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7章
王稼駿
事故中,凌薇嚴重受傷,蔣博文傷勢過重,在醫院裡挨了兩天,最後不治身亡。而人行道上的那對父女,在車沖向他們的時候,躲閃不及之下,勇敢的父親把懷裡的女兒推了出去,一個人面對着駛來的汽車,可最後車沒有撞上他,可被他推出去的女兒,由於頭部先落地,不幸遭受重傷,到現在仍有變成植物人的可能。
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或者說,根本沒有誰來負責,倘若把這一切歸結為命運,也許是一生中不得不遭受一次的磨難。
記得物理老師曾在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筆畫過時間軸線,那就是命運,一條從不停歇、勇往直前的白色時間軸,它無法被複製,也無法被篡改。
凌薇並不是這座城市裡唯一遭受命運戲謔的人,與她同命相憐的那位父親,為什麼會和報假案的事件有關係呢?
凌薇驅散心頭的陰霾,暫時收起她不安分的好奇心。
「不管了,問問他本人就知道了。」
在坐電梯上來之前,凌薇已經在大樓下看到了房間裡的燈光,確認房間裡有人。
她從輪椅上支起身子,右手食指壓在了門鈴上。
門鈴響了好幾聲,凌薇從門外也能聽見。除了門鈴聲,她還聽見了腳步聲,那是有人在房間裡躡手躡腳走路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房門,可是到了門邊就消失了,遲遲不見有人開門。凌薇不由得緊張起來,她分明感覺到貓眼後面有隻眼睛正盯着她。
於是,她又按了一次門鈴。
門依然紋絲不動。
凌薇很能理解一位父親的心情,面對造成他女兒現在這種狀況的肇事者,沒有開門衝出來破口大罵已經算是克制的了。
對於閉門羹,凌薇是有心理準備的,她打算就此離開。
輪椅沒滾出幾軲轆遠,大門打開了。一條窄窄的門縫中,擠出一張倦意滿容的臉,凌薇認得他正是女孩兒的父親。
「你有什麼事嗎?」男人眼神警覺地掃視着凌薇身後,生怕還有其他人似的。
「您是寧夜先生吧!」凌薇又將輪椅轉了回來,「您還記得我嗎?我們在醫院見過。」
見凌薇靠近房門,寧夜無禮地關上了厚重的防盜門,就像容易受驚的動物,好似在他眼裡,凌薇就是一頭兇猛的獅子。
「你幹嗎?」防盜門裡傳來發問聲。
是什麼讓一個男人如此恐懼?
「寧先生,我剛去醫院看過您的女兒,順道來探望一下您,還有件事想問問您,方便開門嗎?」身為接警話務員的凌薇,聲音帶給人無比的親切。
「就你一個人嗎?」門開了大半,寧夜仍保持着戒備。
凌薇注意到寧夜身後的房間裡,大白天竟拉着窗簾,裡面什麼都看不見。余光中的走廊窗戶外,陽光明媚。
在兩人之間猶如畫着一條看不見的黑白界線,凌薇徘徊在黑暗邊緣,不知前方會有怎樣恐怖的事件正等待着她?
凌薇想知道,連住院的女兒都可以不管不顧,只敢龜縮在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令血濃於水的父親也膽怯?
終於,厚重的門在凌薇身後關閉,裡面的門框上新裝了一副搭扣,明顯都是後來才安裝上去的,寧夜將它鎖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寧夜轉過臉,上下審視了一番凌薇後,說的第一句話令人大吃一驚:
「有人想殺死我。但我想,應該不會是你吧。」
一盞幽幽的小燈,在地板上照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圓,寧夜和凌薇猶如一對站在舞台中央的演員,正演着對手戲。
寧夜領着凌薇走進書房,他們開門時只發出了極小的響動,寧夜撥撩起窗簾察看了一下外面,才放心地按下了燈的開關。
凌薇逐漸適應黑暗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她右手做瞭望狀,問寧夜:「有人在監視你嗎?」
寧夜痛苦地揚了揚眉毛:「這事我很難和你說清楚。」
凌薇往前移動輪椅,抬頭正視着寧夜的眼睛,她能看到他眼眶中密布的血絲。
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讓這位父親如此驚慌失措呢?報假案電話凌薇尚未搞清楚,行為古怪的寧夜本身又像另一個謎團。被窗簾圍裹得暗無天日的房子裡,寧夜正經受着古怪離奇的曲折事件。
「你剛才說你去看過小櫻了,她現在情況怎麼樣?」寧夜撓了撓幾天沒洗的頭髮問道。
「護士告訴我,小櫻的情況有明顯的好轉,不過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凌薇換了種語氣說,「你現在這種狀態,也不適合照顧孩子,是不是你家裡出什麼事了?我有什麼能幫助你嗎?」
寧夜十分警覺:「你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
凌薇把接到報警電話、去快遞公司等一系列經過,統統告訴了寧夜。
「我來找你,就是想弄個明白。」凌薇懇請道。
「我這裡有個荒誕的故事,你願意聽我說嗎?」寧夜問道。
「如果故事是真實的,我很樂意。」出於對自己直覺的信任,凌薇點點頭。
寧夜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沓報紙,社會版面上的幾則新聞被黑色記號筆畫上了大大的圈。
「你先看看這些奇怪案件的報道。」寧夜將報紙遞到了凌薇手裡。
報紙上全是最近發生的那兩起離奇死亡事件的報道:一件是從一層墜樓死亡的出租車司機,正是凌薇的隔壁鄰居唐澤森。另一件是淹死在自己辦公室里的圖書主編。
一篇篇的報道全是看似自殺的意外,調查始終缺乏結案的證據,凌薇不明白寧夜為什麼給她看這些,這和寧夜又有什麼關係?
凌薇突然發現淹死的圖書公司主編,死亡的地點恰巧是在上泰大廈。
「這兩起案件發生前都有人報警,電話號碼顯示是你常喊的那家快遞公司。」
寧夜的聲音辨析度很高,凌薇聽得出打電話的人不是他。
「不是我。」寧夜默默說道。他在寫字檯後的轉椅上坐了下來,「一開始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怎麼有人會以我小說中人物的死法來殺人呢?況且我的小說還沒有出版,看過的人本來就沒幾個,但現在他們都死了。」
「這兩個死者你都認識?」凌薇奇怪道。寧夜認識那位主編在情理之中,但是那位在一樓家中墜樓的死者,也和寧夜有交集嗎?
寧夜點了點頭。從一沓報紙中抽出一張,指着上面一個用黑筆畫的圈,緩緩地說:「所有的事情都從這裡開始。」
黑圈中的報道,講述的是一起在家中自燃的死亡事件。
自燃——本來寧夜新寫的小說會以此作為開篇案件,但幾個月前,這個構想在給夏文彬主編看過之後被否決了,他正是那位報道中暴斃於辦公室的死者。
當天,悶悶不樂的寧夜在回家的出租車上,和健談的出租車司機聊起了自己的新小說,出租車司機給了寧夜不少建議,兩人像一對久違的老友,在短短的路程上,寧夜就構建完了自己日夜冥想三個月的小說,感激之餘寧夜偷偷記下了儀錶盤前工作牌上的司機名字和工號。
「他叫唐澤森吧?」
凌薇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兩名死者都和寧夜的新小說有關係,或者說,他們都看過或者聽過寧夜的新小說。這部小說如同詛咒一般,真實世界裡發生了小說中虛構的事件。她腦子裡閃過風行快遞的後院,會不會真的是「外星人」所為?
寧夜繼續講述這個離奇的故事,凌薇耐心聆聽着,不願漏過一個字,接着聽下去以後,凌薇的態度變了。
故事的核心出人意料。
在唐澤森墜樓之前,已經有一個與寧夜小說有關的人意外身亡了。他是夏文彬主編的助理編輯,這位編輯總是在寧夜交稿後,頭一個看他的文稿,而他在看完寧夜的開頭後,卻莫名其妙被燒死在自己家中的浴缸里——這本是寧夜創作的自燃開場。
這一巧合,讓寧夜感到震驚,他考慮報警,又生怕是虛驚一場。但緊接着,出租車司機唐澤森的死如約而至,就像小說中那名如風箏般的紅衣小女孩兒,如出一轍的墜樓事件,死者依舊是寧夜最新小說的知情者。
主編夏文彬是第三位死者,他陳屍的方式,和寧夜新小說中的女死者馬玲異曲同工。
凌薇想起了那通報警電話,報案人在電話中還不小心說錯了案發的大樓,文中所描寫的大樓和上泰大廈僅一字之差。
「我還打過電話提醒他,他笑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說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呢。唉!要是我再說得肯定一點,讓主編能夠相信我,或許他就不會死了。」寧夜痛苦地把頭埋進了雙臂之中。
「如果你告訴我這些都是意外,我絕不相信!」凌薇開始堅信所有死者都是被謀殺的了。
顯然寧夜和凌薇的觀點一致,否則他也不會在房門上加了鎖。寧夜告訴凌薇,他尚在創作的新小說常常會發生奇怪的事情,情節無緣無故與設想的不同了,自己筆下的人物不再駕輕就熟,寧夜翻看寫完的部分,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作品。
寧夜一臉古怪,輕聲在凌薇耳邊說:
「我感覺整本書就像有了生命一樣。」
「會不會是你的對手想整垮你?」凌薇假設道。
「那也不至於殺人!」寧夜蹙眉道,「現在看過這本新書文稿的人,除了我,只剩下一個人了。」
凌薇問道:「這人是誰?」
「『風行快遞』的老闆。」
每次寧夜的書稿快遞到夏文彬手裡,夏文彬都提起過書稿有被拆封的痕跡,寧夜一直沒放在心上,時至今日,他才懷疑起這名快遞員來。
但凌薇認為快遞公司老闆這樣做沒有動機,寧夜解釋道:「如果看過這部小說的人全都死了的話,那這部小說就成為他的了。」
「為了一本書的稿酬殺這麼多的人?」凌薇持懷疑態度。
「如果他是一名狂熱的書迷,就另當別論了。將小說占為己有,人物的命運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發展,有一個理想的結局,不正是每個讀者的期望嗎?」
「那他一定是個瘋子。」
廚房的方向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令整個房間一下子陷入了窒息的寂靜中。凌薇豎起耳朵,小聲地問寧夜:「是不是有人進來了?」
寧夜又重新攥起菜刀,摸到門邊,開了一條縫。
廚房中的聲音仍在繼續,房門和所有的窗簾一切完好。
「啊!」寧夜突然驚呼。
又是一聲清脆的響聲。
「那是我家定時的咖啡機,讓你受驚了。」寧夜小跑着進了廚房。
凌薇有意無意地翻着寫字檯上寧夜最新寫完的章節,又一個駭人的殺人現場躍然入眼,這次會不會再度成真呢?
寧夜笨手笨腳地關上咖啡機,他回頭看了一眼書房裡的女人,其實還有她所不知的另一個殺人嫌疑犯。可是,那種可能性寧夜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抿了抿嘴唇,把原本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對於寧夜所說的故事,雖然整件事情在邏輯上沒有什麼破綻,但考慮到寧夜本身就是一名推理小說家,凌薇還是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由於本次拜訪是自己的個人行為,所以在沒摸清事情來龍去脈之前,凌薇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得靜觀其變。
她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離開了寧夜那所讓她感覺不舒服的房子。在留號碼的時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忘了開機,連忙打開手機。
離開時,天空已掛上一輪弦月,泛紅的雲朵填滿了高樓之間的空隙,好似一塊巨大畫布裹着整片天際,如筆觸巨大的水粉畫。
天不是很冷,凌薇想透透氣,沿着車站緩緩推着輪椅,腦海里盤旋着寧夜說的那些話。
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嗎?一個人寫了個殺人案,現實中馬上就會發生相同的命案,只有科幻小說里才這麼寫吧!
但如果這是真的呢?凌薇打了個冷戰,她剛看過寧夜新寫的一章,一個女人被燒死在自己家裡,皮膚在灼熱火焰中化為焦灰的感覺,想來就如身臨其境,毛骨悚然。
報紙上對於之前三名死者的報道偏向於巧合的意外,或是自殺。他們三人無論從職業、年齡還是背景上幾乎沒有重疊,警方也從未將這三人的死亡聯繫到一起,只有寧夜才是他們唯一的交集。
唯一成立的假設是,這三人的死都是精心布置而成的謀殺,動機尚且不明,但很可能與寧夜所寫的這本小說有關。以現有的條件推斷,看過那本小說的人都會死,現在看過小說的人只剩下作者一個人了,死者會是寧夜本人嗎?
他將像根火柴一樣,被活活燒死。
凌薇想到這兒,右手加力,輪椅靈活地掉轉頭來。她不安地凝視着寧夜居住的大樓,熊熊霞雲燃得更旺了。
突然,凌薇的手機響了。
接起一聽,是同事山姍打來的。
「你總算接電話了,打了好幾個電話都無法接通,你去哪兒了?」山姍責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