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6章

王稼駿

  孟大雷瞪了他一眼:「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你必須如實回答。」

  年輕人看了張積一眼,老實地點點頭。

  「你這裡有沒有來過一位坐輪椅的姑娘?」

  年輕人想了想,答道:「有過。」

  「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她沒說什麼,好像是來查快遞單的。」

  「什麼快遞單?」

  年輕人走到桌子前,怯怯地拿出一張快遞單:「就是這個,是發去外地的包裹,她來問到了沒有。」

  孟大雷掃了眼單據,收件人一欄字跡很淡,幾乎看不出一個字來,而發件人地址則是在另一個省市。

  「看來是誤會了。」孟大雷拍拍張積,示意先回去。

  「要不要先把他帶回局裡,詳細問問報警電話是怎麼一回事?」張積問道。

  年輕人連忙求饒道:「警察同志,這就不必了吧!」

  孟大雷搖手道:「不用了,是我們找錯地方了。」

  說完,他甩開膀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風行快遞公司。

  「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張積輕聲嘀咕道。

  孟大雷把車開出沒多遠,就停在了一片陰影中,關掉引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剛才走出來的那家快遞公司。

  「你注意到沒有?這家店有問題。」孟大雷點起一支煙,問道。

  「那個老闆很奇怪。」張積說不出具體原因,僅是憑直覺說了這句話。

  「他不是老闆。」孟大雷肯定地說,「這么小的快遞公司,有時老闆也要外出派送,你看他細皮嫩肉的,怎麼也不像幹過快遞。剛才他拿單子給我的時候,連快遞單都搞錯了,凌薇怎麼可能來查一張已經簽收的快遞單呢?」

  「我說把這傢伙抓回去吧!」

  「別急。等着瞧吧!」孟大雷自信滿滿地說道。

  十五分鐘後,剛才的年輕人從風行快遞店鋪里走出,拉下了捲簾門,轉動腦袋左顧右盼了一番,才安心地朝店鋪的後院走去。

  終於等到了機會。

  「走!」

  孟大雷低吼了一聲,兩個人從車裡躥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年輕人。

  一段路的衝刺,孟大雷明顯接不上氣來,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跑得這麼急是什麼時候了。孟大雷遙想起自己的大學時代,幾乎就是在奔跑中度過的,那時候的老孟還只是小孟,在學校里只要提起一百米短跑,無人不知打破市里百米比賽紀錄的孟大雷。那時他的夢想是畢業後能夠成為一名職業運動員,站在萬人矚目的跑道上,自己的名字響徹耳畔。

  現在想來,年輕時的想法太幼稚,一個參加工作後的成年人,夢想就會同他還清房貸的日子一樣遙不可及,只有在停歇腳步的時候,才能奢侈地回憶一把當初不計後果的瘋狂想法。

  孟大雷依然踏着當初教練告訴他的節奏,用鼻子吸氣,每隔幾步換嘴巴吐一口氣,他身姿依舊,只是不再如當年那樣有用不完的體力了,歲月不饒人啊!

  好不容易跑到了目的地,孟大雷的肺都快冒煙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撐着膝蓋一個勁兒地喘粗氣,嘴裡罵道:「想當年這點兒路,老子也就十幾秒搞定。」

  他緩緩揚起身子,從鐵門上的小洞偷偷望向後院裡。後院裡的樓房點着星星燈火,孟大雷觀察了一下樓房的外形和地勢,發現後院裡的人並不少,都在往一輛小麵包車上搬着什麼東西,但又不像常規的快遞公司。

  年輕人走進去後,有人迅速地鎖上了門,年輕人和身邊的人打着招呼,完全沒有快遞店老闆應有的風範,一路往樓房的二樓走去。

  孟大雷沒有看見坐輪椅的人。出於職業本能,把手按在了後腰際的槍套上。

  突然,孟大雷胸口一緊,像被人在胸前繞了幾十圈的麻繩一樣,一口氣提不上來,整顆心好像快跳出來似的。左肩的灼痛感,把孟大雷的眼淚都快逼下來了。這種感覺上次在凌薇家也曾有過,當時他硬扛下來了,什麼都沒說。

  「你怎麼了?」張積發現他滿頭大汗。

  「沒事。」孟大雷把他拉到幾步之外,交代道,「你趕去凌薇家裡看看,再讓局裡派些支援過來,這裡好像不是普通的快遞公司。」

  張積遲疑了一下,有點兒擔心孟大雷:「要不讓別人去找凌薇小姐,我和你一起守在這兒?」

  「你直接開車去,別耽誤時間。」孟大雷不容置疑道,把車鑰匙塞給了張積。

  張積不再說什麼,一邊跑向汽車,一邊拿出手機開始呼叫支援。

  孟大雷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後院裡面,沒過多久,小麵包車裝車完畢,有人打開了鐵門,在吆喝中小麵包車駛離了後院,原本在院裡的人也隨車走了不少。不過,孟大雷沒有看見那個年輕人出去。

  孟大雷齜着牙,左胸針扎般地疼痛。麵包車駛遠後,他用右半邊身子拖着左半邊身子,倚在門邊,近乎虛脫地拼命吸着空氣,待呼吸稍稍穩定後,他從鏽壞的鐵皮中伸手打開了門閂。

  「吱呀」一聲,門開了。

  二樓窗戶的燈光閃了一下,一個人影探出窗外。

  「誰在那兒?」那人的聲音很警惕。

  「是我。」孟大雷快速移動到樓房門前,拾級而上。抬頭的一剎那,他發現頭頂上——一個攝像頭正對準自己。

  孟大雷手裡正緊緊握着槍,攝像頭後的人一定看見了,索性明人不做暗事,孟大雷雨點般的拳頭砸在了門上。

  「警察,開門!快點兒開門!」孟大雷的喊聲摻着幾分乾澀,顯得力不從心。

  一時間,二樓房間裡一陣混亂的腳步聲、金屬碰撞聲、低語聲和紙板箱搬動的聲音混雜交錯。

  貼着牆,孟大雷移動到了發出聲音的門邊,轉動把手,發現已經從裡面上了鎖。

  「裡面的人聽着,立刻打開門!」

  孟大雷話音剛落,房門從裡面打開,伴着巨大的衝力,門板和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房間裡沖了出來,直奔樓梯口。

  「不許動,否則開槍啦!」剛要瞄準,眼前一片模糊。

  孟大雷只得放下槍,踉蹌着追趕上去。

  前面的人跑得飛快,就像一道白光般閃出後院。

  陡坡而下,一級連一級的樓梯第一次讓孟大雷感到恐懼,他咬緊牙關,死死不放過前方的腳步聲。疑犯每個腳步聲就像發令槍聲,撞擊着孟大雷的心,他不由得再次加快了速度。

  一個近乎瘋狂地逃竄,一個不要命地追擊,在吱呀亂叫的木質樓梯上展開着,如同孟大雷當時選擇走上刑警這條路,同樣也是少數人才有勇氣去做的事。

  就像跑步,他喜歡無所阻擋的事業,前面的人遲早是會被趕上和超越的,當榮耀時刻來臨時,筋疲力盡的暢快都變成了天堂般的享樂。

  追到街道上,疑犯已成為了遠處燈光下的一個白點。

  孟大雷試圖攔下一輛路過的兩輪輕騎,可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打着手勢,命令着滿臉青春痘的年輕人趕快追趕前面的人。

  孟大雷抬起一條腿,剛想跨上后座,整個人卻僵直得像根樹樁,毫無保護動作地栽倒在柏油馬路上,他的右手就快把左胸的衣服扯爛了,他右臉頰和額頭上,全是在幾層頂燈壞了的樓梯道里的擦傷,孟大雷頑強地向着疑犯逃跑的方向爬了幾步,終於長吐了一口氣,憋着勁的肌肉鬆弛了下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了。

  年輕人不知所措地捂着腦袋,聽着地上的人反覆念叨着一個名字:凌薇。

  第一次,孟大雷沒有倒在終點線上。

  白色記憶

  車禍前那段日子,凌薇和男友蔣博文的關係出現了裂痕,儘管他們倆誰也不願承認,但凌薇能感覺到細微的變化。蔣博文主動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時常查看手機,還把原來的鈴聲調成了振動,似乎在刻意隱瞞着什麼。

  也許是蔣博文意識到了自己的冷淡,作為補償,他安排了一次短暫的旅行。

  在蔣博文的車裡,電台女主播用歡快的語調播報天氣情況,他們兩人正為假期旅行的去處爭個不休。

  「一共就五天,時間緊張,我看就把奧地利放棄吧!」凌薇面前鋪着旅行團派發的歐洲之行的指南手冊。

  「你就遷就遷就我嘛!去奧地利是我的夢想,我不會放棄的。」蔣博文堅決地搖頭。

  「你為什麼一定要去奧地利呢?」

  「我想去看看多瑙河。」

  凌薇知道,他喜歡藍色。

  「你呀!脾氣就跟小孩兒似的。」凌薇嬌嗔地點了一下蔣博文的頭。

  不知能否歸為強迫症或是怪癖,蔣博文對於藍色出奇地着迷,他喜愛藍色的球隊,藍色的服裝,連現在他開的這輛車都是藍色的。

  凌薇故作正經地問:「你這麼喜歡藍色,萬一有個藍血人要嫁給你,你會不會答應啊?」

  「不會。」蔣博文一本正經地回答。

  「這才乖。」凌薇颳了刮他的鼻子。

  蔣博文一臉壞笑道:「比起藍血人,我更喜歡藍精靈。」

  轉過路口,電台女主播說着千篇一律的祝福,音量適度的喇叭里放着不知名歌手的新歌,歌詞聽來和漸漸陰沉的天氣遙相呼應。

  愛是不是都一樣

  無論多漫長

  終究曲終人散

  可是我不想因為不敢

  卻步沮喪

  然後半途收場

  其實我真的很難過

  只是難過都淪為沉默

  可能我真的不懂得讓你更快樂

  我想和你在一起

  卻在你未來缺席

  煞風景的歌詞,令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凌薇回憶車禍前一分鐘,蔣博文還深情地與她對視:「和你比起來,我什麼都願意放棄。」

  「你真的打算不去奧地利了?」

  車窗上已稀稀疏疏有了雨點,滑出一小道一小道的水印。

  一段同電台歌曲不和調的音樂響起,一隻藍色的手機發出振動的蜂鳴聲,正眯眼笑着的蔣博文有些分神,接起電話的他嘴唇剛要張開說些什麼……

  濕滑的地面,使得正前方一輛輕騎突然側滑,貼着地滑到了快車道上,車身下擦出橘紅色的火花,戴着頭盔的輕騎手在馬路中間打了好幾個轉,終於一動不動地躺在路中央,看起來受了重傷。

  隔着車窗玻璃,窗外是無聲的世界,而痛苦和驚慌的情緒還是傳遞到了車裡。

  蔣博文躲閃不及,距離太近來不及剎車,他猛打着方向盤,車胎撞上無人的人行道,劇烈地顛簸了兩下,但車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凌薇的額頭磕在了儀錶盤上,發脹的耳膜被刺耳的剎車聲填滿了,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身體又隨着車身一次劇烈擺動,那股類似雲霄飛車轉彎時的扭力,將凌薇的雙腿甩到了前排座位之間,蔣博文還來不及喊上一聲,車頭連同引擎蓋便猛烈地撞上了路旁混凝土的圍牆。

  安全氣囊沒有彈出,癟入車身的機械裝置,將凌薇的雙腿死死鉗在了兩個座位之間。蔣博文的頭撞在了方向盤上,駕駛座上都是他的血。

  直到恢復知覺,突如其來的事件中,唯獨那首淡淡憂傷的歌詞,和那句「和你比起來,我什麼都願意放棄」讓凌薇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