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2章

王稼駿

  「您好,這裡是110報警服務台,請講。」

  「有個男人明天就要被人殺了,他會被淹死的,你們快去救救他。」

  「先生,您說的這個男人現在哪裡?」

  「他……他應該在上班吧。」

  「地址呢?」

  「中泰大廈,哦!不,是上泰大廈。」

  「您是說他明天會淹死在辦公室里?」

  「是的。」

  戴着耳麥的凌薇在屏幕上輸入顯示的來電號碼進行搜索,她對報警內容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

  「您認識那個男人嗎?」

  「不認識。」

  「那您是怎麼知道他要被殺的事情的?」

  電話那頭沉默不語。

  「先生,您如果沒有證據,光靠推測來報告一起未來將要發生的事件,我們將無法受理您的報案。為了備份您的報案記錄,請問您的姓名是?」

  「沒這個必要。」對方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餵……餵……先生!先生!」

  凌薇用筆記下了屏幕上的搜索結果,電話是從市東一家快遞公司打出來的。但報案者所說的案發地點上泰大廈與這家快遞公司相隔甚遠,並沒有密切的聯繫。何況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淹死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呢?

  「又是一個報假案的。」凌薇嘆了一口氣,近來社會風氣越來越差,報假案的事情頻發,幾乎占到了所有報案電話的五成左右,面對這樣的局面,總部要求將報假案或疑似報假案的電話錄入備案,以便今後整治該類不正之風。

  凌薇快速地整理着這次通話的錄音和數據,不知不覺已過了下班時間,她摘下耳麥,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發現窗外一片煙雨濛濛。

  後腰眼的老傷又開始隱隱作痛,類似條件反射的痛感令她難以忍受,凌薇蜷起身子,用手按在了傷處。隔着衣服也能感覺到掌心厚厚的老繭,視線中的一切變得灰暗起來。

  她厭惡下雨的日子,雨水總能沖刷掉往日美好的一面,顯露出這個世界骯髒墮落的醜陋嘴臉。排水不暢的街道,避雨狂奔而不顧左右的行人,像末日來臨一樣,雨滴將所有人分割成了一個個的獨立體,對周遭熟視無睹。

  她垂下雙手,熟練地轉起輪椅的輪子,回想起正是一個雨夜,自己失去了對所有人的信任。

  「薇薇,我來晚了,真不好意思!」換班的同事姍姍來遲,一坐下就埋頭甩着被雨淋濕的長髮。

  「看起來外面的雨還不小呀!」凌薇遞了包紙巾給她。

  「謝了。來,我送你到電梯那兒。」山姍用紙巾擦乾了額頭上的水滴,把頭髮扎了起來,利索地站起身子,推着凌薇朝這層電梯走去。

  「這天氣你怎麼回家?」山姍擔心地問道。

  「拜託,我只是腿不方便,又不是全身癱瘓!回家這點兒小事還能應付得了。」

  「可是……」

  「放心,我已經預約了出租車,車現在應該已經到樓下了。」

  凌薇把輪椅往前推了一點兒,伸長手臂艱難地按下了電梯按鈕。

  「那我替你去借把傘吧!你等等。」山姍往員工休息室里跑去。

  「不用了,電梯馬上就來了。對了,桌子上有份疑似報假案的數據,你記得拿去備案,這次可千萬別再忘了啊!」凌薇叮囑道。

  「這事包在我身上。」山姍一口答應,「電梯來了,你路上小心。」

  凌薇小心翼翼地推着輪椅,生怕金屬踏腳鈎壞電梯裡其他乘客的褲管。電梯裡的人們,自覺讓出一個輪椅的空間。

  「到家記得給我電話。」山姍做了個話筒的手勢,就像在叮囑自己的孩子一樣。

  「你快回去上班吧!」凌薇急忙關上了電梯門,嘴裡依然嘟囔着那句話,「真是的,只是腿出了問題,又不是全身癱瘓,把我看得和小孩兒一樣。」

  噼噼啪啪的雨滴打在石磚地上,放眼望去,天地間蒙上了陰鬱的灰調子。

  凌薇扯了個小謊,她沒有預訂出租車。如此惡劣的天氣,卻是出租車司機的春天,每輛呼嘯而過的出租車全都滿客。

  凌薇伸出手臂測了測雨勢,發現雨已經轉小。從這裡走路回家大約十分鐘的路程,咬咬牙,凌薇的輪椅沖了出去。

  然而沖了一半路不到,凌薇渾身就沒一處是乾的了,她索性慢起來,邊推邊回想着剛才的那通報警電話。

  一個人要如何被淹死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如果不是天方夜譚,那會不會是黑道的報復呢?應該不會,電話里提到的上泰大廈,是鬧市區的著名寫字樓,治安不至於差到這種地步。

  在滿是監控攝像頭的高級寫字樓里要殺死一個人,只有精心策劃安排一起謀殺案了。況且,辦公室里真的有足夠淹死人的水嗎?

  越往深處想,越有疑慮和擔心積聚在胸中,灌進衣服里的雨水,也沒那麼冰涼了。

  報案的男人在這起謀殺案中,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通常的報案內容都是已經發生的事件,這個報案人卻預告了殺人事件,他既然知道了案發的時間地點以及死法,除了報案,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為什麼不讓被害人躲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呢?

  更讓凌薇不解的是,一提及報案人的名字,他就匆匆結束了通話,難道他的名字比一條人命還重要嗎?

  將這通電話歸為報假案,草率了一些,凌薇打算明天覆核一遍報案人的信息再做決定。

  經過一片泥濘的小水窪,一排土黃色的六層公寓樓就在跟前了。

  凌薇的手上已滿是污泥,她停在了一棵大槐樹下,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水珠,發現今天的公寓樓和以往不太一樣,原本空闊的公寓樓前,停着好幾輛汽車,凌薇看車牌覺得有點兒眼熟。她朝着其中一輛汽車,雙臂再次使勁兒發動自己的輪椅。

  貼着咖啡色膜的車窗內,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懶散地斜躺着。

  凌薇用指關節敲了兩下車窗,男人如被驚醒般轉過了頭。

  「果然是你啊!我老遠看着像你的車。」凌薇笑道,「孟警官,你怎麼會在我家樓下?」

  「這裡是你家?」

  「這間就是。」凌薇指了指一層的某扇窗戶。

  孟警官略微有點兒意外,嘴上機械地說了句:「那真是巧了。」

  當發現凌薇竟渾身濕透在雨中時,他立刻冒雨從車裡鑽了出來:「這麼大的雨,怎麼也不知道找個人接送你?看你都淋成落湯雞了!快到車上來!」

  「不用勞煩你了,我到家洗個熱水澡就行了。」凌薇婉言謝絕了。

  可孟警官就像沒聽見一樣,把凌薇推到了副駕駛座旁,將她強行塞進了車裡,凌薇再三推託也奈何不了五大三粗的孟警官,只得乖乖上了車。

  替她關上車門後,孟警官蹲身耐心地折起輪椅來。這時,一個留着板兒寸的年輕人,一溜小跑到了他的身邊。

  凌薇看見孟警官朝年輕人擺了擺手,就將輪椅丟給了那個年輕人,年輕人哭喪着臉還在說着什麼,孟警官頭也不回,自顧自地縮着脖子鑽回了車裡。

  「孟警官,我的濕衣服把你車裡弄得到處是水,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凌薇深表歉意。

  「沒事,沒事。這車早就被那小子搞得烏煙瘴氣的了,車裡弄點兒水反倒乾淨了。」孟警官拍着被淋濕的頭髮安慰道。

  「你和張警官今天到我家這邊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凌薇關切地問道。

  「嗯。」孟警官嚴肅地點了點頭,「有人在自己家裡跳樓自殺了。」

  「真可惜呀!」凌薇前傾身子,想透過風擋玻璃找找是哪戶人家。

  「你剛才說你家是這間對嗎?」孟警官問。

  「是的。」凌薇從孟警官臉上捕捉到了一種怪異的神情,但她不知道這種神情意味着什麼。

  「跳樓的人,是你的隔壁鄰居。」說完,孟警官長嘆一口氣。

  凌薇並沒有立刻領悟這句話中的意思,幾秒後,當她恍然大悟的時候,才明白孟警官的表情,那是在看魔術表演的觀眾臉上,才能見到的。

  她的鄰居,在一樓家中,墜樓死亡。

  他的名字叫作黑

  寧夜在昏黃的檯燈下奮筆疾書,手邊的稿紙也比前幾天厚了不少,情節開始進入正軌,他筆下的系列偵探登場亮相了:

  黃色的警戒線在龍東大樓下,圍成了一個圓形,白布覆蓋下的屍體,凸顯出短小的輪廓,被孤零零地置於人行道上。

  警方的取證工作已告一段落,大部分現場勘查人員已經撤離,而留守現場的警察卻遲遲沒有動作,他們守在屍體周圍,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警戒線外,兩名年紀相仿的好事者,神采飛揚地議論着:

  「這裡肯定是出了殺人案了!聽說那個死了的小姑娘,被製作成了紅色的人形風箏吊在電線杆上,真是作孽!」

  「可憐呀!救護車怎麼還不把屍體拉走?」

  「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說,這案子不簡單。」

  「怎麼說,難道警察已經找到兇手了?」

  「不是。」年齡稍大的那位搖搖頭,神秘地說,「警察在等一個厲害的人物。」

  他這邊話音剛落,那邊一個黑衣短髮的男人匆匆鑽進警戒線,某位負責現場的警官立刻領他來到屍體邊,簡短交談幾句後,隔離圈中的所有人員都退了出來,只留下了那個黑衣男人和女孩兒的屍體。

  男人長得眉清目秀,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紀,再加上高挑兒瘦削的身材,稱作大男孩兒可能還更貼切些。他的臉上一片朦朧,看不清表情,只見他拉了拉褲管,在屍體旁蹲了下來,將白布拉開一角,露出了死者的面部。

  「很漂亮的小女孩兒嘛。」

  他嘟囔了一句,漫不經心拂過女孩兒的面頰,修長的手指在死者額前頓了一頓,接着將死者雙眼撐開,自己面頰朝她直直俯下——

  整個世界開始如同幻燈片般旋轉,無數個閃爍的亮點出現在男人的瞳孔里,他感覺到一陣刺痛,但又強忍着朝光亮看去:一朵枯黃色的花在混濁的水中微微搖曳,挎着包的漂亮少婦正彎腰從玄關拿出高跟鞋換上,大風中袖擺啪啪作響,龍東大樓全玻璃的外牆映出一個小小的影像……

  男人猛然抬頭睜開眼睛,將死者雙眼又合上。依舊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不過此時已多了幾分倦意,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一刻,在場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唯獨那兩位維持秩序的警察交換了個輕鬆的眼神,仿佛案件已經水落石出。

  但男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仿佛外界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係。他突然記起了什麼,皺了皺眉,緊接着就做了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將遮蓋屍體的白布掀到了死者的腰際,右手從小女孩兒的領口伸了進去。

  「你在幹嗎?」離他最近的那位警官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尷尬地詢問道。

  男人依舊我行我素,手掌向女孩更隱秘的部位探去。

  在場的人們幾乎看傻了眼,在大庭廣眾之下,褻瀆死者屍體是違法行為,男人不可能不明白這點,但他卻絲毫沒有住手的意思。

  「喂喂餵……還不快住手啊你!」負責現場的警官向前幾步,忍不住對着男人低吼道。

  兩個正聊着天的手下,眼見情勢不對,趕緊拋開圍觀群眾去拽蹲在屍體旁的男人。男人不為所動,依舊頑固地不願離開,手依舊在死者衣服里搜尋。

  人群爆發出低沉的騷動,場面眼看就要陷入混亂。

  「找到了。」男人第一次開口說話,語調透着滿足,仿佛一個孩童終於找到了他丟失已久的玩具。

  兩位警察一時愣在了原地。

  男人抽回右手,緩緩攤開掌心,一枚圓潤剔透、帶着死者餘熱的玉觀音吊墜出現在大家面前。

  男人將翠意盎然的玉墜高高舉起,對着陽光長久地看了一眼,接着溫柔地放入女孩兒的手掌中,將她手指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