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16章
王稼駿
正想劈頭蓋臉訓一頓來電者,卻發現電話是山姍打來的,他把腿從店鋪里收了回來,先接電話。
「張積警官,我是山姍,想和你商量件事,你看行嗎?」
「不用這麼客氣,你直說吧!」張積邊打電話,邊往店裡走,轉了個圈,店裡沒有異常情況,他放心地換了只手拿電話,另一隻手摸索着一排靠牆的櫃門,就像只發情的小貓。
山姍轉而寒暄起來,避開了張積的熱情:「你現在在哪兒忙呢?」
張積說出了自己的位置,又追問了一遍山姍要和他商量的事。
「是關於周末看電影的事情……」山姍欲言又止。
張積頓時聽見一個花瓶在心裡打碎的聲音,難道約會要取消嗎?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被宣判死刑了嗎?
「你不會是有事來不了了吧?」張積試探道,這是女孩兒拒絕約會的常用藉口。
「這倒不是。」
張積耳邊響起美妙的清掃碎片的聲音。
突然,山姍的主管找她有事,山姍讓他別掛電話,她一會兒就辦完事了。
心裡被勾得痒痒的,張積在快遞店鋪里漫無目的地東摸西蹭,察看着四周的狀況。等人的時候,五分鐘簡直長得像半小時,張積再換手拿電話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手指上有血跡,他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傷口。
他不由得把視線轉到了剛才碰過的門把手上,那把手上的一抹深色,分不清是什麼東西。
「喂!張積警官,你還在電話旁嗎?」
一下子,山姍的聲音傳來,又驚出張積一身冷汗。
「你這麼一驚一乍的,我都快被你嚇出心臟病來了。」張積拍拍胸口,定了定神,眼睛順着那個把手一路往店鋪內掃去。
「周末看電影的事情我跟凌薇說了,她說她也有興趣,我帶她一起去行嗎?」
平白無故多了一個電燈泡,張積自然不會高興,可凌薇又不同於其他人,於是張積假裝比山姍更高興:「太好了,凌薇小姐平時不怎麼娛樂,一起出來玩玩也好。」
「你答應就好,我之前還怕你生氣呢!那就這麼定了,我去告訴凌薇,再見!」
「我怎麼會生氣……呢!」張積話只說到一半,山姍就掛了電話。
張積苦笑着收起手機,一句話能講完的事,居然讓他等了這麼久。
順着地上的痕跡,張積小心翼翼地摸進了店鋪,來到三個並列一排的柜子前,每個柜子差不多能裝下一個人,不知裡面藏了什麼。
張積給自己壯了壯膽,開始逐一打開柜子。
第一個櫃門很乾淨,裡面堆滿了一隻只褐黃色的紙箱,拆開一看,張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箱子裡竟是滿滿當當的白色袋裝粉末,雖然還沒鑑定裡面裝的是什麼,但心裡猜得已八九不離十了。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張積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清點起數量來。一箱約裝了近兩百袋,一個柜子里就放着八隻紙箱。這些東西的數量和價值,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
張積挪步來到第二個櫃門前,發現門上有淡淡的痕跡,他試着用手指沾了沾,是血跡,並且已經乾涸凝固了。
柜子里依然是八隻紙箱,箱子裡毫無空隙地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從箱子全部沒有密封的情況來看,這些物品不可能是客戶代為快遞的,而是屬於這家快遞公司的東西。張積心想:一定又是走私的違禁品。
第三個櫃門,同樣有污損的痕跡,當他打開第三個櫃門時才明白櫃門上那些血污的真正來源了。
和之前兩個柜子里的箱子不同,第三個柜子里的八隻箱子,全都裹着厚厚的黑色膠帶,包裹得嚴絲合縫。
看着這樣的包裝,張積不知為何想到了「滴水不漏」這個詞。在柜子內部的側面,印着一隻清晰可見的手掌,幾滴淌下的鮮紅液體,讓掌形變得更像一朵盛開的鮮花。
對於箱子裡裝的東西,張積有了可怕的猜想。他戴上手套,拿起桌上的一把美工刀,劃開了其中一隻箱子的黑色封膠帶,濃重的血腥味混雜着反胃的惡臭,隨着劃開的口子一涌而出。
幾簇花白的頭髮隨着扒住箱口的手套,一起被翻出了箱子外,張積如觸電般縮回了手,拿起槍對準箱子,雖然早有預料,可雙腳和嘴唇還是止不住地打戰。
身後傳來響動,一個人站在了張積的身後。
「誰?」張積轉過身,不知這個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那人看見張積手中的槍,呆若木雞地戳在了原地。
「你不用怕,我是警察。」張積亮明了身份。
「我只是來發快遞的。」來者是一個身着便裝的中年男人,一隻手腕上貼着幾條肉色的膠布,像被什麼動物抓了一把似的。
「警官,你出了好多汗,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張積驚恐地看了眼柜子,緩緩垂下了持槍的手臂。
「這裡好臭啊!柜子里有什麼?」中年男人邊問邊走向柜子。
「你別過來。趕快打電話報警!這裡發現屍體了。」張積連忙轉身把櫃門都關上,對中年男人毫無防備。
中年男人偷偷靠近張積,從後腰拔出了一個扳手。
突然,張積似乎想到了什麼,背對着中年男人問道:「你說你來發快遞,但是你的包裹呢?」
中年男人冷笑了一聲,張積只見一道反光閃過櫃門,他慘叫一聲,握槍的手連同身體一同癱軟下來,耳邊「撲通」一下,是槍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同事打不通張積的電話,遂趕去了快遞公司,發現了受傷的張積。張積的後腦勺被打開了一個口子,所幸只是皮外傷,縫了幾針就出院了。雖然伴有輕微腦震盪,但不影響行動能力。
襲擊張積的人尚未搞清楚,雖然張積看到了對方,可是對方的面容經過偽裝,所以憑張積提供的描述難以展開搜查。
現場還有另外一具屍體,一具被切成碎片分裝在紙箱裡的男屍。據DNA比對結果,死者是真正的快遞公司老闆,名叫王偉初。被害的原因可能與他發現了後院的毒品交易有關,被殺人滅口,這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撥打那幾通預告命案報警電話的可能性了。
曾經冒充快遞公司老闆的陳泉的底細終於摸清楚了,他曾因為涉嫌販賣色情光盤,被治安拘留過。而另一方面對於凌薇前男友蔣博文的調查,發現蔣博文也在相同時間被治安拘留過,社會關係上有了重疊的部分。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可能是在拘留所里結識的。假設他們兩個人商議後決定合作,秘密進行毒品的生意。也許是在生意經營上產生了分歧,陳泉在蔣博文開車時打去了電話,一定是在電話里說了些什麼,導致蔣博文和凌薇一同經歷了那起車禍。
那麼襲擊張積的又是誰呢?
張積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休養在家又閒得無聊,就想起了曾經和山姍相約看電影的事情。
為了找一個能夠接送自己的人,張積拖着孟大雷一起去看電影,說是給老孟找了和凌薇多接觸的機會,實際上是為了讓老孟當他的司機,約會後開車送他回去。
山姍又叫上了凌薇,三個人簇擁着凌薇的輪椅邁步走進了電影院。
選片的時候來了麻煩,選愛情片吧,張積和山姍的關係顯然還沒發展到那種程度,四個人一起看有些尷尬。選恐怖片,大家又擔心孟大雷心臟受不了。看喜劇,怕張積笑起來腦袋上剛縫合的傷口崩線。放映表上選無可選,只有觀看悲劇了。
買票,入座,音樂響起時,燈光熄滅,孟大雷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凌薇,她正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愁眉不展的孟大雷心想,這電影情節和案子比起來,簡直就是無病呻吟。
他把自己圓滾滾的身體陷在軟包座位里,抹了把額頭滲出的汗,才發現手裡也全是汗。也許是體質的關係,在暖氣充足的室內,他特別容易出汗。
孟大雷左顧右盼了一番,所有人都沉浸在這部悲劇電影的劇情中無法自拔,好像只有他完全沒有進入觀影的狀態,這本來就是場他不該來看的電影。
所有掌握的嫌疑犯都死了,兇手只可能是「黑」了吧。
電影裡的女主角突然咋呼了一聲,觀眾席里發出一陣微弱的唏噓聲,孟大雷朝着凌薇的位置看去,她的旁邊是張積雪白的腦袋,被繃帶纏得很大,很好認。
一個在凌薇生命中消失的男人,是否要讓他在凌薇的心中也消失呢?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時,孟大雷就打消了要告訴凌薇有關蔣博文真實身份的念頭。
說或是不說,對凌薇現在的生活狀況不會有任何改觀,不如就讓自己替她保存着吧。孟大雷試圖讓自己進入電影中去,不知不覺就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差不多電影散場了。
孟大雷和張積跟在兩位女士後面,打算找一家餐館給張積補一補。
「張積頭受傷了,要不我們找個有豬腦的飯店,給他補補腦。」吃喝玩樂的話題,是山姍的最愛。
「不用豬腦,不用豬腦。」張積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孟大雷笑道:「別再搖你的頭了,小心腦漿晃出來。」
張積悄悄拉拉孟大雷的衣角,說:「凌薇小姐知不知道她男朋友的事情?」
孟大雷搖了搖食指,剛要回答,恰巧凌薇回頭,忙做笑談狀。
凌薇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在馬路上嘀嘀咕咕什麼呀!張積警官,你行動不便,不用拿着外套,搭在我輪椅上吧!」
「好的。」
「對了,張積警官,你的頭是怎麼弄成這樣的?」出事之後,張積一直未跟山姍聯繫,所以她們今天看到張積受傷的樣子,都詫異地叫了起來。
張積威猛地挺了挺胸,自誇起來:「就在我發現那幾箱碎屍的時候,歹徒偷襲了我,我來不及開槍,就被砸了好幾下。陰險的歹徒居然從後面打我,我一點兒防備都沒有。」
「你開槍了嗎?」山姍問。
「沒有,」張積心虛地笑道,「我還來不及掏槍。」
「你的槍沒被搶走吧?」凌薇的臉微微有些抽搐,她的手捏着張積衣服癟塌塌的口袋。
張積應道:「嗯。因為槍離過手,而且少了顆子彈,所以我的手槍被收回去檢驗了。」
那顆被凌薇偷偷取走的子彈,正安靜地待在家中的抽屜里。
如果襲擊者就是「黑」,沒有奪走張積的槍,就十分合理了。
孟大雷縝密地考慮着各種因素,而他沒有注意到,凌薇偷偷瞄了眼他的後褲腰上,那天在警局取槍時,老孟正是將槍插在這個部位。被汗水映襯出朦朧不清的槍形,凌薇知道,老孟帶着槍。
「我們今天喝酒吧!」凌薇拉拉山姍的手,撒嬌道。
「真的假的?你行嗎?」山姍從沒聽凌薇說過喝酒的事情。
「我不行,有孟警官呢!」
老孟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哈,會找靠山了啊!我有張積,誰怕誰啊!」山姍衝動地領着大伙兒,衝進了一家酒香四溢的飯店裡。
孟大雷和張積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只得捨命陪姑娘,無可奈何地在酒桌前坐了下來。
凌薇和山姍起勁地回顧着電影情節,張積時不時插上幾句,只有孟大雷獨自喝着悶酒,索然無味的劇情實在想不起幾個畫面,讓他更感興趣的倒是凌薇的好心情,平日裡寡言少語的凌薇,像是變了一個人,和山姍兩個談笑風生,開懷大笑。
正在興頭上,凌薇端起酒杯,粉紅色的臉頰格外可愛,對大家說道:「這一杯我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我知道出事以後,給你們都添麻煩了……」
「凌薇小姐,你有什麼事要幫忙,我們老孟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跟我們這麼假客氣就沒勁了,你先自罰一杯!」張積努力幫孟大雷牽線搭橋。
「我先干為敬。」凌薇悶下一杯,杯底的泡沫嗆得她眼淚都掉下來了,她卻很快又給自己倒滿了酒。
孟大雷拉拉她:「不行別硬撐啊!」
「有你在,我放心。」凌薇微醺的眼睛散發着迷人的笑容。
在山姍提議下,四個人玩起了划拳遊戲,凌薇像是和山姍有什麼深仇大恨般地鉚上了勁,實力不濟的凌薇大敗而歸,大醉而歸的人卻是孟大雷。本想搭老孟順風車的張積,最後充當了司機和搬運工,反倒送老孟回了家。
這一夜,孟大雷有種奇妙的感覺,往往冷麵以對的凌薇和他之間,因為擋酒的事情似乎更進了一步,身心愉悅的暖流漸漸不敵源源不斷的酒精,孟大雷醉倒在他的幸福感里。
這場歡愉後的清醒者,在心裡將這一刻的美好,永遠定格在了人生的終點上。
「只有一次機會,絕不回頭。」她正對着鏡子裡的自己說。
徹夜未眠且眼袋嚴重,凌薇似乎一夜之間老去了幾歲,她難以抑制地渾身顫抖着,並傳出清脆的指甲敲擊金屬聲。
端坐輪椅上的凌薇雙膝之間,孟大雷的六四式手槍正捧在她雙手之中。
順利弄到了槍,孟大雷很快就會發現。要是知道這把槍被拿去做什麼用的話,非心臟病突發不可。
必須抓緊時間。
凌薇的內心無數次痛罵自己的自私,可她不可挽回的心意,只得讓她把對孟大雷的歉疚深埋心底。如果孟大雷對她有任何過分的要求,她都願意去補償他,因為她知道正在傷害的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