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19章

王稼駿

  一旁的同事拉着張積往二樓的客房走去:「嫌疑人剛才一直說他殺死的人是小說里的人物,他一直稱她為『黑』。旅館的老闆也被殺死在客房裡了,其他的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

  推開客房的木門,同事猶豫了一下,對張積說:「我還是在門口等你吧!」

  張積心生疑慮,慢慢走了進去,先是看見雪白的床單上,兩條筆直的小腿,隨着往裡走去,視野逐漸開闊,黑色的大腿,黑色的腰,黑色的上衣,一身黑色的一個人躺在床上,臉被豎起的衣領擋住了,可張積從頭髮的長度能感覺到是個女人。

  遠離張積一側的床單上,大量的鮮血積聚在深黑色身體下,在床上形成了一個小水窪,張積這才留意到女屍的腰部,像塞着什麼東西,奇怪地凸出一截兒,張積戴起手套,用兩隻手指捏住外衣,撩起一看,才發現裡面橫插着一柄鋒利的尖刀。

  那一側的地上,還躺着個壯年的男子,在他的腳邊擺有一個沉重的煙灰缸。男子的平頭浸在深紅色血泊中,張積彎腰探探鼻息,搖了搖頭。

  他再次審視起床上的女人來,死者的衣衫不整,外套是死後才被套上去的,從外表看,真的和寧夜小說中的「黑」很相似,寧夜所說殺死的小說人物,難道就是她?

  可是這個死者是寧夜的妻子蔣曉清啊!

  一長列身穿制服的警員魚貫而入,張積向他們出示了證件,退出了第一現場,當地的現場勘查小組隨即封鎖了整棟旅館,對現場進行調查取證。

  「你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老婆?」張積問寧夜。

  而寧夜如失去了靈魂的木偶,掛着手臂席地而坐,他用渙散迷離的眼神掃了張積一眼,不加理睬。

  被銬住的寧夜內心如暴風般狂亂,作為小說的主宰者,他不容許有人篡改自己的小說,所有人物的命運必須由他一手主宰。在寧夜眼中,這屬於自然規律,倘若誰違反了自然規律,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黑」妄圖從現實世界中改變自己的命運,犯下種種罪行後,居然還想嫁禍給自己的妻子蔣曉清。

  面對這個如夢境般的故事,寧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確信「黑」能夠看透他的內心,妻子是寧夜的軟肋,旅館裡擁入懷中的人不是真正的妻子,而是偽裝的「黑」。「黑」有能力知道丸山橋是他和妻子度蜜月的地方。

  寧夜拾起地上的刀,趁她在懷裡睡着的時候,把刀深深地扎進了她的身體裡。當鮮血流出,寧夜才感受到了來自現實世界的血腥味,對小說的控制欲和征服感回流進體內,這是比豐厚稿費更重要的東西。

  寧夜自信地昂起了頭,他堅信美麗的妻子一定在城市的某個地方等着自己和孩子。

  這本幾經篡改後的書,將會很快上市,它的結局永遠屬於寧夜。他會遵守承諾,完結以「黑」為主角的系列小說,小說不會再是他生活的全部了。

  他的心中不再有黑暗,只有光明的未來,牽着孩子和妻子,在陽光下的草地上漫步。平淡如水的生活,才是屬於爬格小說家的命運。

  在街上被奪去的那幾頁結局,是妻子乾的。現在回到了寧夜的手裡,他牢牢握着結局,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篡改自己的作品了。

  張積撐開外套,雙手叉着腰,他望着變幻莫測的天氣,剛才還萬里無雲,現在卻變得烏雲密布,轉眼間,大雨就傾瀉而下。

  「黑」就是寧夜,寧夜就是「黑」。

  只有他們才互相明白彼此的心事,也許寧夜早已發現妻子的預謀,陷入小說無法自拔的他,神志混沌的情況下在快遞公司打了報警電話,他將自己偽裝成「黑」的聲音,就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樣。

  真不知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尾聲

  寧小櫻在專家們的共同努力下,康復得很快,再過一周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張積拎着滿滿一袋零食找到了寧小櫻的病房:「小櫻,不知道你愛吃什麼,我就把超市裡的零食各買了一樣。」其實他是沒有抵抗住漂亮導購小姐的推銷。

  「喂,病人現在能吃這些嗎?你們這些大人真是一點兒都不會照顧孩子。」一位護士端着不鏽鋼的托盤走到寧小櫻的病床邊,「小櫻,打針了。」

  女孩順從地撩起病服的袖子,把手臂交給了護士,孩子扭頭問張積:「警察叔叔,我爸爸怎麼沒來看我?」

  「他正忙着新書的事情呢。哦,差點兒忘了,他讓我帶一本新書給你。」張積把書遞給了寧小櫻。

  女孩如獲至寶般地抱在了懷中,又問:「警察叔叔,你覺得我爸爸的書好看嗎?」

  寧夜的新書銷售十分火爆,來的路上,張積也翻了幾頁,只是看到「黑」這個名字,他就感覺不舒服。

  「挺不錯的,就是結局我不喜歡。」張積如實回答道。

  由於出版方沒有拿到寧夜的結局,所以找槍手續寫了一個結局。

  護士打完了針,在記錄板上打了個鈎,叮囑張積:「孩子下周出院,醫院床位緊張,你記得早點兒來接她。」

  護士誤以為張積是寧小櫻的父親了。張積愣着目送護士走出去,不知該解釋還是不解釋,是自己逮捕了這個孩子的父親,讓她無家可歸了。

  寧小櫻拉拉張積的手,悄悄對他說:「爸爸給過我一件東西,在我睡覺時他藏在了我枕頭下,我誰也沒給看過,現在送給叔叔。上面有好多字,可是我都不認識。」說完,孩子對着他率真地笑了起來。

  張積想裝出一個笑容,可僵硬的臉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他面無表情地離開了醫院,不願再在這個讓他觸景生悲的地方多待下去。

  孟大雷和山姍相繼去世,凌薇仍在接受調查,不管結局如何,張積是不會原諒凌薇的。張積知道凌薇曾經學過槍械,自己上交的槍里少的那枚子彈,就是射死山姍的那一枚。

  山姍是蔣博文的情人,在蔣博文的開房記錄里,張積看見最多的就是她的名字。山姍是陳泉金錢誘惑下衍生出的警界恥辱,山姍時常將警方掃毒的行動時間透露給蔣博文和陳泉,以換取大筆的報酬。

  為了保持聯絡,陳泉就讓蔣博文作為通信員,負責與山姍的接觸,兩個人才會萌生出愛意。所以當蔣博文出車禍後,山姍生怕自己暴露,在醫院探望昏迷中的蔣博文時,正巧被護士詢問,說出自己是蔣博文的女友。

  更讓張積傷心的是,自己在風行快遞店裡遭襲擊一事,是山姍通風報信,故意在電話里拖延時間,讓毒販有時間及時趕到,喬裝成中年男人的樣子,偷襲張積後取走了快遞公司里和她自己有關的資料信息。這個自私的女人為了自己,不惜犧牲每一個身邊的人。

  孟大雷調查訪問過的孫敏,也被張積帶回警局協助調查有關死者於滔臥軌一案。這位頑固的寡婦知道蔣曉清身亡之後,如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蔣曉清幫助她殺死丈夫於滔的事實經過,只是這樣的謀殺沒有一件物證。由於兇手已經死亡,所以警局領導決定將此一系列案件封檔。

  在風行快遞店紙箱裡發現的快遞公司老闆的屍體,經法醫檢驗,從屍塊的指甲中提取了DNA皮屑,確認和陳泉的匹配,陳泉被他發現了走私販毒的勾當,將快遞公司老闆王偉初殘忍地殺害分屍。不過,這事已無法考證,相關人員全都死了。

  快遞公司的後院也被徹底搜查,其中一名製毒人員的女友在航天所工作,他經常盜用快遞公司的線路偷打電話。而快遞公司老闆王偉初看見的外星人,則是翻落的整包粉狀毒品撒在戴着眼鏡的製毒人員身上,才會讓王偉初誤以為看見的是眼睛又黑又大,渾身雪白的外星人。

  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消息是,寧夜的妻子蔣曉清,正是蔣博文的姐姐,她一定會為弟弟報仇的。在丈夫寧夜的小說中尋找靈感的蔣曉清,利用沉溺於自己的小說世界中難以自拔的寧夜,將整起案件攪和得異常離奇古怪。

  司法相關部門正為寧夜進行精神鑑定,以判斷他將妻子蔣曉清當作小說人物「黑」殺害時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不論鑑定結果如何,寧夜的下半生肯定是不能寫小說了。

  纏在腦袋上的繃帶下面開始瘙癢,張積索性解下了繃帶。

  突然,他想到了寧小櫻給他的紙,落款上的日期差不多是寧夜截稿的時間。這是一張文稿,張積認真地讀完了它,卻還是無法看出寧夜創作時處於何種精神狀態。

  這是我為小說創作的另一個結局,雖然不是正式出版的結局,可是我喜歡這個結局。

  謹以此獻給我最親愛的妻子蔣曉清和女兒寧小櫻。

  有樣模糊的東西在眼前晃動,哪怕閉起眼睛,黑都擺脫不了這眩暈的感覺,用力想看清近處的東西,視線卻模糊起來。

  透着絲絲寒意的物體逼近鼻尖,黑依稀感覺出物體的輪廓,遠處的光灑在眼皮上……

  一隻有力的手正用力推着什麼,是男人的手臂,這件物品被人從身上拽了下來,緊接着是激烈的纏鬥,陽光刺痛了眼睛,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東西突然印刻在了黑的頭腦中,他記起那是墜樓女孩兒的觀音玉墜。

  女孩兒墜落的龍東大樓的玻璃幕牆,如走馬燈般掠過所有死者的臉,慘白的女孩兒、浮腫的馬玲、焦臭的華榕,真兇卻不在其中。

  難道是我錯了?

  黑握在門把手上的手,劇烈地抖了起來。

  黑推門進屋,漆黑的房間裡一道紅色的光線正對他的額頭。

  火光一閃,一聲短促的響聲,黑慌忙閃身躲避,來復槍打中了他的肩膀,黑捂着傷口倒在了地上。

  「你就是傳說中的偵探?」墜樓女孩兒的父親打開了燈,他放下來復槍,掏出一把小手槍,所有的槍都是從邊境非法走私買來的。他將槍口指向了地上的黑,「只要你死了,我們家的案子也就完結了,保險金足夠我享受下半輩子了。」

  黑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他在門外才明白真正的兇手是墜樓女孩兒的父親,他錯殺了華榕,那位雖然可惡卻罪不至死的母親。

  他一直期待這一時刻,來吧,讓這一個會讓人終生痛苦的能力徹底消失吧!

  槍聲響起,黑全身都鬆弛了下來,不再有知覺。

  「先生,先生,醒醒!醒醒!」

  黑能夠聽見耳邊有人在呼喚他,這種聲音像是來自天堂,要將他從鬼門關呼喚回來。

  「你終於醒了。」一位白衣天使會心地笑了。

  「我還活着?」黑感覺右半身毫無知覺了。

  「我們剛給你做了個小型的手術,雖然子彈貫穿了你的身體,但你不會有大礙。」

  「怎麼會這樣?」黑不知為什麼自己沒有死。

  「想殺你的人,買了把劣質的土槍,開槍時走火,子彈從後面飛了出來,把他自己打死了。」護士斜眼瞄了瞄鄰床,「你運氣真好。」

  黑下了床,走到了屍體旁,遺體馬上就要被運往太平間,由於死者沒有親戚,很快就會被火化。

  靠近頭部的被單幾乎被血水粘在了臉上,黑掀開被單,盯着死者尚未瞑目的眼睛,除了空洞什麼都沒有。黑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兒,他皺起眉頭,用力看向瞳孔的深處,可他依然毫無感覺。

  黑突然在人來人往的病房裡,像一個瘋子一樣放聲大笑起來,他想高舉雙手,可麻藥的藥性還沒過,他失去了平衡,四肢平放,躺在醫院涼涼的大理石地面上,仍舊笑個不停。

  沒有人知道他在笑什麼,但看得出不是遇見了可笑的人或事,而是發自肺腑的愉快。

  感謝我不再能看見那些黑暗的東西,像被切除了一個痛苦多年的惡性腫瘤。

  不論是誰帶走了這個詛咒,是人,還是命運註定,這將是嶄新的開始。

  或許,我不應該再叫「黑」了。

  我的名字叫黑



第二章

人系列

  惶恐的人

  為了愛,奮不顧身。

  因為愛,灰飛煙滅。

  Chapter

1

  只剩下兩小時。

  我只有兩小時說服他殺了我。

  我正在一家港式茶餐廳的吸煙區,坐在對面的男青年是我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員,他叫林捷,熱烈追求了我一年,也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可是不喜歡的人始終喜歡不起來。

  所以他才是殺我的最佳人選。

  一見到他那張哀愁的臉,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林捷,你以後別來煩我了!」

  「你怎麼了?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他微胖的身體在桌子下微微顫抖着。

  「為什麼?為什麼?除了說為什麼你還會說什麼?」我學着他的語氣,喝問,「一個大男人老是糾纏不清,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讓人討厭嗎?」

  「你討厭……我?」他神情沮喪,看起來就快哭了。

  「是的。我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你。」我故意提高了嗓門。鄰座兩個抽煙的男人聞聲扭頭看來,一股嗆人的煙味飄來。

  林捷羞愧地低下頭,將十根手指插入頭髮,痛苦地攪動着,嘴裡仍在念叨:「為什麼……為什麼……」

  我偷偷看了看手錶,十四點十六分,時間越來越緊迫了,必須要逼他了。

  「你自個兒繼續『為什麼』吧!」我踢開椅子,挎起包轉身就走。

  「站住!」

  不出所料,林捷叫住了我。語氣比往常凶了不少,透着一股子狠勁兒。

  我忍住笑意,繼續我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