你的手嗎?」

  「孟警官,你別怪張警官了。是我非要讓他給我看槍的,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不過現在物歸原主。」凌薇的輪椅在兩個男人之間,雙手從下奉還了手槍。

  張積在孟大雷嚴厲的批評聲中,收起了手槍,並把老孟的兩隻子彈夾遞給了他。他兩隻鼻孔賭氣般地張得老大,也沒和老孟打招呼,只是和凌薇道了聲晚安。張積必須趕去風行快遞,那間充滿了奇幻色彩的店鋪。

  「這小子,沒我在的時候總瞎來。」孟大雷扶額而嘆。倒不是真心罵張積,他心裡更擔心的是自己因病退居二線後,張積那不守規矩的作風,自己生怕缺乏經驗的他惹上什麼大麻煩。

  身邊,凌薇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她攤開遠離孟大雷的那隻手,灰色的陰影中,在粘汗濕透的手心裡,一枚黃燦燦的子彈熠熠生輝。

  回憶之殤

  這兩天以來,凌薇請假去了趟蔣博文所用手機的電信公司,打印出蔣博文和自己認識以來,所有手機通話的號碼記錄。

  山姍的手機號碼不出所料地高頻率出現在了通話記錄中,可除了凌薇和山姍的號碼,蔣博文撥打另外一個號碼的頻率幾乎為她們兩個人的總和。凌薇尤其注意到,在車禍發生之時,蔣博文接起的來電,並不是原先猜想的山姍打來的,那通伴着車禍而來的電話,正來自這個神秘的手機號碼。

  山姍之外,蔣博文還有別的女人?

  凌薇試着撥了幾次這個號碼,對方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凌薇回憶着車禍發生時,蔣博文接電話時分心的表情,從後視鏡中能看見他愛意綿綿的眼神,旋即而至的車禍來不及讓凌薇捕捉那轉瞬即逝的惶恐不安。

  車禍的罪魁禍首,不是輕騎上的違章超速少年,而是隱藏在電話另一頭的神秘人物,究竟這個人在電話里對蔣博文說了什麼,會讓他駕駛汽車沖向人行道上的行人?

  凌薇從電信公司的登記數據中,找到了蔣博文註冊手機號碼時使用的住址。這間房子,給凌薇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痛苦回憶。

  房子正在掛牌出售,凌薇預約了看房,在房產中介的銷售員陪同下,進入蔣博文曾經住過的地方。

  蔣博文收藏的影碟和書籍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房間,凌薇卻從不曾聽他提起過這個愛好。房間裡找不到任何有關蔣博文生活的資料,他像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不起眼地隱於這座城市內。

  唯一的相框,照片裡的人卻是山姍。

  凌薇送給他的所有禮物,都裝在陳舊的皮鞋盒裡,被丟在陽台不起眼的角落裡,而當面的時候蔣博文總誇讚她的禮物,原以為屬於彼此的美好回憶,原來只是凌薇的一廂情願,在一瞬間變得一文不值。

  「和你比起來,我什麼都願意放棄。」

  藏在凌薇內心溫暖處的承諾,竟是從蔣博文的嘴裡說出,凌薇噁心得都要吐了。

  凌薇發了瘋般地滾着輪子,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失去理智般地衝出門,輪椅飛速軋過一級台階,向一邊倒去,那隻放滿禮物的皮鞋盒散了一地,凌薇雪白的手臂被輪椅的金屬片刮出一條條血道子,她不顧傷痛匍匐在地,艱難地伸長手臂,試圖去收攏掉了一地的禮品。

  滾燙的眼淚與地上的塵土,合為一顆顆灰色的水珠,連同凌薇的一切美好消融在暮色的大地上。

  答應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男人,滿口謊言,和自己最好的朋友鬼混在一起,凌薇真恨蔣博文在車禍中去世,沒有機會親口問他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讓她的餘生在傷心中度過嗎?

  耳邊仿佛聽見某種崩塌的聲音。

  他真的沒有愛過我!

  哪怕只是一秒。

  一連調了幾天的班,上班之後,組長為凌薇重新排了班,最近三天,凌薇都和山姍一起上班。

  山姍一逮住機會就找凌薇一起去洗手間,忙裡偷閒地和她聊着孟大雷的年輕搭檔張積。

  「這個男人挺有意思的,你看到他上次聽到我聲音的時候,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嗎?」

  把別人的靦腆當作笑柄,凌薇不冷不熱地譏諷了山姍一句:「你這樣的情場女殺手,別耍人家了,手下留情吧!」

  「誰說的!我挺喜歡他憨憨的樣子。」山姍做小女人狀,抱着白嫩的雙手放在胸口。

  凌薇噁心她賣弄風騷的樣子,在蔣博文的事情上,永遠不可能原諒她,而現在山姍又恬不知恥地去和張積約會,更是對蔣博文的背叛和侮辱。

  他為什麼會愛上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呢?蔣博文家中那張山姍的照片,如揮之不去的陰雲,她蔑視的笑容如一柄匕首,一遍又一遍刺穿着凌薇的心。

  凌薇怕自己會突然情緒失控,在山姍的面前哭出來,她不由自主地加速滾動輪椅。

  「我來幫你。」山姍伸手想搭一把。

  「不用。」凌薇態度惡劣地打掉了山姍的手。

  山姍呆呆地看着自己微紅的手背:「今天她吃錯什麼藥了?」

  蔣博文臨死前接到的電話,凌薇最近一直在撥打它。今天她再一次撥過去的時候,聽筒里不再是無人接聽的提示了,而是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哪位?」男人謹慎地問道。

  「請問您認識蔣博文先生嗎?」凌薇反問道。

  「你有什麼事?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凌薇連忙接上了事先編好的對白:「先生,請您等一下。我是蔣博文去世時所在的醫院,我們從他的手機里找到了您的號碼,不知他的一些遺物,您可否來領取?」

  「他提到我的名字了嗎?」

  「這倒沒有。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沒等凌薇問完,就被掛了電話,急忙再打過去,手機已經處於關機狀態。

  男人的聲音似曾聽過,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天天和電話打交道的凌薇,作為一名資深的報警電話接線員,她練就了一雙無與倫比的耳朵,如同過目不忘的刑警一樣,她可以用耳朵分辨出每個人的聲音。

  山姍正打電話和張積約定周末看電影的事情,凌薇聽見她正提高分貝叫着張積的名字,凌薇並不是有心偷聽別人的電話,而是山姍在電話里提到了電影預告片之類的話題,凌薇受到了啟發,想起了這個男人的聲音在哪兒聽見過。

  可她仿佛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被石化成了一座雕塑,吃驚地問着自己:為什麼會是他?那個曾經打來報警電話,預告死亡事件的男人。

  聲音是同一個男人錯不了,可是語氣上的差異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很明顯,這個男人撥打這些報警電話時,刻意偽裝了自己的聲音。

  復仇的機會來了,令蔣博文失去生命,令凌薇失去下半生行動能力的人,也許正是這個男人。在他宏大的計劃中,凌薇的雙腿也許算不了什麼,可她的復仇絕對是徹徹底底的。

  山姍一陣風騷的笑聲後掛了電話,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回了工作崗位。凌薇把耳麥套到頭上,似乎就將整個世界和自己隔絕了。

  這裡是倔強的凌薇用來逃避現實而躲進的沒有紛爭的極樂空間、無聲的灰色地帶、抵禦侵襲的避風港灣。

  在這裡,才不會有傷心的淚水。

  連夜被從警局送到醫院的寧夜也沒有想到,醫院門前出奇地熱鬧,滿滿當當停的都是汽車,也不知是出了什麼大事。

  寧夜剛一下車,就明白了發生的事情。人群呼啦一下圍了上來,長槍短炮各種拍照錄音設備舉在了寧夜面前,閃光燈照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

  「寧先生,聽說最近多起死亡事件跟您小說里的人物有關!這是真的嗎?」

  「寧先生,請您談談對為您出版小說的公司主編離奇死亡一事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