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秘密(又名:窺) - 第21章
王稼駿
「咁你上次係點樣由我銀行卡提款噶?」(那你上次怎麼從我銀行卡里取款的呢?)
「你張卡後面寫住密碼啊嘛!」(你卡後面不是寫着密碼嗎?)
「咁你就係知道咯!」(那你就是知道咯?)
……
眼看他倆這麼問來問去,說着「雞母雞」越來越激動,眼看就要互掐脖子的那種,我猜他們一定是養殖場的老闆,估計是為了分益不均那檔事。
這一刻,大漢上前拉開了他們。
「兩位,別吵啊,有話好好說。」大漢說話很和氣,根本不像個殺人犯。
「我們沒吵啊?」兩個廣東人一臉無辜。
對勸架的人這態度,我都有衝上去扁他們的衝動。
可大漢似乎脾氣很好,連聲說道:「沒吵就好,沒吵就好。我只是想問你們,外灘12號在哪裡?」
「就是這啊。」廣東人指指頭上的招牌。
「中山東一路12號,就是外灘12號?」大漢不確定地問。
原來他不知道中山東一路就是外灘,看來和夏夕一樣,是個路痴。
「係。」
廣東人連連點頭。
大漢謝別要走,廣東人拉住他,向他解釋道:「剛才我們說的悄悄話,你千萬別告訴其他人。」
我這才明白,廣東人的嗓門大,以至於說耳語向吵架一樣。我很想知道,廣東人吵架會是一個怎樣的分貝值。
大漢如果轉身進銀行的話,勢必就會發現躲在銅獅子後面的我們。
正巧,一隊外國遊客在一名導遊的帶領下,陸陸續續往浦東發展銀行里走。他們正好把大漢的視線阻隔住了,我帶着同伴三人在遊客隊伍中見縫插針,一起混進了外灘12號的旋轉門之內。
曾經在語文課上,老師問我:這一生中,世界上有哪兩樣東西能讓我亢奮不已。
在同學面前,我撒了謊,挺着胸脯說是知識和信仰。
可私下裡,我和汪克一致認為,應該是美女和錢。
然而,當我踏在滙豐銀行大廈門廳的大理石上時,我感受到了建築之美,第一次覺得還有比美女和錢更美的東西。
聽着導遊滔滔不絕地介紹,我抬頭仰望門廳拱形的圓頂,五光十色的馬賽克在燈光的映襯下,分外瑰麗。
汪克感慨道:「要是用這種馬賽克裝修我家的衛生間,那該多好啊!」
我雖然身在上海,長在上海,卻從來沒有聽聞過這座建築物里的故事,很想知道夏美讓我們找到此處,是否與這座建築物本身有關?
導遊與外國遊客交談,用的基本上都是英語,我聽得一知半解,這些天來第二次深刻了解到讀書的重要性,第一次是在「莎碧布萊」旅館的招牌前體會了什麼叫有眼無珠,今天算是有耳無朵了。
好在夏夕的英語聽力還可以和世界接軌,她便負責把導遊的話翻譯成中文,我們三個男人就像遊客一樣聽得有滋有味,就差坐下來,手裡拿點話梅瓜子之類的零嘴了。
我們也大致了解到了這段鮮有人知的歷史:
八角形門廳頂部的馬賽克,在1956年6月被覆上了塗料,原因是那個年代我們對西方文化的憎惡就像現在西方人對我們盜版的憎惡一樣深,所以如此張揚的藝術品顯山露水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1997年6月21日,當幾度易主後的滙豐銀行大廈在頂部覆蓋物清除時,發現了這些頂壁上的馬賽克圖案,才得以重見天日。
穹頂大廳上層呈八角形,每個方向的壁畫都是馬賽克拼接而成,內容分別是滙豐銀行在八個城市的銀行建築物,分別是:上海、香港、倫敦、巴黎、紐約、東京、曼谷、加爾各答。外圈有12星座的壁畫分別對準這8副壁畫,中心是巨大的太陽和月亮,並伴有太陽神、月亮神和穀物神。
這樣氣宇軒昂、構思精巧、色彩繽紛的建築物,在一個世紀後依然雍容華貴。
「難道這裡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嗎?」夏夕用食指往地上點點。
「不是。」程震回答得很乾脆,他說,「這座建築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我們要找的東西價值上千萬。」
「上千萬?這房子連這點錢都不值嗎?」
提問的汪克顯然對錢的概念很模糊。
我說:「這房子的價值至少要在千萬後面多加二、三個零。」
程震則說這房子是無價的。
汪克不以為然地說:「其實,無價的東西等於是垃圾,無價的東西沒人肯賣,不能買就體現不出價值。按照這個邏輯想下去,其實盧浮宮也就是一座垃圾場。」
我見程震苦笑着無言以對,我安慰他說道:「我同學是學數學的,你諒解他吧!」
程震應允,說:「原來如此,難怪愛鑽牛角尖。」
夏夕告訴我們:「翻譯說,值錢的還不止這頂上的壁畫,滙豐銀行大廈渾身是寶。它還有四根全世界僅有六根的無接縫大理石柱,另外兩根在巴黎的盧浮宮。另外門口的兩頭銅獅子,也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限量版,價值連城。」
這樣一來,雖然知曉了外灘12號的歷史,可我們對於要找尋的物品,還是一無所知。
滙豐銀行大廈因為僅有門廳可供遊人參觀,導遊帶領的遊客隊伍短暫停留後,趕赴下一個景點。
空闊的門廳里,只剩下我們和一個無所事事的保安。
旋轉門外,大漢已經擺脫了兩個廣東人的糾纏,朝門廳里走來。
我們只能繼續往裡面躲,穿過門廳,來到了銀行的營業大廳。
我向來對銀行沒什麼好感,我覺得銀行的某些制度有失公允。
有一次,我去取款,旁邊櫃檯有一個女孩也在取款,女孩長得很漂亮,有點像高圓圓。
見了美女我數錢時心不在焉,而幫我辦理業務的銀行男職員也被美女所吸引,數錢的時候基本沒看自己的手。
最後我和男職員只記住了女孩的樣子,完全忘記了我取錢的金額。
取完款,我故意和女孩一起走,剛走到銀行門外,我正要搭訕幾句的時候,銀行的保安向我撲來。
「你,」保安指指我,大聲呵斥,「過來。」
我問他什麼事。
他說銀行多給了錢,讓我把多給的錢退給銀行。
保安把我重新帶回櫃檯,我正再一次數錢時,女孩也回到了櫃檯,她告訴銀行職員,銀行少給了她錢。
這時,保安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塊牌子,指着上面的字對女孩說:「錢款當面點清,離開櫃檯概不負責。」
銀行對於多給錢和少給錢,使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處理方法,全憑他們說了算。
銀行是個危險的地方,除了容易被銀行打劫,還容易碰上打劫銀行的。
反正不管誰劫誰,倒霉的總歸是我們。
我正是懷着這種忌憚的心情,行走在外灘12號內的銀行營業廳內。
我們幾個人在銀行里閒逛,既不取款,又不存錢,還時不時東張西望。
順理成章,保安和監視器都瞄上了我們。
銀行一角懸着掛壁式的液晶電視,正播報着時事新聞,夏夕好像被電視內容吸引住了,目不斜視地朝着電視走去。
那邊是營業廳的角落,為避眼目,我們也跟着左拐走了過去。
電視新聞播得很簡要,其中一條是有關我家樓頂水箱裡發現的女屍,鏡頭特寫了女死者生前的照片,以及一張犯罪嫌疑人的照片,正是我認識的那對冤家夫妻。
我現在才真正相信程震說的話,我的鄰居大漢確實不是好人,他是一個殺人犯。
夏夕可能想到了姐姐也是被這個人殺死的,獨自潸然淚下,她哭得很傷心,可她表現地很克制,沒有發出一個音。在場的三個男人都不好意思去打斷她的抽泣。
我只是,不擅長在人多的時候,去如何同喜歡的女孩交流,只好站在一旁,假裝滿不在乎地欣賞着建築物的內飾。
身邊那麼多人,心裡卻是酸酸地孤獨。
程震的心理活動就沒有這麼複雜了,他獨自走到一旁,在一座按比例縮小的銅獅子雕塑前站定,注視着門廳那裡的動靜。
大漢已經進來,顯然沒有導遊在旁講解,他對這座建築物的理解也僅停留在比較豪氣的銀行而已。
他先天性的黑幫氣質,帶給銀行強烈的不安全感。
不知不覺中,銀行的角角落落里冒出好幾個保安,在門廳周圍徘徊,眼睛極不自然地瞟向大漢,反而減輕了我們這裡的壓力。
我腦海中浮現出一群鬣狗圍攻一頭黑熊的景象。
我正入味地回憶着動物世界裡趙忠祥精彩的解說,程震輕聲喚我。
「喂!你過來看看這個形狀。」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木頭做的小蘑菇,在那個縮小的銅獅子前比劃着。
我看見銅獅子底座靠近尾部的地方,有兩處細小的凹陷,凹陷隱藏在雄獅的陰影之中,所以一般人只當是底座小小的損傷。
可程震卻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地對我說:「你看這個凹痕,跟我手上的小蘑菇形狀完全吻合,只是我的蘑菇大了點,放不進去。」
「也許是這隻獅子小了點。」我想到了門口那尊「原裝」的銅獅子。
「走,我們去試試。」
程震讓夏夕和汪克別看電視了,趁着大漢吸引火力,我們趕緊撤退。
這麼快又從旋轉門裡出來,我覺得自己像張鈔票,在銀行進進出出就像家常便飯。唯一不同的是,鈔票會有兩個端槍的戰士護送。
如果有兩個端槍的戰士送我,這場面差不多算趕赴刑場了。
程震在銀行大廳里看到的那隻縮小版銅獅子是閉着嘴巴的,而外灘12號門口的兩隻銅獅子,左邊的閉嘴靜臥,銅色的眼眸中充滿着無限委屈。右邊的則完全是一副王者風範,張着大嘴。
「為什麼兩隻獅子不一樣呢?」程震很奇怪。
我也感到很奇怪,一般有氣魄的建築前都是兩頭相同的獅子。
汪克揚着頭,告訴我們說:「這還不簡單,右邊的獅子一吼,嘴裡的味道飄到了左邊獅子這裡,左邊的獅子有點受不了,所以才皺起了眉頭。」
我剛想笑,卻看見一股寒氣結在夏夕的臉上,她就像一尊石像般淡漠無情。
似乎在這裡——滙豐銀行大廈,她嗅到了姐姐的氣味,令她格外憂鬱。
我忙制止還在打趣的汪克和程震:「你們別鬧了,快找找那隻閉嘴的銅獅子後面,有沒有相同的凹痕。」
嘴巴緊閉的那隻銅獅子位於大廈的一扇窗前,臥伏於水泥墩上。
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轉了幾圈,沒有看見任何凹痕,倒是夏夕在獅子的尾巴上發現了一條奇怪的印記。
印記在尾巴的半截處,很細但是很深。
我們就這個痕跡,認真地討論起來。
「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會不會是設計師故意留下的瑕疵?」
「好像有人在這地方砍了一刀。」
汪克憐憫地摸了摸那條細細的印記,嘆息道:「還好是只銅的,否則獅子真的要痛死了。」