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黑/篡改 - 第9章
王稼駿
「你抓緊把病治好,我倆趁早把案子破了,我還準備請假去相親呢。」
「嘿!你小子懂不懂尊老愛幼?我都住院了你還催!是我的死活重要還是你那些個素未謀面的相親女孩兒重要?」
「我媽最重要。」
「關你媽什麼事?」
「她就怕我像你一樣打光棍,天天在我耳邊念叨着我們張家傳宗接代的事情。」
「我受不了了!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子。」孟大雷捶胸頓足,故意做心絞痛狀。
「你別來這套,要是誰跟你提起凌薇,你跑得比我還快呢!」張積壞壞地笑道,「聽說你昏倒的時候,還叫了人家的名字。」
「你小子別造謠啊!」孟大雷推了張積一把,一張紙片從張積的口袋裡滑落出來。
「什麼東西?」
抖開紙片,孟大雷和張積兩個腦袋湊在一塊兒,看清了紙片上寫的是「寧夜」兩個字。
「這是在上泰大廈辦公室,死者的辦公桌上那疊文稿的作者名字,我正準備去找他聊聊情況。」
孟大雷睜大了眼睛,從張積手中奪過那沓文稿,仔細地閱讀起來。他讀了一會兒後,開始有選擇性地只讀描寫命案的部分,最後他拿着其中的幾頁稿紙,問張積道:「你還記得前兩個死者的死法嗎?和這本書上寫的如出一轍。」
張積抓抓後腦勺:「可這就是現場桌子上的那份文稿啊!還沒有出版呢!」
孟大雷頃刻間有種被從天而降的物體砸中腦袋的感覺,不知結果是好是壞。手裡邊密密麻麻寫滿字的不是文稿,是兩條人命被殺的原因。
可這種感覺,孟大雷實在不懂得該如何向張積去表述。
突然,病床邊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蜂鳴聲,像是在發出警報,而孟大雷毫無徵兆地舊病復發,死命拽起胸前淺藍色的病服來。
「醫生……醫生……救命啊!」張積發瘋般地跑向值班室。
光潔如玉的醫院大樓外,一位身着白色大褂、戴着大口罩的醫生健步如飛,好像夜晚的急診室里出了大事。
但仔細一看,這名醫生卻是朝着醫院大門外而去,茫茫夜幕下,他究竟要去哪裡呢?
白褂醫生走出一段路,幾輛黑色的轎車從身邊經過,駛進他身後的醫院,白褂醫生警惕地扶了扶口罩低頭趕路。
走遠之後,他回望轎車裡的那些人安靜地走進醫院大樓,才從容地摘下口罩,露出孟大雷那張圓溜溜的臉蛋。
孟大雷知道自己的心臟病,已經不適合刑警的工作了。病歷卡上的那幾個字,幾乎宣判了他職業生涯的終結。與其說這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職業修養,不如說是老孟對生活的寄託消失的恐懼。
一個年近不惑的老刑警,沒有婚姻,沒有家庭觀念,沒有太多的社交娛樂,他只是日復一日地追查案子,每日在成沓的卷宗中醒來。
當孟大雷看見自己的病歷卡時,就能預計之後的常規流程。會有警局的領導前來探望,詢問他的病情,並強烈要求他開刀治療。開刀出院後,他會被安排到不痛不癢的文職工作上,從此與破案無緣,直到退休,碌碌無為。
用孟大雷自己的話來說:這不是慢性自殺嘛!
孟大雷把手放在心臟的位置,感到規律而有力的心跳,他自我安慰道:應該沒什麼事了。
可誰都知道,他逃出院,是把命提在了手裡。
孟大雷自言自語:「就算要閒死我,至少也等我破了這個案吧!」
當看到張積的紙條上寫着「寧夜」這個名字時,他總算揪住了這幾天來發生的案件的源頭。在第二名死者夏文彬辦公桌上的文稿,正是推理作家「寧夜」的最新作品。
可近期接連發生的死亡案件,都與這本書上描寫的極為相近。依老孟的看法,這本還在創作中的書,看過的人一定寥寥無幾,假設死亡案件與此書有關,頭號嫌疑犯就是本書的作者——寧夜。
這是一個思維定式,是兇手的陷阱。就好比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理所當然,如此輕而易舉推理出的結論,會是兩起匪夷所思的命案的兇手所為嗎?
孟大雷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現在要查的不是寧夜,而是與本書相關的所有人員。他又信心百倍,完全不像一個剛經歷生死的人。正是他的這份固執,才讓張積願意為他在醫院裡頂包。在這位年輕搭檔的心裡,孟大雷是他無法企及的事業高度,他的靈魂就像是為破案而生的。有這樣一位前輩,才得以讓張積幹勁十足地想要去趕超他。
孟大雷穿過馬路到對面坐車,擦身而過的出租車上,坐着憂心忡忡的凌薇,她正襟危坐在後排座位上,沒有發現車外就是她正要去探望的孟大雷。
哈出的氣,在玻璃上結了薄薄一層霧氣,透出去看這個世界,猶如看待真相一般執迷不悟。
護理病房裡,幾位年長的看起來像是領導的男人,正站在空空如也的床邊,一個個臉色凝重,張積灰頭土臉地立於病床另一邊,看起來就像個參加葬禮的賓客。
耳膜開始鼓脹出悲傷,凌薇鼻子一酸,差點兒就在病房門口失聲哭出來。
「你傻站在門口乾嗎呢?!」
山姍在背後推了推凌薇的輪椅,凌薇忙扭過頭,拭去眼角的淚花:「我剛到。」
山姍也沒多留意凌薇的表情,氣呼呼地推着凌薇就往病房裡走,邊走邊埋怨:「老孟也不知搞什麼鬼,明明醫生讓他住院等着開刀,他卻自己溜了,害得大家白跑一趟。」
凌薇正聽得一知半解,病房裡一位領導的喉嚨就響了起來:
「小張,你說說老孟跑哪兒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從床上起來,很用力地一把推開我,就往外跑,攔都攔不住。你看,我頭上都起包了。」
張積低頭想讓領導看看傷情,領導卻不屑一顧。
「你小子別跟我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老孟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他真的推了你,你不撞額頭,會撞到頭頂心?我也是刑警出身,你小子扯謊也要講究邏輯,所以說你破案沒天賦,沒事多跟老孟學着點兒。要知道老孟的心臟病可是會出人命的,他萬一出點兒什麼事,我唯你是問!」
領導走後,凌薇問張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電話里不是說老孟病危了嗎?」
張積嘆了口氣:「老孟發現新線索,非要讓我把他弄出去調查,說他開了刀之後就再……再也……」張積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再什麼再?快說啊!」山姍敦促道。
「他說他以後再也辦不了案子了,他現在的身體只能靠靜養。這一次,就是他破的最後一個案子。」
淡淡的傷感在三個人心頭縈繞,像是在送別一位將要遠行的老友,頭一次感受到老孟不顯山露水的真感情。
「還真看不出,老孟這人挺有風骨。」山姍緩和了一下氣氛,「這麼晚了,我們一起去吃消夜吧!」
這時,進來一位高挑兒的女護士,看見山姍後驚訝道:「怎麼是你?」
「你們認識?」張積把頭伸到了兩人之間。
「嗯,嗯!算認識吧!」山姍閃爍其詞,突然變得有些不對勁兒。
護士似乎沒有發現山姍虎着臉不願多說下去的情緒,熱情地說着:「你忘了拿走你男朋友的東西了,我一直替你保存着……」
「沒事!」山姍粗暴地打斷了護士,故作不認識想要走。
「哎……哎……戒指還給你。」護士攔下了她,硬是將一枚戒指塞進山姍手裡。
山姍緊緊握着那枚戒指,不願讓在場的人看見它,不再理睬護士,臉色難看地推着凌薇往外走。
凌薇扭頭看了看那位護士——寫滿震驚與詫異的臉是如此熟悉,她記得這位護士在她車禍後入院治療時,是男朋友蔣博文的專職護士,雖然凌薇和她互不相識,可因為她出眾的身材,凌薇對她記憶猶新。
她又怎麼會認識山姍呢?山姍從來沒有同凌薇提起過自己有男朋友,而且為什麼這位護士要把她男朋友的戒指交給山珊呢?是她男朋友不能來醫院了嗎?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難道那通電話是她打的?
車禍前的景象猶在眼前,凌薇後腰眼的舊傷,開始和記憶一同放肆地痛了起來。
奧地利的蜜月行程,是凌薇在心裡為自己的婚姻定下的最後考量,她希望以這次旅行作為一次試婚。
在車禍中去世的凌薇前男友蔣博文,是一位出身不凡、家境富足的闊家少爺。大約一年半以前,凌薇一個人去電影院,身邊座位上的陌生人正是蔣博文。兩個人因為使用了同一種品牌的香水,互相吸引並且交談起來。電影結束散場時,蔣博文提出與凌薇約會的要求,但藉口有點兒爛。
「剛才的電影我沒太看懂,你能不能再給我說說?」
看着凌薇吃驚的表情,蔣博文笑道:「別怕,我請你吃飯,邊吃邊說。」
回想起來,凌薇已經不記得那部電影究竟說的是什麼內容了。這一天,蔣博文毫無預兆地闖入了凌薇的世界。
發生車禍前一個月,凌薇發現蔣博文身上有了其他女人的香水味,有意無意地發現蔣博文總愛刪除每天的短信和通話記錄,凌薇沒有鬧性子耍脾氣,她試着冷靜地問自己,還要不要和這個男人待在一起的時候,蔣博文拿出了訂婚戒指和預定的奧地利蜜月行程。
在凌薇躊躇不決的時候,蔣博文給了她最大的承諾。
「和你比起來,我什麼都願意放棄。」
如果我能在這次旅行中得到我想要的信任,我就答應他。
凌薇打消了之前的種種猜忌,這樣想道。
無情的車禍就像一場龍捲風,把凌薇所有複雜的情感全都吹走,在狂亂的心頭只留下破敗不堪的傷痛和苦苦的回憶。
醫院護士給山姍的那枚戒指,讓凌薇的那份猜忌心重新回到體內。
和山姍相處這麼多年,凌薇從沒聽說過山姍有男朋友的事情,山姍為什麼要瞞着自己呢?
只有一種可能。
印象中,蔣博文和山姍應該從未見過面,凌薇思索着山姍和蔣博文生活中的交集,也許是蔣博文送自己上下班的時候,和山姍勾搭上的?這樣想來,自己每次去上班的時候,蔣博文不是正好在門口接下班的山姍嗎?
能在電影院裡輕易搭訕自己的蔣博文,依靠他的談吐舉止,想要花言巧語哄騙稚嫩的山姍,並不是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凌薇不敢再往下想,可內心又有股力量驅使她走向答案,她呆坐在病房門外,並肩走去的張積和山姍回頭招呼她:「凌薇,快走啊!」
「對不起。」凌薇輕聲說道。只要有人使用稍加責備的語氣,凌薇總會無條件地道歉,這種自卑感成了凌薇出院後難以治癒的傷口。
張積剛想走回去幫着凌薇推輪椅,手機突然響了,是局裡來的電話,於是走遠幾步,接起電話。
電話里通知張積,孟大雷追捕的那名嫌犯已經落網,並且在風行快遞公司的後院裡,找到了有價值的線索,希望張積立刻歸隊。
「夜宵看來是吃不成了,我還是先送你們回去吧!」張積無奈地晃晃手裡的電話,推起凌薇的輪椅。
「這麼晚了還要出任務!誰要是做了你們刑警的老婆,新婚也只能獨守空房了。」山姍嫵媚地將手伸進頭髮里,扶着半邊臉,調侃着張積。
張積痴痴地笑了起來:「所以至今我和老孟都還是光棍,不過我仍在努力……」
「努力什麼?」山姍睜大眼睛問。
張積羞於把自己相親的事說出來,腦筋一轉,說:「我正努力讓凌薇小姐成為大嫂……」
「原來是這樣呀!」山姍來了興致,「凌薇,這事我怎麼沒聽你說過呀!」
「張積警官,請你不要亂說。」凌薇正色道,沒有一點兒要開玩笑的意思。
山姍想過來拉拉她,緩和下氣氛,凌薇不解風情地避開了。
「對不起,我先走了。」
張積想搭一把手,但遭到凌薇拒絕,倔強地獨自滾起輪椅而去。
「今天凌薇小姐有些不對勁兒啊。」張積喃喃自語。
「她強勢的性格一點兒沒變,和車禍前一樣,總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山姍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調回答道。
走廊盡頭白得發黃的彈簧門,凌薇一手推門,一手控制輪椅,像在風暴中抗爭的水手,在門的縫隙間掙扎。她狼狽地想儘早消失在身後兩人的視線中,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她只想躲回自己的房間,試着全盤否定那些可怕的猜測,不讓心中的傷口崩線。
費盡全力,衝破這扇玩弄人的命運之門。
驅車迅速趕回警局的張積,一頭衝進了肅靜的審訊室,把兩個報警電話的通話記錄重重撂在審訊桌上,他壓了壓自己的火氣,開始問話。
「這兩個電話是你打的嗎?」張積問着審訊桌對面的年輕人。
眼前這個衣着略顯破舊、不修邊幅的年輕男子,他自稱叫陳泉,是風行快遞的老闆。張積對於他能開辦一家快遞公司的經濟能力有所懷疑——初中畢業的他長期在外漂泊打工,真的有十幾萬的啟動資金嗎?
陳泉否認他打過報警電話,技術部門認為電話如果不是從快遞公司里打出來的,那就有可能是後院盜用了電話線路撥打的,但仍然無法確定確切電話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