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3章

王稼駿

  當白布重新蓋好死者全身,負責現場的警官關切地問男人:「你剛才是在找這枚玉墜啊?」

  「嗯。」

  「找它幹什麼?」警官更加一頭霧水了。

  「這是死者的心愿。」男人笑了笑。

  警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個案子你有什麼眉目了嗎?」

  男人指了指身後高聳入雲的龍東大樓,開口道:「小女孩兒是這棟樓的住戶,墜樓時纏到了高壓電線被勒住了脖頸。至於死者墜樓的動機,我目前還沒完全弄清。」

  男人說到「動機」這兩個字時,雙頰的肌肉微微鼓動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很快就恢復了淡漠。

  「我先告辭了。」

  男人的語氣分明帶着些厭惡,但那些警官卻還是以習以為常的神情目送他揚長而去。

  在旁人眼裡普通的自殺,經他這麼一說卻演變成詭異的死法,這個案件頓時披上了一件神秘的面紗。

  年輕的那位圍觀群眾,捅捅身邊人,問道:「這個年輕人是誰啊,這麼拽?」

  年長的驚訝不已:「你真不知道他?」

  「是啊。」年輕的那位說,「他叫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叫作『黑』。」

  筆尖的墨水如黑色大麗花般綻開,寧夜甩了甩流水不暢的鋼筆,不經意透過窗簾縫隙發現外面天色漸亮。

  寧夜擰暗檯燈光線,熬夜寫完主角第一次登場,疲憊不堪的他蜷攏着身子縮在椅子上。儘管眼睛已經支撐不住,可寧夜並無絲毫睡意,一種淡淡的難捨之情瀰漫在面前的文稿上。

  這起案件,是寧夜為筆下主角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為了完結這個系列,書中的主人公「黑」——將會「死」在這沓文稿中。

  無論對作者寧夜,還是主人公「黑」來說,這樣的小說結尾同謀殺無異,最終都是要終結一條生命。

  敏感的創作情緒稍有抬頭之勢,寧夜立刻拍了拍腦袋,將自己驅趕回真實的生活中。

  微亮的天際稍露晨光,不知不覺中,房間變得明亮起來,已經是早上六點。

  寧夜用冷水沖洗着臉,刺激刺激倦怠的神經。他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在六點十五分,準時推開了女兒的房門。

  「小櫻,起床要去幼兒園咯。」寧夜對被子下隆起一塊兒的方向,溫柔地喚道。

  但沒有回答,孩子在賴床。

  寧夜走過去,掀開被子,被窩裡是一隻絨毛玩具,沒有女兒寧小櫻的蹤影。寧夜失魂地坐在床沿,從混沌的思緒中猛然驚醒過來。

  原來,這個家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三個月前,寧夜愛撫着女兒嫩嫩的小臉蛋,看着神似妻子的可愛女兒寧小櫻,寧夜想尋回妻子的渴望就越發無法遏制。

  你到底在哪裡呀?我和小櫻都需要你!

  寧夜溫柔地縱容女兒在床上撒了會兒嬌,最終寧夜用麥當勞早餐把她騙了起來。

  在妻子離家後的這段時間裡,每天送女兒去幼兒園成了寧夜的任務,這短短的十幾分鐘裡,可以心無旁騖地和女兒待在一起,體會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寧夜十分珍惜。

  他喜歡抱着女兒走這段路,哪怕女兒日漸增長的體重已經讓他感到有壓力,他仍然堅持。

  那一天,氣溫降了幾攝氏度,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陰冷的空氣刺激着上呼吸道。

  街道上排氣管如爆竹聲的輕騎呼嘯而過,一陣寒風尾隨而至,寧小櫻緊了緊鈎住父親脖子的手臂,生怕被吹走似的。

  「爸爸,以後我不想吃麥當勞了。」

  「為什麼呀?小櫻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嗎?」寧夜往後仰了仰腦袋,和女兒鼻尖抵着鼻尖。

  「我想吃媽媽做的早飯。」小櫻噘了噘嘴,聲音越來越輕。

  「爸爸也想啊。」寧夜緊緊摟住女兒。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呀?」小櫻明亮的眼睛裡露出了興奮的光芒。

  「媽媽一定會回來的,爸爸向你保證!」

  「真的嗎?」

  「爸爸什麼時候騙過小櫻了?」

  「嘻嘻,爸爸最好了!」

  小櫻用剛吃完早飯油膩膩的嘴唇,重重壓在寧夜的左臉上。

  前方像是有人在吵架,未散去的迷霧中傳來幾聲驚呼,金屬摩擦聲和刺耳的喇叭聲由遠及近,寧夜撥開女兒阻擋視線的頭髮,側頭看去,僅僅幾米開外,一部失控的藍色轎車如發瘋的野牛,徑直向寧夜的方向馳來,已經完全沒有剎車的可能性了,車裡的司機一個勁兒地揮舞着伸出窗外的手。

  寧夜閉上眼睛,喉嚨里爆發出駭人的吼聲,用盡全力將懷中的女兒推了出去……

  濛濛細雨逐漸轉為滂沱大雨,除了嘩啦啦的雨聲,這天早晨,整條街道的人都聽見了一聲巨響。

  寧夜睜開眼睛的時候,縷縷青煙從折起的引擎蓋里冒出來,汽車頭部一側的燈撞得粉碎,滿地碎片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歪向一側的前輪下。

  「小櫻!」寧夜瘋了一般撲過去。

  凌薇的公寓位於一樓,方便她輪椅的出入。公寓裡的布置與眾不同,所有家具沿牆擺了一圈,中間留出一條寬敞的通道,雖然雜物不少,可主人勤於打理,整潔的屋子有種空蕩的感覺。牆上裂了縫的壁紙有幾處捲起了角,又被玻璃膠死死粘回了原處。

  經不住凌薇的熱情相邀,孟大雷忙裡偷閒進屋坐坐,已經換上乾淨衣服的凌薇為他沏了杯熱茶。

  「孟警官,家裡有罐鐵觀音買了很久了還沒人動過。我平時不大喝茶的,今天泡了給你喝喝看,如果覺得味道行就拿走吧。你們警察局不也經常加班什麼的嗎?喝點兒茶又暖和又提神。」凌薇換了輛稍小的輪椅,膝蓋上放着托盤,將茶水遞到了孟大雷身前。

  「別老是孟警官,孟警官的,我聽着彆扭。我比你年長,以後你叫我老孟就行了。」孟大雷正好口渴,接過杯子引頸灌下一口,燙得眼淚直流。

  「茶怎麼樣?」凌薇客氣地問。

  孟大雷含淚硬挺着,微笑道:「這茶好香,好熱啊!」

  「凌薇小姐,這玩意兒放哪兒啊?」門口一個年輕人提着輛濕漉漉的輪椅求助道。

  趁凌薇扭頭之際,孟大雷忙轉動略顯笨拙的身子,吐起了燙得發紅的舌頭。

  「張積警官,麻煩你了,輪椅靠牆放着就行了。你趕快來喝杯熱茶吧!」凌薇招呼道。

  「凌薇小姐,你能恢復到現在這樣我們老孟也就放心了,你出事那陣子,他像丟了魂兒似的,茶不思飯不想的。」張積抹了把額頭上的水,並排坐在孟大雷旁的沙發上。

  「你小子廢話這麼多,一定口渴了吧!快嘗嘗這上好的茶。」孟大雷熱情地遞去一杯,還對着助手做出一副豪飲之後的痛快狀。

  「凌薇小姐,那我就不客氣了。」口乾舌燥的張積也沒多想,他端起滾燙的茶水一口悶了下去,結果飛奔進了洗手間。

  「張積警官,你不要緊吧?」凌薇有點兒擔心。

  孟大雷露出五十步笑百步的表情,寬慰道:「沒事。你不用擔心這小子,他命硬着呢!對了,既然來了你家,就順便向你打聽打聽你隔壁鄰居的事情,也方便我破案調查。他們有沒有過讓你覺得奇怪的事情,或者會引起自殺傾向的事件?」

  凌薇將托盤抱於胸前,雙手托着下巴回想着:「隔壁的夫婦為人挺客氣的,有幾次我出去時,那家丈夫還幫我鎖門。平時有說有笑的,完全看不出像是會自殺的人。」

  「他們家有小孩兒嗎?」

  「沒有。我也奇怪他們這個年紀為什麼沒有要孩子。」

  孟大雷在筆記本上記了一筆,猜測道:「可能有生理上的什麼疾病吧!」

  「真的是自殺嗎?」

  凌薇問了個讓孟大雷一時難以回答的問題,從現場判斷,痕跡、傷口、死因全都吻合,自殺無誤。但從情理上說,自殺完全就是謬論。

  張積捂着嘴唇從洗手間裡出來,手裡晃着部簇新的手機,含着紅腫的大舌頭說道:「老孟,我已經弄清楚死者的身份了。死者名叫唐澤森,現年四十一歲,曾經開辦過一家安保公司,因家中發生變故導致經營不善被迫關閉,如今以開出租車為生。」

  「家中變故?他家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孟大雷問道。

  張積低頭翻查着手機上的信息:「好像是在一起劫持事故中,他的妻子和女兒都遇害了。」

  「妻子!」

  「女兒!」

  凌薇和孟大雷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孟大雷起身奪過助手的手機,認真地看了起來。

  事件發生在六年前,唐澤森的家裡闖入兩名劫匪,唐澤森與其展開了殊死搏鬥,兩名劫匪在逃跑過程中被警察抓捕歸案。不幸的是,唐澤森的妻子被歹徒推出窗外墜樓身亡,他六歲的女兒被歹徒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這起突如其來的慘案,對唐澤森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打擊,直到一年之前,他才重新振作精神,建立了如今的家庭。

  「這麼說來,他的太太原來是後妻。」凌薇這才有些明白,這對年過不惑的夫婦為什麼沒有孩子了。

  「老孟,你說死者唐澤森的自殺,會不會和這起舊案有關?」張積伸手想拿回自己新買的手機。

  孟大雷避開他的手,往遠處踱了兩步,命令道:「小張,現場找到一隻摔壞的相框,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你回局裡比對一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唐澤森和他死去的前妻與女兒。順便再翻一翻當年死者家中劫案的卷宗,有發現的話打電話聯繫我。」說完,他將手機放進了胸前的口袋。

  「老孟,那個……那個……」張積示意那部手機是他的。

  「哦,手機啊!上面有本案的信息,就先放我這兒吧!」

  「你拿我上一部手機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你說的是這部嗎?」老孟從另一個口袋掏出一部舊手機,「你先用這部吧!」

  「可是……可是……」敢怒不敢言的張積,對這樣一個上司實在無計可施。

  「你還不快回局裡查案?」老孟敦促道。

  「對了,關於本案,還有個怪異的相關事件。」張積挑起眉毛,神情也忽然神氣起來,但見無人接話,只得悻悻地自己接着說下去,「就在昨天,有人撥打110,說這個小區今天會有人跳樓,本區派出所特意加強了巡邏,可他們誰也不會想到,跳樓的竟會是個一樓的住戶。」

  凌薇心中一個激靈。下班前她也接到了一個奇怪的報警電話。

  「報警的人查出是誰了嗎?」孟大雷問。

  「還沒有。」

  「那你還不趕緊去查?」孟大雷暗暗感覺到這起案件背後,有張無形的網在他的頭頂籠罩開來。

  「你不開車和我一起回去?」

  「我等會兒還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外面好大的雨啊!」張積望向窗外的大雨,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你一個小年輕,這點兒小雨怕什麼,真是的!想當年我……」

  凌薇感覺家裡像是來了兩個拌嘴的大孩童,不禁失聲笑了起來。

  孟大雷自覺失態,刻意看了看時間,做出打算離開的樣子。突然他用力捂住放手機的口袋,眼神渙散,瞬間僵直在凌薇的跟前。

  「老孟,是有什麼發現嗎?」張積湊近問道。

  「沒事。我們走吧!」老孟做了幾下深呼吸,表情輕鬆了下來,可他明顯是在隱瞞着什麼。

  孟大雷留了電話號碼給凌薇,讓她萬一回憶起有價值的線索,以便及時通知自己。

  直到孟大雷和張積上了車,凌薇才想起今天她也接到了一通怪異的假報警電話,不知同預告鄰居死亡的報警電話是否有聯繫,還是單純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