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秘密(又名:窺) - 第2章
王稼駿
我嘗試調整焦距,想看清她究竟在忙些什麼,於是把相機支架往窗口挪了挪。
她居然滿手是血,正從浴室捧出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丟進廚房的黑色塑膠袋中。
突然,來電了。
她猛然抬頭,在鏡頭中與我四目相對。
完了,被發現了。
停電時,我忘記關上燈,想必深夜十二點,這幢樓只有我一家在通電後亮起了燈。
我慌忙蹲下身子,爬到開關旁,趕緊熄了燈。
四周一片寂靜,我只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作響。
偷窺這種事情要是被發現,不但要吃官司,名聲還會比偷看女廁所的更臭,我這屬於男女老少通吃,其實我想看的根本就沒看到,看到的卻是不該看的。這絕對屬於出去剪羊毛,結果把自己推成了禿瓢的虧本買賣。
我糾結了五分鐘,做賊似地探出頭去,再度望向對面的公寓樓。
面對面的兩幢樓都已經熄了燈,樓房之間的小路又沒安裝路燈,窗外一片深不見底的陰暗。她已經拉起了窗簾,也關了燈。
我不知此時她是否躲在窗後面,也在查看我這邊的動靜。
她可能報了警,一陣警笛聲由遠至近。
傳說中出警時的大張旗鼓是為了震懾罪犯,而我看來,上級部門來檢查之前一般都會事先通知下級單位。
我悔恨交加,我辜負了國家和學校對我的培養,雖然培養到一半沒培養下去,但我現在希望能夠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警笛漸漸消退遠去,虛驚一場。
她沒有報警。莫非她沒有看到我?雖然她沒有望遠鏡,但我架在窗前那麼大個照相機不可能看不見啊。
難不成她有意把這事捂在肚子裡,是她那雙血手更見不得光?還是為了日後勒索我?
想到這,我不免有些擔心,得趕緊想個辦法,把照相機里的照片好好藏起來,這些偷拍的照片不管被誰看到,我都會吃不了兜着走,可我還是捨不得丟掉它們。通過對自己這個怪癖的分析,我充分認識到了自己心理上變態的一面。因為有些連環殺手也喜歡保留被害人的物品,這些物品最終都成為他們定罪的鐵證。
我想到了一個藏照片的絕佳地點,心懷滿足地合上了眼皮。
3.
第二天,對面的窗簾依然拉得嚴嚴實實,我莫名地失落起來,把生活寄托在偷看一些不認識的人身上,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更可悲的是,我對她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好感,竟有些離不開這個被我偷窺的女人了。
我想到公園去散散心,好在悠閒的環境中為自己的將來做一番打算。不能這輩子就和照相機過了,天天偷拍人家的行為是不對的,頂多頂多也只能算是興趣愛好。
突然間我意識到自己很齷齪,從單反相機的初學者發展成為偷窺狂,僅僅用了二、三周的時間,是不是我天生就擁有比別人更強烈的好奇心和偷窺欲呢?
去往公園的汽車站上已排起了一小隊人,我站到了隊伍的最後。
一個賣蘋果的小販推着平板車,大聲喊着:「又大又甜的紅富士蘋果,不甜不要錢吶——!」
聽見這麼自信的廣告,等車隊伍中的中年婦女們騷動起來,讓身後的人幫自己占着位置,圍上小販七嘴八舌地還起價來。
我對這樣的廣告詞深惡痛絕,就像方便麵盒上的「絕不含防腐劑」,建材上的環保標貼,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
一位大媽拿起一隻紅得發紫的蘋果掂了掂,問小販:「這蘋果保證甜嗎?」
小販仰着脖子,自豪地答道:「保證你甜,不甜不要錢。」
大媽放下手中的蘋果,猶豫片刻後,對小販說:「那麼你給我秤兩斤不甜的吧。」
眾人譁然。
趁亂之際,一位男青年擠了我一下,我一個踉蹌,他順勢鑽入前方的空檔,試圖插進候車隊伍。
正在此時,只聽見「哐當」一聲巨響,血光四濺,挑着蘋果的大媽們尖叫起來。排着隊的人紛紛四散開來,汽車發出刺耳的剎車聲,一時間亂作一團。
當我反應過來,低頭一看,不由往後倒退一步,方才插隊的青年躺在血泊之中,腦袋上一個大窟窿正「嗤嗤」地冒着血泡,不知名的盆栽植物被壓在了他身下,地上一大灘爛泥中夾雜着幾片破碎的瓦礫。
我急忙抬頭望向路邊的大樓,辦公大樓的玻璃外牆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大樓所有的藍色玻璃窗都緊閉着,唯獨三樓一扇窗戶在微風中搖曳,一個長發的黑影一閃而過,像有個人剛從那裡離開,而我所站的位置恰巧在這扇窗戶的正下方。
眾人都以為發生了高空墜物的意外,大媽們扯開嗓子朝高樓大聲嚷嚷着。
但直覺告訴我,這並非意外這麼簡單。據我所知,那一層的辦公室沒有租出去,長期閒置着,不該有人在那扇窗戶的地方碰落盆栽。
我不忍再多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人,躺在那的本應該是我,插隊的青年在不恰當的時候出現在不恰當的地點,他搶占了我的位置,成為了我的替死鬼。事實上,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一切,可能源自於昨晚的那起事件,她沒有向警方告發我偷窺的事情,可能是因為想要隱瞞什麼,想必這次事故是讓我閉嘴的一次警告。
我想到了那個進入她家再也沒有出來過的男人。
4.
規劃人生的計劃被破壞後,我繼續着無趣的生活,對自己的前途也是茫茫然不知所措。
每天仍用鏡頭注視着對面房間裡的女人,就像有人喜歡吸煙,有人喜歡自慰一樣,我也很難戒掉這種明知是不好的習慣。
取牛奶的時候,我翻看了鄰居家的報紙,發現車站的那個青年死了,對於高處墜落盆栽的原因,警方仍在進一步追查之中。不過老實說,這位被砸中的青年要是沒死,那才是天大的新聞。
看到這個消息,我後背一陣發涼,手一抖,牛奶瓶跌了粉碎,遠處兩隻野貓扭過腦袋,貪婪地看着地上乳白色的液體。
我跑回家中,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裡,避免再有第二次意外事故發生在我的身上。
對面的女人遠比我想的狠毒,車站的事故是一次針對我的謀殺,我僥倖逃過一劫,我想去報案,可要是警察問起事情的起因,我偷拍鄰居的事情恐怕也要曝光了。
自此之後,不論白天黑夜,我都把窗簾拉起來,鏡頭從窗簾的縫隙中伸出去,自己躲在這個昏暗的密室中,靜靜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樓下的野貓悽厲地嘶叫着,嘴角的毛被鮮血粘結成一撮一撮,最終它倒在綠化叢中。
我看見它喝過我那瓶打翻的牛奶,牛奶里被人投了毒。
如果說車站的事情純粹是意外的話,那麼我的牛奶里有毒,進一步證明了我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
一定是她。
我近階段的人際關係也僅限於她,根本不會有其他人想要殺我。而這一切又都發生在我的偷拍被她發現之後,這未免太巧合了一點吧。
如此美麗的女人竟會有這樣歹毒的心,讓我對她的感情灰飛煙滅。
除了購買日需品和飲用水以外,我儘量減少了出門的次數。買水主要是因為我家的自來水喝起來味道有點怪,我怕水被下了毒,所以用礦泉水解渴。
我的窺探依舊如昔,只是我不再抱有愛慕的幻想,怎樣的一個女人能漠然地殺人,我想要弄明白她究竟有什麼樣的秘密。
一日,她忽然變得焦躁不安,光着腳蓬着長發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四處打量着自己的房間,像是在尋找某件東西。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看向我的窗戶。頓時,她那張略顯驚慌的臉,在鏡頭中慢慢舒展開來。
躲在窗簾後的我,明知她無法看見,可她詭異的表情還是讓我冷汗直冒,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隨後,她翻開黃頁打起了電話。
大約下午兩點左右,兩個身穿藍色制服的搬運工將一台冰箱搬進了她的屋子。
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她將冰箱放在了臥室之中,正對着我的窗戶,仿佛在向我炫耀她新買的家電。
難道這就是她的交流方式嗎?
那台冰箱此後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因為她臥室的窗簾再沒有合上過。
那天晚上開始,我終於等到了日思夜想的那種景象。
她穿着性感的蕾絲內衣,在床上擺着撩人的姿勢,她高聳的雙峰一起一伏,像在向我發出召喚。那微隆的小腰妖嬈地扭動着,眼看她的翹臀就要從那條緊繃的小褲衩里掙脫出來一樣。她的皮膚雪一樣白,在昏柔的燈光下,迷人的胴體就像被烤脆的鴨酥皮一樣泛着光。
這個比喻可能是因為我肚子餓了的緣故,不過秀色可餐應該說的就是這個景象吧!
我只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堵着,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就像在看成人電影一樣,期待着她還能再精簡一下身上的衣服。
她來到冰箱旁,十指像撫摸愛人般在光滑的表面遊走。她的雙手移到內衣前面的搭扣上,我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快要漲破了,一動不動地保持着現在的動作。
鏡頭中的她,像只小貓般舔着嘴唇,像是在刻意挑逗我。
她並沒有如我所願解下內衣,而是從內衣里取出了許多記事貼的磁鐵薄片,她將磁鐵薄片一塊塊地擺到冰箱上,放上去之前,她時不時會舔上幾下。
我的眼球充血得厲害,一股熱血湧上了我的腦門,兩隻鼻孔就快擋住沸騰的鮮血了。
當她把磁鐵薄片全部放完之後,她晃動腰肢圍着冰箱轉起了圈,時不時抬起一條腿摩挲着冰箱,又或是彎腰用臀部貼近冰箱。她的一隻手慢慢去打開冰箱上部冷凍室的門,當她慢慢扭頭望向那裡面時,一瞬間,她的表情怔住了,就像見了鬼似的顫抖起來。
這個表情,我曾經在車站的大媽們臉上看見過,那時,她們看到的是死人。
我調整光圈,想看清楚冰箱裡究竟是什麼東西令她這般恐懼。
她沒有完全打開冰箱的門,以至於我無法做出和她相同的吃驚表情。
她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和勇氣才關上了冰箱的門,激情像是被這個冰箱封藏了,可這個冰箱並沒有插上電源。
直到她去睡覺,我依然沒有想出冰箱裡的東西是什麼。
她每晚都會進行一次這樣的舞蹈表演,將我的慾火點燃到頂點的時候嘎然而止,最後以注視冰箱裡的東西這一舉動作為艷舞所特有的收尾,再給我幾分噁心。這噁心程度就好比你在夜店和一個美女調情,小便時,突然發現隔壁位置站的正是你的女伴,之前的欲望一掃而空。
整整六天,她就像被定了時的木偶人,一天一遍跳着舞,無規則地擺放着那些磁鐵薄片,一天一次看着冰箱裡的東西。
照相機記錄下了一切,反覆看了幾遍後我的好奇心越發膨脹起來。我的欲望漸漸被好奇所替代,我想看冰箱裡的東西勝過了想看她的裸體,或者說,我可以接受一起看了。
一天,我在看之前拍的照片時,記起了那個曾經進過她房間的男人,我沒有看見男人出來,會不會他還在她的房間裡呢?要是有個活人住在她的房間,是沒法躲過我的鏡頭的,除非他生活在衛生間這個死角里,或者就是他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
一個美女在浴室中肢解了一個男人的身體,將他的身體分批裝進每天都要丟棄的垃圾袋中,而把他的腦袋放進冰箱裡。那位殺人的美女也許精神上出了問題,每晚看到男人的腦袋後,她才能安心地去睡覺,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天天陪在自己的身邊,再也不會出去鬼混了。
聽過這個俗套的故事嗎?之所以我會想到它,是因為我曾有過懷疑,莫非冰箱裡是那個男人的屍體?
反正這樣一個行為怪異的女人,碰上一個我這樣的攝影師,發生什麼怪事都不足為奇。
第七天,她沒有再跳那惹火的舞,起床後她穿了一身火一樣的紅色長裙,挎上一隻同樣鮮紅的皮包,出門去了。
之後三日,我在照相機前苦苦等候,等來的竟是一個震驚的消息。
5.
天邊傳來隆隆雷聲,一場大雨即將席捲上海。
公寓樓里那對演技一流的小夫妻熄燈入睡,我估摸着應該已經是凌晨時分了,但她已是第三個晚上沒有回家了。
突然門外的走廊里響起了清脆而又急促的皮鞋聲,腳步到我的門口戛然而止,緊接着是三記有力的敲門聲。
我心頭一緊,是誰會在深夜來敲我的門呢?
我趕忙把照相機連同架子搬到角落,又蒙上了一塊布,打開床頭柜上的檯燈,大聲問着門外的人:「誰啊?」
這些天來我第一次開口和人說話,嗓子沒有放開,聽起來反倒像被吵醒的嘶啞嗓音。
「不好意思打擾你睡覺,我們是警察,今天晚上發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實一下。」門外的男人說道。
我打開了門,看見外邊站着一胖一瘦兩位身着制服的警察,莫非我偷拍的事情被發現了?我最多算遊走在道德和律法的邊緣,我雖然違紀過,違規過,可從來沒違法啊!最惡劣的事情也就是在我十歲那年揍了隔壁的一個小流氓。
咦?他什麼時候穿上這身制服了?難道是來要報仇的?
瘦警察向我出示了證件,繼續說:「麻煩你穿好衣服,立刻跟我們走一趟,有些東西正等着你去看。」
他好像沒認出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